第24章 聽說陛下觊觎我(二十四)
第24章 聽說陛下觊觎我(二十四)
朱庭瑄眼底的情欲令李正玉吃了一驚,她剛才還為他的話有過片刻的動容,現在她只想一巴掌扇醒當時的自己。
但凡她手邊有把刀,她都要把他送下去。
見朱庭瑄似乎還要動作,李正玉無力地擡起手撫上自己的胸口,眉頭輕蹙,呻|吟起來。
朱庭瑄的頭腦霎時間清醒了,他見李正玉神色痛楚全然不似作假,想要将她攬在懷中,卻又不敢冒然移動她,急出了一頭的冷汗,忙将李炳喊進來讓他去傳太醫。
賀太醫随宮女在夜色中快步行走着,覺得這天下之大估計沒有比自己還要悲慘的人。
他進了屋,給李正玉把了好半天的脈,無論怎麽思索都覺得這絞痛來的毫無道理,武安候确實是中了會使人渾身無力的藥,但與此病毫無幹系,且他的敏銳讓他意識到最好還是不要說出來,最後只能頂着皇帝威嚴的眼神,恭敬道:“想是情緒波動太過劇烈的緣故。”
“我喘不上氣。”李正玉适時說道。
賀太醫看李正玉臉上的痛苦不像是裝的,但确實沒有什麽大問題啊?他可是太醫院裏醫術最好的太醫。
轉念一想,有時候做人就是要難得糊塗。
朱庭瑄讓賀太醫去外面候着,李正玉一直喊胸口疼,好不容易緩過勁兒來了又說頭疼,朱庭瑄一直在她身邊陪着,又是倒水又是幫她按摩頭,足足折騰了一整夜。
不得不去上早朝的時候,朱庭瑄将李正玉交給宮人們照顧,對左右又是一番事無巨細的叮囑,待要離開時,眉眼間一片倦怠之色,看上去比歇在床上的李正玉還要憔悴數倍。
李正玉見他走了,擡擡手讓侍候的人都出去,合眼睡下了。後半夜完全沒睡,她頭暈得厲害。
此後數日,朱庭瑄幾乎完全被她牽絆住了。朱庭瑄從宮人們口中得知,李正玉有時會旁敲側擊地詢問他們後宮裏的妃嫔們遣散得如何了,他一時間喜不自勝。
她會在意這個,想必對他也不是抱着完全抵觸的态度。因着這一點,即便李正玉由于身體不适完全不給他好臉色,他也甘之如饴、懷着期待。
前朝的大臣對朱庭瑄遣散後宮的決定多有異議,認為不符祖宗法制,而且他的理由也有些離譜,只因為道長蔔的一個卦象便要将後宮遣散,簡直是荒謬至極。他們冥思苦想,也想不出皇帝是什麽時候開始信奉道教的。
但朱庭瑄下定決心要将此事在立後之前完成,不然到時候壓力就會全都轉移到李正玉身上去了。
李正玉關心此事的進展,自然也有其緣故。她行事不擇手段,卻不是那種全然視他人命運如無物的人。
便當她是虛僞吧,在達成目的的前提下,她也不願後宮那些無辜的嫔妃在逼宮中受苦甚至喪命。
而且她也需要用宮人的“通風報信”麻痹朱庭瑄,不過,每每看見他眼中擔憂卻不失欣喜的情緒,她心中時常有說不出的感覺。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李正玉在那夜“受驚”之後順理成章地病了,不僅一直不見好,看上去還越來越嚴重。
朱庭瑄又是擔憂又是焦急,眼底甚至還暗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懼,他在保證消息不洩露的情況下召集所有太醫為李正玉望聞問切診斷了一番,得出的結論都是“診斷不出問題,可能是心病”。
心病還須心藥醫,他怎麽敢再拘着她,李正玉便被他裹得嚴嚴實實的抱去禦花園中賞花觀景,去湖邊看那些在別處無比稀有的魚。
李正玉精神稍好一些的時候,朱庭瑄的心情便也沒有那麽沉重,為了讓她開懷,他時常吟詩,贊滿園春色動人,而李正玉則比花還要嬌美。
說實話,朱庭瑄的詩詞水準還不錯,至少比她要強許多,但還是讓李正玉尬得想找個洞把頭埋進去。
朱庭瑄與李正玉一同用餐時,必确保桌上的每道菜都合乎她的口味,她明明食指大動,但是為了拖延他的時間、浪費他的精力,還是裝出一副食不下咽的樣子,一頓飯往往能吃一個多時辰。
朱庭瑄既要與前朝不斷上書勸他收回成命、好好寵幸妃嫔開枝散葉的大臣纏鬥,又要應對京中愈演愈烈的輿論。
在“三人成虎”和人們漫無邊際、什麽都敢想的想象力的加持下,皇帝囚禁武安候意圖收回兵權的謠言已經演變成了一個極為接近現實的版本。
坊間、茶館、酒樓、勾欄瓦舍,只要是人群聚集的地方,就有無數興致勃勃談論此事的人。最受大家認可的版本居然是皇帝觊觎武安候美色已久,終于忍不住下手了,然後便是“朕與将軍解戰袍,芙蓉帳暖度春宵”。
李正玉才回京并“南下”十多天,相關的話本子已經連載到可以裝訂成冊了,其內容露骨無比、細節詳實、惹人遐思,不知道的還以為作者每天都趴在皇帝和李正玉的床底下聽活春宮呢。
在人們看來,武安候的容貌如新月清暈,花樹堆雪,誰能忍住不心動呢?當年她跨馬游街,驚豔了不知多少人的歲月,即便後來成了她衆臣口中的“幸進之徒”,也不妨礙大家認定她是京城乃至天下第一美男子。
皇帝會做出這種事也不是不能理解,如果他們有權力,說不定會更肆意妄為。
說起“幸進之徒”,許多聽到傳言的人一琢磨,還真被他們又琢磨出內容來了。皇帝對武安候的寵愛實在是有些過了,用君臣相得确實是有些難以解釋。
謠言必定為真!
事态發展到這種地步是李正玉自己都沒有想到的。
朱庭瑄為了與前朝大臣對線,在李正玉有意無意的誘導下,想方設法擡高道教的地位。
你們不是覺得一個平平無奇的道士說的話不可信嗎?他便讓道長的谶語成為除了他的金口玉言外誰都不能反駁的金科玉律。
朱庭瑄先是從國庫和內庫中都撥了不少銀子修建道觀,又将八仙宮的無為道人封為國師,給予他崇高到能夠與閣臣平等對話的地位,還花重金修建國師府。
在朱庭瑄看來,這只不過是他的制衡之策,如果他真的信奉此道,那當時那位清風道長言他會“求而不得”的谶語又該如何去應對呢?
但大臣們不會這樣想,他們只覺得在朱庭瑄的身上看到了他的皇祖父思宗的影子——一味信道,荒廢朝政,十年不上朝。
最重要的是,別的皇帝崇信道教、追求長生只會自己嗑丹藥,抑或是拉着自己的寵臣磕,但思宗喜歡逼着滿朝文武磕,問就是想要舉國飛升。
這麽好的事情,當然要和大家一起分享了。
大臣們想起這些舊事,一時間不寒而栗,也顧不上上書歸勸朱庭瑄不要遣散後宮了,全都集中炮火讓他趕緊把國師送回山上去,道觀也不要修了,破着蠻好的,那麽多銀子用來幹什麽不行?
邊關的将士、受災的百姓,哪一張嘴不是嗷嗷待哺?軍饷、赈災、興修水利,哪一樣不需要大把大把的銀子?
朱庭瑄見他們不再在遣散後宮之事上同自己唱反調,雖然還沒來得及派出國師直接和他們對線,但也算是間接達成目的了。
其實那麽多的銀子,他也有些舍不得,但就在他要采納谏言,讓國師頂着虛名從哪來回哪去的時候,李正玉突然向他提出了一個請求。
“久聞無為道人大名,盛名之下無虛士,不知道長道行如何,占蔔是否靈驗呢?臣想請他為我們算上一卦。”
朱庭瑄自然舍不得拒絕她,召來了國師無為道人。
無為道人看上去仙風道骨,氣質并不遜色于說朱庭瑄會求而不得的清風道長。有時候人就是得說話好聽一些才能進步,無為道人說話就非常好聽。
他見朱庭瑄眼中情意脈脈,對李正玉永遠是一副保護的姿态,又見李正玉神情莫測,他心念一動,過問了二人的八字,思索了片刻,捋了捋胡子,笑道:“陛下與這位大人是天作之合啊,若能相伴一生,于你二人而言皆是好事,遇難成祥,逢兇化吉,不在話下。”
朱庭瑄自然是高興的,無論這話有幾分真幾分假,料想足夠讓李正玉安心了。
李正玉不僅安心了,似乎還對道教産生了興趣,與無為道人愉快交談了一番,最後還細細詢問了丹道相關事宜,尤其是外丹。
“實不相瞞,我近日于夜深之時忽作幻夢。夢中情景現在想來依舊清晰可見,不似夢境,頗為真實。我身體每況愈下,心力交猝,苦不堪言,食不下咽,寝不安席。在夢中,有仙人賜我一丹藥,我服下後只覺得神清氣爽,百病全消。”
“不知這夢該作何解?丹藥真有這般靈驗嗎?”
不待無為道人回答,朱庭瑄便緊緊握住了李正玉的手,觸手一片冰涼:“你怎麽沒有同朕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