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還沒有進入雨季,天氣仍舊幹燥,溫溪仰着臉聽蘇荷的唠叨聲,話沒有過耳,耳邊回蕩着梁斯淮進她家浴室後輕輕的關門聲,一并關掉的還有她緊張的心緒。

浴室就在院子裏,溫溪的眼睛掀起一條縫隙,看到從浴室上方露出來的昏黃燈光,過了一會,從裏面傳來了水聲,由小變大,刺激耳膜。

“聽見沒?”蘇荷看到她出神的表情,皺眉擦掉她鼻子下的血跡,“多喝水,明天把你那個大水壺帶上,一天要喝上兩壺的。”

溫溪胡亂應聲,打聽,“媽,他、他這幾天在我們家洗澡?”

蘇荷看看她,手上沒收力氣,溫溪喊了聲疼。

“不知道,前幾天他都是用的井水,太麻煩了,井水那麽冷再把人凍壞,我硬拉着人過來的。”

蘇荷開始洗毛巾,“行了,仰會兒頭。”

溫溪照做,摸着小板凳坐下,狀似無意問:“媽,他多大?”

梁奶奶好像說起過,但她當時沒聽清,只顧得偷看梁斯淮了。

蘇荷想了下,“這我不清楚,比你大幾歲吧,”她回頭對溫溪說,“沒事兒就上去吧,複習下功課,吃飯我再喊你。”

複習什麽功課,她今天的作業都還沒開始寫。

溫溪捂住鼻子,不想動,“我覺得鼻血還沒止住。”

蘇荷擺手攆人,“都止好一會兒了,別偷懶。”

溫溪脖子仰得酸沉,還想說什麽,浴室裏的水聲停了,她沒有出聲,說什麽都怕被人聽了去,安靜到只聽得到她自己的呼吸聲。

之後水聲重新響起來,嘩啦啦地像下了場雷陣雨,溫溪全身放松,這才猶疑接道:“他不上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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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荷反應兩秒才意識到她在說誰,“不知道啊,這我也沒跟你梁奶奶打聽,你關心這個做什麽?人家從小在國外長大,怎麽着成績也不會差,你也學着點兒,趕緊上樓。”

溫溪不敢反抗,乖順地撤回樓梯口,見蘇荷進廚房了才慢慢踱到一邊,靠在客廳牆上,耳邊是浴室裏的水聲,撩撥得很。

她家的花灑有點兒問題,噴頭裏的水呈柱狀,水聲洶湧帶急,溫溪在客廳都能聽到,隐有水花拍擊岸邊的那種聲音,她知道,這是人用手撫過肌膚的聲音。

溫溪臉熱,剛滅下去的熱流似乎又要直沖鼻腔。

她按住自己的胸脯,少女的身體在這個年紀逐漸發育,胸衣沒有那麽舒适,在這個時候勒得她喘不過氣,她維持剛才仰頭的姿勢,渾身血液集中到大腦,眼前五花八門。

水聲再次停下來,溫溪猛地松開抓着衣服的手,猶如從水底紮出水面,呼吸變得順暢,眼神清明。

浴室的門被打開,氤氲的水汽輕飄飄散出,梁斯淮高大的身影從裏面出來,濕發顯得更加烏黑,下巴處的線條幹淨利落,細小的水珠從他脖頸上流過。

梁斯淮用毛巾順手一擦,眼神瞥過來的時候溫溪熟練地閃過身,沒被發現。

他換了睡衣,黑色的睡衣被水洇濕一片,也許剛洗過澡,他看上去很好接近,溫溪腳步往前,看到蘇荷從廚房出來時又忙退回一步。

蘇荷笑着留人吃晚飯,梁斯淮搖頭,溫和回:“謝謝荷姨,奶奶做好飯了。”

兩家人住這麽近,蘇荷沒有強留,“那行,改天再來啊。”

她說着話,視線不經意看到了在客廳偷看的溫溪,瞪了女兒一眼,溫溪心虛扒緊門框。

梁斯淮沒再往客廳這邊看,幹淨好看的側臉漾着笑,跟蘇荷道別。

也是,他沒有理由看她。

溫溪又神游一會,等蘇荷做飯的時候鑽進浴室,這行為不妥,是她太好奇,好奇什麽說不上來。

浴室中還留有溫度,絲絲帶有熱度的水汽貼在她皮膚上,有些黏,雨季沒來,這種感覺恍如步入了黏糊的梅雨季節,她陡然生起一種怪異的感覺,滋滋地從她心中生出來,這個時候她有種羞怯的大膽。

不大的浴室中還有彌留的味道,她不熟悉,這不是她家沐浴露的味道,而此時,浴室這種味道,讓溫溪仿佛置身雨後的竹林,讓人既覺得熱又覺得涼快,有些上瘾。

不清楚因為味道而上瘾,還是因為別的。

溫溪用力吸氣,吸得小心翼翼,慢慢感受,她抓起自己的衣領聞了聞,檢查自己身上有沒有沾上這種味道,她的意思是,最好沾上。

置物架上是一排花花綠綠的瓶罐,溫溪的牙刷和抹臉霜,沐浴露和洗發水,護發素和身體乳......

少女的世界本身就是五彩缤紛的顏色,不靠別的也足夠吸引人。

她只是在想,梁斯淮看到這些會想什麽,有沒有拿起來看,或者洗澡的時候有沒有想到自己。

羞不羞啊你。

就算鏡子上凝結了小水滴,也能看出她自己臉上嫣然的緋紅。

溫溪習慣似的咬緊嘴唇,等浴室溫度冷下去後不依不舍地上了樓,她百般無賴地躺在床上,翻身、平躺、再翻身,最後一躍而起,光着腳跑到書桌前,從抽屜最裏面掏出一本綠色的筆記本,一筆一劃地寫。

寫完最後一行字,溫溪撐着頭,歪向一邊。

大山裏總喜歡在傍晚冒出晚霞,今天的雲紅得太過燦爛,溫溪想起小時候背過的課文,倒是應景。

窗臺上的兩盆植物映在霞光中,溫溪瞧過去,輕輕笑了,隔壁窗戶被打開的時候她臉上的笑還沒來得及撤下,盈盈笑意融化在初夏傍晚。

梁斯淮要點煙的動作一頓,像是從來不知道打開窗戶後會遇到這樣的場景,從打火機中竄出來的藍色火苗輕輕搖曳,直至熄滅。

兩邊的窗戶被抹上一層柔和又亮眼的赤色光芒,梁斯淮立體深邃的眉眼就那樣浸在火燒雲裏。

四目相視,溫溪注意到梁斯淮純黑眼睛中有什麽東西消融了,如冰霜遇到春天。

溫溪驚詫地發現,梁斯淮會抽煙。

在學校裏有不少小男生為了裝酷,學着大人的模樣吞雲吐霧,賴笑着大聲嘈雜,讓人無比讨厭。

溫溪的爸爸有煙瘾,每天都要抽上兩包煙,蘇荷因為煙的問題沒少動怒,小時候的溫溪還給她爸制定戒煙計劃,一天只能抽三根,最後只允許他抽一根,她爸就笑着摸她的腦袋,說爸爸會努力。

那時候溫溪不知道戒煙最好快刀斬亂麻,不然斷斷續續的煙瘾能把人磨死,後來她問爸爸為什麽要抽煙,她爸嘆聲氣,說能消愁,溫溪看着她爸頭上的白頭發,很懂事地沒再說話。

所以溫溪不覺得煙是個好東西,但從來沒覺得抽煙是種多麽不良的行為,從那以後她便沒強迫爸爸戒煙,只是會勸他少抽,要注意身體。

也許是受爸爸的影響,當溫溪看到梁斯淮食指和中指間的煙時,她下意識的反應不是他居然抽煙,而是他為什麽要抽煙。

梁斯淮上半身舒适地趴在窗臺上,微風掀起他額前沒幹透的頭發,在目睹溫溪逐漸變化的神色後,他眼眸中溢出澄澈的笑,食指豎在嘴邊,微挑着眉噓了一聲。

意思是不要聲張,不要把他抽煙的事情告訴梁奶奶。

溫溪原本耷拉兩條腿,胳膊撐在一邊,注意到梁斯淮的微表情後她端端正正坐直坐好,手裏嘩啦把日記本合上,猛地塞進抽屜裏,裝模做樣地掏出一本習題冊。

按照平時,溫溪應該拉上窗簾或者逃到樓下,可她沒有,拉窗簾不算禮貌,逃到樓下她又不舍,眼前的數字變成搬家的小螞蟻,餘光中總有個人在看自己,梁斯淮的一舉一動都能在溫溪心裏掀起軒然大波。

當然,這是溫溪在給自己加戲,她不着痕跡地瞄過去的時候,梁斯淮手裏的煙已經點燃,一縷白色的輕煙搖動,他沒有抽,眼睛看向遠處,并不是她。

霞光四射的傍晚,梁斯淮沐浴其中,側着臉不知道在看什麽,煙灰已有一截兒,最後輕飄飄地一起落下,露出猩紅色的火點子。

溫溪手握筆,鄭重其事地在習題頁下方的卡通人物上塗畫,等到她奮力默背完一首古文轉頭時,發現梁斯淮正盯着自己的習題冊看。

還好距離夠遠,他看不清上面的文字,溫溪掩耳盜鈴般用手掌擋了一下,聽見他問:“什麽科目?”

溫溪快速擡頭,“語文。”

梁斯淮笑了一下,“我還以為是美術。”

溫溪赧然,張張嘴又不知道該怎麽反駁,只好笨拙地重複:“是語文。”

她不是個嘴巴愚笨的女孩兒,但往日的自如在梁斯淮面前不起任何作用。

“幾年級了?”

梁斯淮撣撣煙灰,又問。

溫溪從來沒跟他說過這麽多的話,盡管她沒少在心裏編排跟他的對話。

“九月份就升高中了。”

她故意這樣說,初中生說出來好顯小,雖然高中生也沒好到哪裏去。

梁斯淮只是點點頭,沒再繼續追問。

溫溪看到他手裏将要燃盡的煙,突然反應過來,對方或許只是無聊時的突發奇想,推開窗碰到鄰居家的女兒,随便找點話題聊聊。

習題冊沒翻一頁,溫溪在某種程度上陪着梁斯淮抽完那根煙,不能這樣說,那根煙他一口也沒抽。

就在那根煙燃完的時候,梁斯淮站直了身子,窗戶矮他個子又高,于是不得不稍稍低頭,挺直的鼻梁盛着将要消失的晚霞,溫溪看到他忽地擡頭,這次沒用手指示意,而是歪着頭沖溫溪笑,直言:“替我保密。”

有些人笑的時候讓人如沐春風,有些人笑起來也會讓人望而生畏,溫溪不知道梁斯淮怎麽能同時兼有這兩種能力,那個笑太有迷惑性了,鬼使神差地,溫溪說了聲“好”,梁斯淮滿意勾唇,像是料到溫溪會答應,随後他說,用着打趣的語氣,“下次放鵝小心點,別再咬到別人了。”

溫溪一愣,梁斯淮已經拉上了窗簾消失,好像沒出現過。她盯着飄動的簾子,後知後覺的失落翻湧上來,整個人如同死魚癱在椅子上。

看吧,梁斯淮就沒注意到她窗臺上的兩盆植物,更不用說注意到她。

“6月6號,天氣晴。

梁斯淮。

我想跟你說說話,哪怕打聲招呼也好。浴室裏的味道是你留下來的嗎?很好聞,我想你身上也是這種味道。

今天的日記寫得早,因為我現在的情緒泛濫成海水,洶湧澎拜地向我襲來,沖我喊“溫溪你完了!”

梁斯淮啊梁斯淮,你什麽時候會往我這邊瞅一眼,看看我淺綠色的窗簾還有朱紅色不好看的窗棂,看看未來可能會開花的仙人掌還有我至今不知道名字的花朵。

如果要看的話,拜托你一定要小心,因為我的心事易碎,一定要輕拿輕放(對不起這是個奇怪的要求,請忽視。)

如果可能的話,你還會發現我滿屋的秘密,我不介意被你發現,但會感到忐忑,你好像對我沒什麽興趣,林念念跟我說過,喜歡一個人是藏不住的,我想你并不喜歡我,所以你能感受到我的喜歡嗎?

如果沒有,那怪我太會隐藏。

暗戀的人擁有主動權,我的心情又變好了。

溫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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