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溫溪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拎着那筐桃子回去的,她把桃子往地上一放,坐在小木凳上。
筐子裏的幾顆桃子順勢滾出來,滾到了溫溪的腳邊,她解掉身上的圍兜,上面因為擦桃子沾了很多桃毛,身上也是,刺撓。
蘇荷聽見動靜,問她:“回來了?怎麽不進屋?”
溫溪把滾落的桃子撿起來,收進筐子裏,“摘桃一身的毛,媽,我去洗個澡。”
蘇荷接過筐子,“洗吧,瞧你臉上的汗。”
溫溪上樓取了睡裙,這都傍晚了,現在洗了睡前就不用再洗。
兩套睡裙全是綠色的,每兩年蘇荷都會給她一次性做完,冬夏一共四套,換着穿。
睡裙薄,是個小吊帶,兩條繩子在她肩膀上打成兩個結。
溫溪仰着脖頸,手指滑過,想起梁斯淮最後那個笑,手下力度不由得加大,等反應過來才發現脖子被自己搓紅了。
熱氣騰騰的水霧飄蕩,溫溪站在花灑下面,頭發貼在肩背上,她冷不丁想起之前做過的夢,就在她發燒那天。
浴室這個場所就挺讓人多想的,那個夢也是怪異,不一會溫溪的思緒就亂飛了,心頭酥癢,只留臉頰兩側的緋紅,水蜜桃般。
她最近經常做夢,有些奇怪得沒頭沒尾,醒來後只有一瞬間的感受,有時連做了什麽夢都想不起來了。
盛夏是桃子成熟的季節。
蘇荷已經把桃子清洗完畢,整整齊齊地放在案板上,洗幹淨的水蜜桃紅得更甚,溫溪擦着頭發路過,起了興致,說:“媽,要不我試着做做?”
蘇荷在準備材料,聽到這話後回頭看她,“也行,反正你也沒事情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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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把廚房讓給了她,“要不要我幫忙?”
溫溪搖頭,“不用,我看你做那麽次了。”
她從小沒少看蘇荷做飯或者做糕點,以前也跟着一起上過手,果醬這種東西做起來不麻煩,她有經驗。
蘇荷交代一些注意事項就出去了,從廠子裏帶回來的工活還沒趕完,溫溪正好幫她省時間了。
桃子去皮切成丁狀,撒糖腌制半個小時,這半個小時中,她額外用桃子皮煮了水,裏面加了冰糖的,煮好之後撈出桃皮,用玻璃罐裝好,放進冰箱裏冷藏。
她之前常這樣喝水,嫌白開水沒味道,這樣做出來就像在喝桃汁。
做果醬的時候溫溪還擠了些檸檬汁,最後拿出剩下的幾個罐罐,一一封好蓋子。
做完以後天都黑透了,天上沒星星,也沒月亮,刮起來的風裹着濕意,院子裏的那顆無花果葉子沙沙作響,蘇荷手底下的工活被風吹走,喊溫溪幫忙收進屋裏。
溫溪剛一出去天上嘩啦一聲便下起了雨,雨下得急,也下得大,順着風一道打在溫溪身上,眼睛都難睜開。
“看着像雷陣雨,”蘇荷在雨中搶救東西,“估計下一會就停了,溪溪你趕緊去收你的被子。”
這倒是提醒溫溪了,她看眼二樓,想也不想就跑出去。
“你幹什麽去?你的被子曬在二樓平房了。”
蘇荷在後面喊。
溫溪只撂下一句:“梁奶奶的被子也沒收,我跟她說一聲。”
出門兩三步就拐進了梁家,這也顧不得禮不禮貌了,進了大門就急聲說:“梁奶奶,二樓,你們的被子沒收。”
屋裏四個人,程從言陪梁爺爺梁奶奶打撲克,梁斯淮靠在沙發上低頭看相機。
看到溫溪過來,梁斯淮把相機往桌子上一丢,拿着門旁的傘就過去,“下這麽大雨怎麽不打傘?”
溫溪一時忘了,渾身濕透,五官被雨水沖刷得擠到一起,“被子沒收。”
“溪溪呀,溪溪怎麽來了?”梁奶奶站起來,擔憂,“快進來擦擦!”
梁斯淮回頭看了眼程從言,程從言立即拿過門旁另一把傘,跑上樓,“沒事沒事,我去收被子。”
梁爺爺在後面跟,“小程,我跟你一起。”
溫溪得趕緊回去,搖頭,“不了,奶奶,我先回去幫我媽收東西。”
門旁沒其他傘,梁奶奶出不來,站在屋檐下面,“這、這,斯淮,你去送送......”
還沒等梁奶奶說完,梁斯淮就伸手虛虛攬了下溫溪的肩膀,“走吧,雨太大了。”
溫溪站在不算大的傘下面,沒說什麽,點了下頭。
左右不過幾步遠,但是因為兩個人一起撐傘,雨又下這麽大,他們走得慢。
溫溪到梁斯淮肩膀,稍一側眼就能看到梁斯淮凸出的喉結,剛才他出來太快,淋了些雨,喉結上挂着雨珠。
溫溪低下頭,吸了下鼻子。
這雨水還挺涼。
梁斯淮好像什麽時候情緒都挺穩定的,他語氣平靜,“回去沖個熱水澡,再沖個藥,病才剛好,別又感冒了。”
溫溪悄悄說,“剛洗的澡。”
說得有些遺憾。
剛洗過,又要洗。
梁斯淮側頭看看她,“急什麽,拿把傘過來也不耽誤幾秒鐘。”
溫溪不好意思告訴他實情,那雨水撲面而來的時候她腦子就剩下二樓平房的幾床被子,看樣子曬了不少,全打濕了人都沒法睡。
見她不說話,梁斯淮也沒說什麽,擡眼就走到了溫溪家門口。
溫溪的睡裙實在短,又短又薄,現在形同虛設,頭發滴水,貼在白淨小臉上,顯得杏目更大,露出來圓潤的肩頭、胳膊還有雙腿,無故讓人想起剛煮熟的糯米飯。
傘小,溫溪第一次跟梁斯淮這麽近距離接觸,兩個人時不時胳膊相碰,又分開,因為這發生在雨中,所以顯得相當自然,起伏不平的呼吸還有掩飾的眼神都發生得理所應當,也可以說襯景。
在來之前,溫溪身上就已經濕了,被打濕後胸口處的白色若隐若現,梁斯淮要跟她說話,一低頭瞥見後迅速移開,過了兩秒才說,“到了,別忘記換衣服。”
把人送到後頭也不回走了,高大挺拔的身影走得有些急,溫溪剛回頭就不見了,她身上嘀嗒着水,沒反應過來。
蘇荷把東西收到兩邊的過道上,趕緊拿毛巾給溫溪擦,“傻,跑出去連傘都不帶。”
溫溪任憑她媽擦,突然偏下頭,“媽,疼。”
蘇荷慣例手勁大,算不得溫柔。
溫溪是笑着說這話的,蘇荷又說了她一句“傻笑”,讓她趕緊去把樓上的被子抱下來,再拿套新的上去。
溫溪小跑着,帶一身雨水進屋,嫌身上衣服不舒服,順便脫下來,随便套了件髒的去平房收被子了,路過廚房的時候她突然想起剛做好的果醬。
算了,改天再去送吧。
梁家的被子被程從言一股腦全抱回去了,幸好家裏還有其他被子,不至于沒得睡。
梁斯淮幫着把被罩拆下來,放進洗衣房裏,坐回了沙發,兩只手交叉放在下巴處,眼神虛焦,一副出神的樣子。
梁奶奶路過,遞給他一杯熱紅糖水,“喝點,暖暖身子。”
梁斯淮接過,聞了一下,又遞回去,“奶奶,太甜了。”
梁奶奶抿了一口,“我還特意少放糖了,”又推過去,勸說,“淋雨了,再着涼,這山裏溫度能跟外面比?”
程從言捧着一杯溜溜達過來,笑他,“喝吧,咱奶奶給沖的糖水,怪甜的。”
“對呀,小程多捧我場,我做什麽都說好吃,哪像你,嘴巴挑,”梁奶奶笑着拍拍他的背,又問,“溪丫頭沒事吧,看着淋了一身雨。”
梁斯淮把那杯糖水接過來,回說:“估計得吃藥。”
梁奶奶唏噓:“溪溪比小時候強多了,以前藥罐子,你荷姨忙的時候我跟你爺爺照顧着,喝藥都不喊苦的,乖乖囡。”
好多人誇溫溪又乖又懂事,這不是梁斯淮第一次聽見奶奶這樣說了。
梁斯淮放下杯子,“怪不得那麽瘦。”
“是啊,你荷姨養溪溪可不容易了,溪溪今年有十五了吧,”梁奶奶嘆聲氣,低聲說,“得有五六年了。”
音量小,倆人也沒聽清,說完她擡頭,回頭笑呵呵地問程從言,“小程多大來着?”
程從言接道:“奶奶,我都二十了。”
梁奶奶:“唷,看着不像呀。”
程從言颠颠地湊過來:“您說這話我愛聽。”
梁斯淮踢了他一腳,“奶奶說你幼稚,還聽不出來。”
程從言不管,“奶奶就是誇我呢。”
梁奶奶看這倆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聽着都開心,她收拾桌子上的撲克,手碰到了之前被梁斯淮丢下的相機,看了眼,“呀,你拍的這是誰啊,這麽好看。”
程從言不怕死地接了一句,“還能是誰,小鄰居呗。”
梁斯淮擡眼一瞧,擡手就要拿,被梁奶奶搶先一步,“這麽多張呀。”
“我倆下午拍了挺長時間的,”程從言一無所知,喝口糖水後說,“連江山山水水好看,我打算傳我手機上,拿回去給我姥爺瞧瞧。”
“不是呀。”
梁奶奶眯着眼一張張滑過,笑着說,“給溪溪拍了這麽多張,”她看兩眼,“溪溪上相。”
梁斯淮嘩地一下站起來,要拿相機,“下午碰到了,随便拍了幾張。”
梁奶奶還沒看夠,“讓我看看,這麽水靈的姑娘。”
程從言在一旁笑,賤不嗖嗖地,“奶奶,他不讓看。”
梁斯淮又踢了他一腳,“欠。”
梁奶奶沒給梁斯淮,他也沒再堅持,讓她一張張看,靠在沙發上,慢慢把剩下的紅糖水喝完了。
梁奶奶放下胸前的老花鏡,說,“真好,溪溪在我跟前長大的,跟你妹妹差不多。”
梁斯淮沒說話,看向了屋外。
程從言又陪着梁奶奶看了其他風景照,梁斯淮用手撐着下巴,過了一會,低聲喃喃道:“是麽。”
——
“7月6日,天氣雨。
棉花雲,照相機,二樓平房。
黃草帽,綠裙子,一架梯子。
他看我的時候,周圍的一切全被抛到身後,我該慶幸自己迎着日光,閉着眼睛,能光明正大地偷看他,不好意思,偷看似乎不能跟光明正大這個成語放在一起。
夏天是桃子味道的。
下雨都是桃子雨,我想我永遠不會忘記這個夏天,像春天的夏天,有各種好聞味道的夏天。
有梁斯淮的夏天。
喜歡不必言說,我知道自己眼神騙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