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阿茲海默症的老奶奶(上)
阿茲海默症的老奶奶(上)
餐廳的客群主要有兩類,一類是在餐廳吃住的老年人,另一類是在城市裏有房子的老人,他們只在餐廳吃飯,但是并不在餐廳住。
小春奶奶的情況很特殊,她的伴侶前幾年離世,兒女又時常在國外上班,她有一次走丢莫名其妙來到了這家餐廳,并迅速的和其他老人們打成了一片。
她喜歡餐廳的環境,她喜歡餐廳的飯,她喜歡和大家玩在一起,所以等她孩子來接她的時候,她根本就不肯離開,于是她的孩子就給她在這裏訂了一個長期房間,并且每年出一筆錢,讓她留在了這裏。
宋小溪說:“她為什麽會走丢?”
老了年紀大了,記性也随之衰退,但是對于住了幾十年的地方,多多少少都會有印象,不至于迷糊到走丢的情況。
唐曜望向小春奶奶的方向,她戴着老花眼鏡,正在看書,躺椅搖搖晃晃的,她的身子也似乎晃個不停,嬌小脆弱的身軀,包裹在躺椅裏面,顯得格外的可憐。
他有些心疼的說:“小春奶奶有阿茲海默症。”停頓了幾秒,又補充道,“就在他伴侶走的那年被查出來的。”
他說:“那一年情況比較嚴重,她每天往外面走,然後又記不住回家的路,家裏人找了她很多次,直到小春奶奶來到餐廳之後,她開始笑了,也不再一個勁的往外面跑了,她每天的活動範圍就是餐廳的前廳和後院,沒事的時候就是看書或者躺着休息。”
今年來到餐廳的時候,小春奶奶叫出了他的名字,他那一刻相當震驚,因為去年的小春奶奶已經不認識他了。
宋小溪順着唐曜的視線望過去,他看到小春奶奶的書拿反了,他獨自走了過去,輕聲地在小春奶奶的耳邊說:“奶奶,書拿反了。”
小春奶奶看到有人靠近,往躺椅裏邊縮了縮,她的聽力也不好了,大聲問:“什麽!?”
宋小溪提高了音量,用手指了指小春奶奶拿的書,說:“奶奶!書拿反了!”
小春奶奶的眼鏡挂的有些松,她一動就跟着落了下來,唐曜手疾眼快的接住了。
唐曜順勢把書調整了正反,又把眼鏡重新放回到小春奶奶的手上,語氣前所未有的溫柔低沉,“小春奶奶,要喝茶嗎?我去給你倒。”
小春奶奶瞪大了眼睛望着唐曜,說:“謝謝你啊,小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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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夥子?
宋小溪不可思議的去看唐曜,用口型問,“她是不認識你了嗎?”
唐曜輕微點頭,同樣特別小聲地說:“她也不認識你了。”
明明昨天還有說有笑的一起聊天,僅僅過了一個晚上,就又變成了陌生人的狀态。
阿茲海默症的痛苦,莫過于就是讓熟悉的人,變成熟悉的陌生人。
宋小溪有些不認命的問:“奶奶,你真的不認識我了!?”
小春奶奶拼命地去想,最終還是搖了搖頭,疑惑地問:“我認識你嗎?”
宋小溪把唐曜一把拽到了身邊,說:“他呢,不認識我,他也不認識嗎?”
小春奶奶還是搖頭,“我不記得你們了。”
她拿着書本的手突然用力拽緊,應該是在努力尋找丢失的記憶,唐曜看到後握上了小春奶奶幹癟的、充滿褶皺的手,輕輕拍了拍,說:“小春奶奶,你繼續看書吧,我們過去給你倒茶。”
“哦,哦。”小春奶奶放松了下來,肌肉松弛又恢複了原先的狀态。
她戴上老花眼鏡,身體後仰靠在躺椅上,書本就若即若離的隔開有一段距離,雖然不再是拿反書了,但也是似看非看的模樣。
宋小溪想要糾正小春奶奶這種看書姿勢對眼睛不好,剛要開口說話就被唐曜給拉走了。
“哎,哎,哎——”宋小溪說:“你拉我幹嗎?小春奶奶這樣看書不好,我要告訴她!”
唐曜邊拖着宋小溪,邊說:“你覺得她是在看書嗎?她只是在打發時間而已。”
“她戴着老花眼鏡,分得清書的正反面,她不是想要看書,她只是想安安靜靜地躺在那放空自己,之所以會拿本書在手上,或許是覺得有些空虛。”
他想了下,停頓了一會,說:“又或許,是想讓別人看到她的時候,她有在做些什麽吧。”
宋小溪冷靜了下來,他保持着手被抓住的姿勢,扭頭往小春奶奶的方向看,頭發花白的老奶奶,好像的确是在心無旁骛的想着什麽。
她不玩手機,也沒有看書,就只是躺在那,歲月靜好。
唐曜端茶過去的時候,動作很小心,他不願打破這份寧靜的安逸,所以輕拿輕放打算趁着小春奶奶不注意的時候就離開。
小春奶奶的耳朵卻突然靈光了起來,她臉上堆滿了笑容,和煦地說:“唐曜啊,謝謝你啊!”
許是熟悉小春奶奶症狀的唐曜,也在那一瞬間失去了表情管理,他先是震驚,再是驚訝,最後又轉為了淺淺一笑,他說:“小春奶奶,這是我應該做的。”
小春奶奶慈祥地誇贊他,說:“真是個好孩子。”
唐曜離開的時候內心還有些飄飄然,這世上沒有人會不喜歡爺爺奶奶的稱贊,已經長大的唐曜也是如此。
宋小溪坐在一旁,靜靜地看着小春奶奶,問:“她又記起你了?”
唐曜點頭。
宋小溪勉強地笑了下,沒有多少開心,內心反倒是有些悵惘,原來這種病是這樣的。
轉瞬記起,又可以轉瞬忘記。
這種遺忘方式,不管是對于患病本人,還是患病家屬來說,都太不公平了。
他沉默地望着小春奶奶,只見她直起身抿了一口茶之後,又重新躺回了椅子,這次甚至不再睜眼看書,直接沉沉地閉眼沉思,随着搖椅一晃一晃的。
小的時候,宋小溪總是看不懂,為什麽那些老人不玩手機、不打游戲,他們不出去旅游,也不喜歡去兒女家住,他們只願意坐在一張椅子上,一年四季就望着天上的雲卷雲舒,曬曬太陽就可以過一天。
直到現在,他才有了一知半解的理解,當親人都不在身邊的時候,無人打擾的時光裏,他們在與自己相處,雲也好,風也好,陽光也好,伴随着剩下的日子,一天天的過去。
與其說這是看淡人生的泰然處之,不如說這是久經歲月滄桑之後的通透,過的簡簡單單,活的明明白白。
宋小溪不禁撫額感慨,“好像老了也挺孤單的。”
唐曜靜默地看了宋小溪幾眼,然後說:“幹活吧。”
小春奶奶們可以怡然自得的休息,但是他們不能,他們的使命就是為這些人服務,所以白天的時候不能随心所欲,他們需要把準備工作、清潔工作都做到位,做完了這些也需要在爺爺奶奶們休息醒來之後,陪着他們聊天下棋等。
宋小溪心裏憤懑地站起了身,忍不住朝着唐曜翻了個白眼,嘀嘀咕咕道:“幹活,就知道使喚我幹活。”
唐曜隐隐約約聽到一點,嘴角悄悄上揚,有些被逗笑了。
他指揮宋小溪幹這個幹那個,這幾天下來簡直是得心應手。
這其中不乏是他的脅迫起了作用,但最主要的還是宋小溪突如其來的莫名聽話,雖然口中抱怨不斷,手腳卻還是會按照他的指令去做事。
什麽是心口不一,這說的大概就是宋小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