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阿茲海默症的老奶奶(下)

阿茲海默症的老奶奶(下)

來公益餐廳的大多都是些上了年紀的老人,所以突然有一個年輕人來到餐廳的時候,宋小溪還覺得奇怪,他問那位女生:“美女,你是不是走錯了,我們這裏主要接待老人。”

那位女生搖搖頭,微笑着說:“沒走錯,我是來找我阿婆的。”

“阿婆?”宋小溪驚詫的問:“外婆?奶奶?”

女生點頭,“對,我們這邊都稱呼奶奶為阿婆。”她仔細打量宋小溪,說:“之前怎麽沒看到過你?”

宋小溪懷着狐疑的心思,看着對方不說話,這位女生的眼神讓他不舒服,特別像是上學的時候班主任盯着學生看的那種審視,威嚴中帶着不容反抗。

他打小就不是很愛學習,自然也容易跟老師過不去,所以對這位女生的第一印象算不上太好,甚至還有點怵。

他對這位女生露齒一笑,然後順手将在旁邊搞衛生的唐曜拉了過來,說:“我剛好還有事,你找你奶奶的話問這位吧。”說完他就溜走了。

那位女生見換了個人,也沒有什麽不滿,說:“你好,我叫姜春,你們是?”

她伸頭去看了下正在搞衛生的宋小溪,心裏有些不明白那人為什麽不和她說話。

唐曜也順着她的視線瞥了眼宋小溪,回答說:“他就宋小溪,我叫唐曜,我們都是這家餐廳的短期義工,你姓姜?是和店長有——?”

姜春笑着搖頭,“不是,不是,姜這個姓氏在我們這邊很常見,我和姜店長沒有什麽親戚關系。”

她說:“我奶奶是——”

“你們叫她小春奶奶。”

唐曜頓時恍然大悟,他之前沒有碰到過小春奶奶的家人,但是他聽姜紅梅店長提起過,小春奶奶的兒女在國外,但是她有一個孫女在雲南教書,時不時就會來餐廳裏看她奶奶。

他環顧了一下餐廳的四周,今天小春奶奶沒有坐在那張躺椅上看書,大概是去後院和其他奶奶們打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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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小春奶奶應該在後院,我去叫她過來。”

姜春說:“一起去吧。”

他們一起來到後院,幾個奶奶們圍在桌子上打字牌,用小石子做賭注,誰輸了誰就賠一個石子出去,如果輸到石子都沒了,就換下一個坐在邊上等的奶奶上場。

小春奶奶今天手氣很不好,唐曜來到她身邊叫她的時候,她還一臉不悅的說:“不要吵,我在打牌呢。”

唐曜朝姜春無奈的笑笑,姜春搖頭然後走到了小春奶奶的邊上。

她說:“阿婆,春兒來了。”

小春奶奶拿牌的手一頓,嘴裏嘟囔了一句,“春兒,春兒,我的孫女就叫春兒。”

她緩緩回過頭來,看着姜春說:“小姑娘,你認識我的春兒嗎?”

邊上的幾位老奶奶,齊刷刷地将眼神看了過來,她們都不打了,将手上的牌散亂的丢在了桌上。

又開始了,又開始了,這老太婆的毛病又犯了。

姜春來的勤,她們看到過幾次,久而久之就認識了。

小春老太婆正常的時候,對她這孫女是關懷備至,可是不正常的時候,人站在她面前她都認不出,她們幾個經常和姜春說:“你阿婆啊,又不記得你咯!”

唐曜愣住了,他想上前替姜春解釋,可是姜春對他搖了搖頭,輕輕地說:“不用了。”

她都習慣了。

就算不認識了又怎樣呢?阿婆還是阿婆。

其他奶奶安慰她的時候,她總是微笑着點頭,“沒事的,沒事的,只要阿婆身體健健康康的就好了。”

她的失落是短暫的,她還是像以往一樣,柔聲地對小春奶奶說:“阿婆,我是春兒啊。”

小春奶奶将姜春從上到下掃視了個遍,然後又将視線放到了姜春的臉上,仔仔細細的辨認過後,恍恍惚惚的說道:“春兒,我的孫女叫春兒……”她向姜春比劃自己孫女的身高,“她大概這麽高,比你矮一些……她要矮一些……沒有你這麽大……”

奶奶們紛紛嘆息:老太婆啊,活了大半輩子,連自己的親人也認不出了。

唉……人啊,活那麽久是幹什麽呢。

唐曜也止不住的心酸,世上最遙遠的距離,莫過于你想念的親人,就算在你的眼前,你也認不出。

他的心髒就像被揪緊了一般,有些呼吸不上來的難受。

如果連旁觀者都會如此的話,身為老人的親人又該是多麽的無助與痛苦。

他對姜春說:“你要不要帶小春奶奶去逛一下,可能待久一點她會認出你來的。”

這句話是在自欺欺人,唐曜知道。

沒有什麽待久就會回憶起來的奇跡,有的只是突然想起來的偶然,偶然的概率有多大,沒有人會知道。

姜春輕輕地抱住了她奶奶,說:“不用,我今天陪她打打牌就好。”

她環住這具已經年老色衰的身體,背後佝偻的骨架也在這個擁抱中一展無遺,衣服套住的□□,把瘦小的身形也隐藏了起來。

明明前幾個月還沒有這麽瘦,怎麽突然覺得消瘦了很多,她忍不住問道:“阿婆,你最近是不是沒怎麽吃飯呢?”

有一個奶奶附和,“她吃的可多了!人老了,就是會瘦得厲害,你也別心疼了,你每次來都會說你阿婆瘦了。”

姜春頓了,有嗎?

她每次都會這樣嗎?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阿婆記性不好,奶奶你們幫我多看着點她,讓她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好的,好的,有你這樣的孫女,你阿婆真是走運了。”

姜春搖頭,“不是阿婆走運,是我走運。”

每一個留守兒童的背後,總會有一個爺爺或者奶奶的悉心照料。

當年她爸媽為了事業出國發展,把她留給了雲南的阿婆阿公,他們陪她讀書、陪她寫作業,就算是經濟最不好的那段時間,也從來沒有虧待過她,給了她最溫暖的童年。

她最大的情感寄托,全部都源自她的阿婆阿公。

她阿公死後,她爸媽要她出國留學,她也毅然決然的留了下來,在雲南偏遠的小縣城裏辦了一個公益學校,不僅僅是為了那些讀不起書的孩子們,也是為了她奶奶。

如果他們都走了,她奶奶就真的孤零零的了。

也許她爸媽覺得,一個沒有記憶的老人,即使待在她身邊也是無濟于事,她依舊認不出親人,但是她覺得,她奶奶是認得她的,只是會突然忘了而已。

她是一個相當堅強的女生,可是一滴碩大的淚水還是順着臉頰悄然落下,一束珍珠般的瑩光轉瞬即逝,那是浸潤她心靈的光。

站起身時,她表情的哀傷蕩然無存,臉上依舊是那副溫潤的笑臉,看了眼桌上的牌打趣着問:“怎麽?不打了嗎?我阿婆贏了嗎?”

“你阿婆輸了嘞!”有一個奶奶說。

姜春立馬一臉不甘心的模樣,“那可不行,我來幫我阿婆打!”

她環顧四周找凳子,突然一張椅子搬了過來,說:“給你。”

宋小溪什麽時候過來的?唐曜滿懷疑惑的盯着宋小溪想。

姜春也頓感疑惑,這人剛剛沒說一句話,卻一直在旁觀嗎?

她看着拿椅子過來的宋小溪,笑了笑,說:“謝謝。”

她讓小春奶奶坐到了舒适的椅子上,自己坐到了她奶奶的凳子上,她對她奶奶說:“阿婆,我來替你贏回來!”

小春奶奶笑意盈盈,“好,好,我要贏回來!”

其他奶奶們一個勁地吐槽,“小春,犯規啊,這可不行啊!”

“怎麽能代打呢,不行不行!”

她們抱怨的厲害,可是手上洗牌的動作卻一點也不遲緩,語氣裏有無限的寵溺,就好像自己的孫子孫女耍無賴的時候,表面上是“不行不行”,背地裏又偷偷地掏出了零花錢,還萬般叮囑“別讓你爸媽知道了哈”。

宋小溪羨慕的眼神都快溢出了屏幕,他雙手交叉倚靠在一邊,靜默地看奶奶們嘻嘻鬧鬧地打牌。

店長剛剛出去辦事了,這時從前廳裏走進來,人還沒到,一副大嗓門喊得全部人都聽得見。

“誰的狗啊!被綁在門口,一直在那叫喚呢!”

她看到正在打牌的姜春,熱情似火地打招呼,“春兒啊,你來了。”

姜春站起來,笑着說:“我又來看我阿婆了。”

她的學校在雲南省紅河州元陽縣小新街鄉,離這裏有相當長的一段距離,如果是坐大巴過來的話,中間需要換乘好幾趟,時間上不好把控,所以她每次都是自己開車過來的。

不過就算是開車也要花上好幾個小時。

今天出門的時候,學校的看門狗趴在車上不肯離開,她的車開出了好幾米,小狗還是跟在後面窮追不舍,她只好帶着小狗上車,把它一起帶到了餐廳。

但是餐廳不能帶寵物進門,一是考慮健康衛生問題,二是考慮店裏都是老人,于是她只好把狗拴在了餐廳門口的一個石柱上。

她沒想到帶來的狗會在門口亂叫,她有些心虛的說:“那狗是我帶來的,我等會就走了,我會把它帶走的。”

姜紅梅店長小手一揮,“沒事,應該是餓了,我給它喂了點吃的,現在已經不叫了。”

姜春還是特別不好意思的說:“真是麻煩你了。”

姜紅梅店長搖搖頭,“沒有,沒有,順手的事。”

她看看正在打牌的姜春,又看看坐在一邊優哉游哉觀牌的唐曜和宋小溪,提議道:“我看那狗一直在刨地,等狗吃飽了,你倆去溜一下狗吧。”

宋小溪難得有空閑時間,可以坐下來好好歇一會兒,可是還沒歇夠,他就被唐曜從塌陷進去的椅子裏,拽了出來。

唐曜說:“遛狗去了。”

宋小溪邊走邊小聲說:“遛狗你一個人就可以了,怎麽還要帶上我。”

唐曜冷淡地回複他,“店長想讓我帶你在周邊多轉轉。”

他們這趟義工行總共十天時間,大多數時候都是在店裏忙活,極少有出門閑逛的機會,今天難得不太忙,他倆又把時間耗費在了餐廳後院裏。

店長知道宋小溪是第一次來雲南,她便私底下和唐曜說過這件事,想要讓宋小溪來工作的同時,也能夠看到雲南的更多風景,但唐曜心裏其實有了一個想法,他還記着和宋小溪的約法三章,所以對于店長的話也是點頭答應了。

只不過宋小溪卻是萬分無奈,直言感慨道,“愛的負擔啊!”

門口的小狗已經吃飽了,趴在地上不叫不鬧,看着路邊的行人來來往往,頭跟着左右移動,尾巴也在不停地打着轉兒。

唐曜解開小狗的繩子,它先是圍着唐曜和宋小溪轉了兩圈,聞了聞味兒,然後就開始撒了歡的往前跑,帶着唐曜也加快了步伐。

宋小溪跟在他倆的身後,突然問:“唐曜,你的狗呢?”

唐曜疾行的腳步驟然一下就停住了,手上的繩子也被他牢牢拉住,小狗還要往前沖,被他一把拉停了。

他走到小狗身邊,蹲下身摸了下小狗的頭,表情一瞬間冷漠寒霜,眼神也深邃不可見底,似乎是有什麽情緒被他刻意的壓制着,讓他開口的聲音冷淡而疏遠,“送走了。”

他順着小狗的毛發,剎那才意識到,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碰過狗了。

他把牽引繩交到了宋小溪的手中,說:“該你了。”

宋小溪接過繩子,開着玩笑說:“遛狗才不到十分鐘,你就要交給我,你不會是不行吧!”

唐曜冷漠的表情瞬間轉為怒意,他盯着宋小溪咬牙切齒道:“走吧,遛狗。”

宋小溪看了唐曜半響,輕笑了一下,說:“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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