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陛下。”格瓦心頭有小小的不快, 喚了一聲。
沈铎寒這才将視線淡淡投來:“格瓦公主來碧溪宮,可是有何事?”
畢竟她是別國公主,這般闖入沈铎寒的後宮, 于情于理都說不通。格瓦自知理虧,嬌嗔道:“格瓦這幾日住在宮內, 就想着不妨提前來認識一下蕭公子,日後彼此之間也好有個照應。”
“你所說的照應, 便是喚侍從動手嗎?”沈铎寒的語氣聽不出喜怒,“時候不早了, 蕭策, 送格瓦公主回去吧。”
“是, 陛下。”蕭策在一旁擺出恭送手勢, “公主, 請。”
待幾人離開後, 宮殿之內再度恢複安靜。自始至終, 蕭乙都沒有擡過一次頭。
沈铎寒望着他垂眸的側顏, 朝他走了幾步。還未靠近,蕭乙立即放下手裏的書, 如風一般襲來,招招直取要害。
兩人赤手空拳, 在碧溪宮內近身搏鬥, 空氣中,只聞犀利掌風帶起的破空之聲。
漸漸的,周圍桌椅被盡數掀翻在地,蕭乙殺紅了眼, 一掌劈去,沈铎寒以柔克剛, 握住他的手腕化解攻勢,并反手将人扭送至懷內,狠狠鉗住:“蕭乙,你當朕休養半月才來見你是為何?”
蕭乙掙脫不開,恨恨看了過去:“沈铎寒,你只要一日将我困在這宮裏,我就會一刻不停想辦法殺了你。”
沈铎寒深深凝視着蕭乙的雙眸,那裏面滿是憤怒、恨意、不甘,早已沒了曾經的愛慕與崇敬。
他咽了咽嗓子,沉聲開口:“你我之間,為何會走到如今這一步。”
“為何會走到這一步?”蕭乙眼眶頓時就紅了,怒而将頭轉向另一側,不再與沈铎寒對視,“你害我族親,處心積慮利用我的時候,難道沒有想到這一步?還是你以為我會一直像傻子一樣,任由你肆意擺弄?”
趁着沈铎寒一時怔神,蕭乙掙脫開他的束縛,背過身去,“我早就說過,再見之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曾經我感念你救命之恩,誤将這份報恩之情當成別的感情,想來屬實荒唐。沈铎寒,如今你什麽都得到了,應有盡有,還将這世上所剩無幾關心我的人都給殺光。你這種人根本就沒有心,也不要再來堂而皇之對我施舍你那可笑的憐憫了,我不需要。”
殿外,雨勢漸大,落在屋檐上,窗棂上,劈啪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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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心間有如雨水漫過,開口也似帶着沉悶的水汽,沈铎寒啞聲道:“當年太子府一事,無湮閣确實有插手,不過動手滅門的并非無湮閣……”
“夠了!”蕭乙攥緊拳頭,渾身止不住地顫抖,“你怎敢再提滅門二字!咳咳咳!咳咳咳咳……”
眼見蕭乙痛苦地捂住心口,沈铎寒立即上前接住他倒下的身子。
“宣太醫,快宣太醫!”
看着懷裏的人臉色煞白,眉頭緊緊擰着,口中不斷溢出鮮血,沈铎寒心裏也像被揪起來一樣:“蕭乙,你不會有事的。”
“呵呵呵……”蕭乙氣息微弱地笑出聲,一手死死抓住沈铎寒的衣襟,“在你死之前,我怎麽可能會有事,咳咳咳!咳咳!……”
“別說話了。”
沈铎寒将人抱到床上,手掌貼上他胸口,替他運功療傷,不料卻被蕭乙一掌拍開:“別碰我!”
收回手,沈铎寒深深吸了口氣,轉身離開。
章江接到消息後,匆忙拿上藥箱和傘出了門,趕往碧溪宮。
待到了門外,遠遠便瞧見皇帝站在殿前。雨勢洶湧,雨水不停沾濕了皇帝的衣裳。他立馬加快步伐上前:“參見陛下。”
“免禮,章太醫快進來吧。”
這是章江第一次進碧溪宮,傳聞中住着那位公子的地方。
關于那位公子,自從新帝登基後就一直流傳着各種說法。
有的說,那位公子原先是新帝身邊的暗衛,因為拿命救過新帝,新帝便待他不一樣了。還有說,那位公子只是新帝身邊的小厮,耍了心思爬上新帝的床,這才得了寵。更有言稱,那位公子是新帝從西遼帶回來的,長得那叫一個狐媚動人,比世間最美的女子還撩人……
總之,新帝至今尚未納妃,宮裏民間能夠八卦的,也就那位自新帝登基起便住在後宮的男子。
章江不是一個八卦的人,便是聽到一些閑言碎語,也權當左耳進,右耳出。
一路踏入殿內,來到床榻前,層層床幔之間,躺着的那男子身形修長,聽聞人聲便偏頭看來,一雙眸子恰巧同章江對上。
這位閱人無數的老太醫心中頓時一驚,多年來宮中各種姿容冠絕的嫔妃他都見過,然而這位公子卻猶勝許多。蒼白的面色徒添幾抹破碎感,讓人見之心憐。眉眼之間,甚至還有一絲熟悉感。
章太醫沒來得及細想,就見那公子倏然閉上眼,似是疼得暈死過去,便連忙上前把脈。
殿前,雨勢依舊,日落西山,天地間一片黯然。
“陛下,保重身子要緊。”身旁,公公提醒道。
沈铎寒依舊不動,不知過了多久,章太醫拎着藥箱緩緩走出。
“他怎麽樣了?”沈铎寒問道。
章太醫內心斟酌着,躬身回道:“陛下,依臣診斷看來,這位公子似乎身體曾經多次受過重傷。雖然武功高強,傷勢卻沒有完全調養好,再加上急火攻心,積郁成疾,狀況只怕……”
“太醫但說無妨。”
“是。”章江神色略有些嚴肅,“這位公子狀況不容樂觀,需得靜心調養,不可再受外界刺激。即便如此,臣也不能保證他會痊愈,畢竟那些陳年舊傷……”
“如果朕運功替他療傷,能助他痊愈嗎?”沈铎寒回頭看向章江。
老太醫心頭一怔,擡眸望去,便見這位年輕的帝王眸中滿是認真與擔憂。
“這……”章江猶豫着,“可以是可以,只不過……”
話未說完,沈铎寒便回身踏入殿中,走到床榻前,将人輕輕抱着扶起。
“陛下。”章太醫匆匆趕至:“此舉對于運功者會有極大的損耗,陛下傷勢初愈,臣擔心……”
“不必多說什麽了,章太醫,你幫忙照看蕭乙即可,以後他的身體狀況就交給你來負責調理。”沈铎寒雙掌貼于蕭乙後背,源源不斷将內力輸送進去。
“是,陛下。”章江站在旁側,看着這位向來冷漠的帝王這般,心中便知,那些傳言恐怕都是假的。
半個時辰後,在章江的再三請求下,沈铎寒這才停了下來,面色慘白,腳步虛浮走出碧溪宮,輕聲喚道:“溫洄。”
黑暗中,一道利落的身影頓時出現:“主上有何吩咐。”
“蕭乙手下那個侍衛随風,今日一直不見人影。你去調查一下他的去向。”
“是,主上。”
*
蕭乙醒來時,窗外天色已然大亮。先前身體的疼痛感與虛弱感減輕許多,他從床上起身,便看到守在門口的随風。
“随風。”他喚道,“可有什麽消息?”
随風走了過來,從衣袖中取出玉墜,遞了上前:“回公子,沒有收到信件,不過錢莊老板說,送信的人帶了句話回回來,說是七月五日,北郡城門外有人接應。”
“七月五日……今日幾時了?”蕭乙問道。
“回公子,七月二日了。”随風回道。
蕭乙擰眉思索之間,只聽殿外一陣人聲靠近——“公主請留步!”
擡眸望去,正是那一襲紅衣的明豔公主。
格瓦再次闖進來時,就看到蕭乙斜靠在床上,面色蒼白。
她眉梢一挑,不屑道:“昨日還見你生龍活虎的,怎麽今日就這副病恹恹的模樣了,莫不是在陛下面前上演什麽苦肉計?本公主最看不慣這一套了!”
說着,她就要上前來。随風立即拔出手中長劍,擋在她面前。
“随風,不得無禮。”蕭乙開口道,“你先出去,我和格瓦公主有事相商。”
“誰和你有事相商?!”
“是,公子。”
待随風離開後,蕭乙再看了看格瓦身後的侍衛說道:“格瓦公主,不若也讓你的人下去吧。”
“你們幾個都出去吧。”格瓦将下巴高高揚起,看着蕭乙,“我倒要看看你要說些什麽。”
只見蕭乙從床榻起身,一步步朝着她走來。
少年個頭高挑,模樣格外俊秀,一雙精致如畫的眼眸正專注地凝視着她,一步步靠近。
“你、你想幹什麽?”被這般俊朗無雙的人盯着,格瓦不由得後退幾步,耳根微微有些泛紅,“別以為讓人都退下去我就會怕你!”
蕭乙走到跟前,垂下頭看着她有些發紅的臉頰,心知這嬌蠻公主實際上不過是個小姑娘。
“公主殿下,我有筆交易想跟你做,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蕭乙朗聲道。
“什麽交易?”格瓦疑惑地擡起一雙烏亮的眼睛看向他,眸中一瞬驚豔,又立即移開視線,不敢再直視。
“蕭某知道,公主殿下心中應該不喜歡蕭某。既然如此,你幫我離開皇宮,這樣你就能獨自擁有皇帝一人的寵愛。”蕭乙緩緩道來。
他的聲音就像山澗流淌過的清泉一般清澈悅耳,又如地獄魔語一般攝人心魂。
格瓦心中微微愣怔,不由喃喃問道:“你想離開皇宮?為什麽?留在陛下身邊難道不是你想要的嗎?”
在這一刻,她甚至短暫忘記了自己究竟為何前來碧溪宮。
只聽這少年嗓音變得無比低沉,又無限曠遠:“不是,永遠不是。我想要的是自由。”
以及,他想讓那個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