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臨近晌午,日光熱烈。
車子開進前院，秦嘉頂着烈日下車，繞到後備箱那邊拿了行李,拉着自己的小皮箱往屋裏去。
客廳裏很安靜，靜得針落可聞,完全不像是發生過什麽世界大戰的樣子。
秦嘉扭頭看十五,十五拉着裝禮服的箱子進來，迷茫地攤了攤手，表示他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秦嘉拉着箱子往電梯間走,撲面而來的食物香氣勾起她肚子裏的饞蟲,喚醒了她身體和靈魂深處最直白的欲望。
她把箱子遞給十五,拜托他幫忙把箱子送進她的房間。十五點頭答應,她快步走出電梯間,離開客廳,直奔後廚。
迎面遇上孫管家,秦嘉主動打招呼,問他什麽時候能開飯。
孫管家瞧見她，眼底閃過一絲訝異，“大小姐，你回來了？”
秦嘉點點頭,目光緩緩落在他手上。他端着一個木質托盤，托盤裏放着一個中等大小的帶蓋茶盅，下面是杯托，杯托邊緣斜放着一只青瓷湯勺。
秦嘉問：“裏面是什麽？”
孫管家四處看了看，快速收回視線,壓低聲音說：“冰糖炖雪梨。”
秦嘉點點頭，剛想繼續問什麽時候可以吃午飯,忽然聽見他說：“先生嗓子劈了，這是他偷偷吩咐我弄的。”
秦嘉聞言怔住。
秦宗明嗓子啞了？罵人罵啞的？他這身體素質未免也太差了吧？
想到這裏，秦嘉主動給孫管家讓路，“您先走吧，不耽誤您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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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管家揚眉，“嗐，不耽誤。”
說完，他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似乎還想繼續講下去。
秦嘉遞了個疑惑的眼神，随即被孫管家拉到了一邊，對方滔滔不絕，一股腦地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全講了。
據孫管家說，部分網友在網上編排她和秦墨的愛情故事，最初的版本還算浪漫，秦宗明看了覺得荒謬，就找集團公關部降熱度、撤熱搜。
結果不知怎麽引起了吃瓜群衆的逆反心理，短短幾個小時內，情史版本不斷更疊，有說她是心機女上位的，也有說她拿上司當跳板勾搭秦墨的，到後來越傳越離譜，惹得沈雨舒和秦宗明都很生氣。
之後，秦宗明從醫院殺回來。
他和沈雨舒說着說着吵起來，順便牽扯了以前積攢的小矛盾，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說了一通，最後秦宗明火氣沒處撒，把公關部那邊的人罵了個遍。
現在公關部的人鬧着要辭職，沈雨舒好說歹說才把人勸住。
秦嘉聽下來有點迷惑，她納悶地問：“我不懂，這事兒不是一句話就能解釋清楚的嗎？跟大家說我和秦墨是姐弟關系，事情不就了結了？”
孫管家前後看了看，确定沒人才說：“是啊，公關部那邊也是這個意思，但不知道為什麽，先生執拗得很。”
“他說他不希望你在外面抛頭露面，更不希望別人議論秦家。”
秦嘉思忖片刻，問：“媽媽的态度呢？她怎麽說？”
“太太倒是無所謂。”孫管家扯唇，“但先生怎麽也勸不動。”
說到這裏，兩人彼此沉默，大眼瞪小眼，氣氛逐漸尴尬。
兜裏的手機忽然響了，孫管家恍惚間回神，對秦嘉說：“大小姐，剛剛那些話我就是随口一說，你別往心裏去哈。他們大人的事，讓大人去解決好了。”
秦嘉啞然失笑：“孫管家，我也是大人，我今年23歲了。”
孫管家笑而不語，少傾岔開話題：“我去送梨湯，先生該等急了。”
目送孫管家離開，秦嘉轉道進廚房。廚房裏，廚師和傭人們正各司其事，忙碌地做着手頭的事。
秦嘉随口問了人，得知離開飯還有二十分鐘，她要了一顆芒果充饑，默默坐在角落裏吃完了。
吃完芒果，秦嘉起身去水池邊洗手，她看着嘩啦啦的水流，驀地想起什麽，轉頭叫住一旁的女傭阿菊。
阿菊轉身，一臉迷茫地看着她，“大小姐，您找我？”
秦嘉關掉水龍頭，給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借一步說話。
阿菊站在角落，手捏着衣角，頗為緊張道：“大小姐，是不是我哪裏做得不好，惹你不高興了？”
秦嘉輕拍她肩膀，微微一笑，“別緊張，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你過來，我跟你細說。”
一番耳語過後，阿菊糾結不已：“可是，要是先生不高興了，遷怒我們怎麽辦？我暫時還不想失去工作。”
秦嘉想了想，說：“我給你加錢，加到這個數字。”
她伸出五根手指，見阿菊表情有所松動，繼續：“萬一，你因為這事兒丢了工作，我賠償你一年工資。”
聞言，阿菊沒再猶豫，頓時眉開眼笑：“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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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斜斜地落進房間，在木質地板上投下一格格白。
秦宗明站在窗前，隔着透明玻璃看院子裏的那棵槐樹。純白花朵開了滿樹，花枝随風搖曳，好不惬意。
想到前陣子花粉過敏的經歷，秦宗明緊皺眉頭，擡手捏了捏冒火的喉嚨，煩悶地拉上了窗簾。
他回到書桌前坐下，舀了一勺溫熱的冰糖雪梨，一口咽下。雪梨滋潤，緩解了他喉間的幹澀，秦宗明逐漸舒展眉頭，慢慢把剩下的梨湯喝完了。
喝完梨湯，秦宗明戴上眼鏡，拿出手機刷熱搜，秦嘉和秦墨的八卦還挂在熱榜上，他眯起眼，心頭剛剛消散的悶氣又一點點聚了起來。
事情發酵到現在，就連微信裏也有不少合作夥伴過來問他，網上的傳聞是真的還是假的。
不知道為什麽，他莫名有種這些年的努力毀于一旦的錯覺。
這些年，他很少對外透露自己的家庭狀況，偶爾需要孩子出現的場合，他更傾向于帶秦墨去。
他不希望讓外人知道，自己有一個平庸的女兒。秦嘉的存在，仿佛一根刺，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他是一個失敗者。
現在好了。
全網都将會看他的笑話，或許，這是一個“脫敏”的機會。
秦宗明放下手機，一面苦笑，一面又感覺好不甘心。
小時候，所有人都說他是天才，是神童，是家族的榮耀。長大後，無論是學業還是事業，他都順風順水。
到了成家的年紀，他也幸運地擁有了一位近乎完美的伴侶。可自從孩子出生，一切慢慢變了。
秦嘉四歲那年，一次偶然的機會，他帶她去測了智商，結果不盡人意。于是，從那天起，他的噩夢就開始了。
又過了兩年，秦墨在各個方面展現出驚人天賦，他在兒子身上看見自己曾經的影子，他被打碎的自信又回來了。
一晃幾十年過去了，秦宗明看着手機屏幕裏映出的自己，愣了愣神。
他咬着牙，再次撥打了公關部負責人的電話。
“齊部長，如果你們做不了，可以外包出去找其他人做。”
他說着頓了頓，“務必幫忙把熱搜撤下來，錢不是問題。”
挂斷電話，秦宗明看了看時間，馬上到午飯時間了，也不知道沈雨舒回不回來吃飯。她回來的話……
正想着，思緒被一陣敲門聲打斷。秦宗明擡頭，看到門口的孫管家，微微挑眉，遞了個淡漠的眼神。
孫管家指了指樓下，畢恭畢敬：“先生，午飯好了。”
秦宗明清了清嗓子，啞聲開口：“太太呢？她回來了嗎？”
孫管家：“太太剛剛來過電話了，她在公司吃，不回來。”
“對了，大小姐回來了。您可以下樓和她一起用餐。”
秦宗明沉着臉，擺擺手，“你們先吃吧，我不餓。”
孫管家察言觀色，沒繼續多嘴，淡淡道：“好的。”
待人走後，秦宗明單手摘下眼鏡，從抽屜裏拿了一對耳塞依次戴上，接着，他靠着辦公椅，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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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小時後。
秦宗明從睡夢中醒來，他挺直腰杆，用自己還完好的左手伸了個懶腰，然後，他按照慣例動了動脖子。
只聽得咔嚓一聲。
他吃痛地啊了聲，忽然發現自己似乎，落枕了。
與此同時，肚子咕嚕咕嚕叫起來，饑餓的感覺瞬間竄進大腦裏。
他蹙起眉，拿起手機看了眼，離午飯時間已經過去兩個小時了，竟然沒有一個人過來叫他。
秦宗明摘掉耳塞，梗着脖子站起來，離開書房，去樓下覓食。
飯桌上幹幹淨淨的，大理石桌面亮得甚至可以當鏡子照了。
秦宗明忍着餓，邁開步子往後廚那邊走。他打開冰箱，從冷藏室裏拿了一盒切好的哈密瓜，剛準備離開，忽然聽到一陣不大不小的議論聲。
是傭人們的聲音。
“欸，先生是不是還沒吃飯啊？你們誰去叫他一聲？”
“我不敢去，阿菊要不你去吧。先生脾氣太大了，我超級怕他。”
聲音就在外面，秦宗明無奈地扯了扯唇，就地找椅子坐了下來。
他打開盒子，叉了一小塊哈密瓜，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外面的讨論仍在繼續。
“欸，你們不覺得大小姐很可憐嗎？高高興興出門一趟，比賽也拿了第一名，結果一回家，爸爸和媽媽吵成那樣，我要是她，肯定難過死了。”
“嗐，這麽多年了，大小姐恐怕早就習慣了吧。攤上脾氣這麽差的爸爸，她能怎麽辦啊，只怪她命不好哎。”
聽到“命不好”這三個字，秦宗明手一頓，嘴裏的哈密瓜忽然沒味了。他恍了恍神，遲遲沒叉下一個。
“何止是脾氣差啊，那位的缺點說起來，三天三夜都講不完。”
“可惜啊，爸爸再糟糕也是爸爸。大小姐人美心善，但凡換個爹，早就被寵成公主了，哪還需要看臉色生活啊。”
“你還真別說，聽說陸二爺想讓大小姐做幹女兒來着，外邊喜歡大小姐的人多了去了，也就那位不喜歡。”
“先生不喜歡大小姐？竟然會有親爸讨厭自己的女兒嗎？”
“誰知道呢，心理變态吧。也是奇怪欸，先生賺那麽多錢，難道舍不得花錢請心理醫生看看病嗎？”
“……”
外頭的聲音逐漸散去。
秦宗明看着面前滿滿一盒哈密瓜，心裏五味雜陳。
以前，他是不會在意傭人說什麽的。畢竟，他是雇主，他們之間的生活天差地別，層次完全不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饑餓導致了頭腦發昏，他今天竟然聽進去了。
從傭人口中聽到“秦嘉命不好”、“只有他讨厭秦嘉”、“他缺點一堆”、“他心理變态”之類的評價，秦宗明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一個不折不扣的小醜。
他拿着哈密瓜，渾渾噩噩地回到房間。恰好，公關部那邊的齊部長打來電話，告訴他公關結果。
“秦總，網友們太八卦，熱搜實在撤不了。我們按照沈總的意思，做了正面公關，效果還不錯。”
“想必您也知道，公關有時效。黃金24小時之內，如果不做有效引導，最終會影響集團形象。”
“望您理解。”
結束通話，秦宗明點開了齊部長發過來的網頁鏈接。
網頁自動跳轉到微博。
公關部那邊以秦嘉的名義注冊了一個微博賬號，發了一條澄清博文。
秦嘉：
大家好，我是秦嘉。
看到網友們很關心我的私生活，特來說明一下：
我目前單身，沒有男朋友，也沒有未婚夫。我和網傳故事的男主角是親姐弟，我倆同父同母，長得像是基因饋贈。
這兩天收獲了二十幾年來最多的誇獎，我特別開心。一個小時前，我媽告訴我，當初之所以給我取名“嘉”，是希望我幸福快樂的意思。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為“嘉”是嘉獎的意思，畢竟，不是有那麽一句話嘛，孩子是上天的嘉獎。
最後，感謝大家的贊美和祝福，也祝願你們每一天都幸福快樂。
兩百來字的聲明，秦宗明讀了六七遍，鼻尖微微酸澀。
回憶順着文字飄回某一年春日，女兒出生那天，下了一個月細雨的城市意外放晴，沈雨舒摟着熟睡的小姑娘，躺在病床上問他：“宗明，你覺得給孩子取個什麽名字合适？”
他翻開提前準備好的姓名冊，深思熟慮後從裏面挑了一個字，“秦嘉，嘉獎的嘉，你覺得怎麽樣？”
“嘉？”沈雨舒莞爾，“挺好的，希望她善良美麗，幸福快樂。”
那天的場景仍歷歷在目，秦宗明閉了閉眼，心口一陣鈍痛。
他深吸一口氣，返回微信，打字問齊部長：【這篇聲明，是沈總寫的？】
那邊安靜了幾秒。
齊部長：不是。
秦宗明內心咯噔一下。
齊部長：這則聲明是大小姐本人寫的，我們一字未改。
秦宗明看着屏幕，瞳孔微微一震，漸漸失了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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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
綠燈行。
黑色勞斯萊斯拐進林蔭道，陽光透過樹葉罅隙落下來，晃過車身。
汽車後座，陸廷洲從小憩中醒來，微掀眼皮，淡聲開口：“林秘書，接下來還有什麽行程？”
林秘書打了個哈欠，打開平板裏的日程表掃了眼，“今晚六點半家庭聚餐，九點跨國商業洽談。”
“其他的沒了。”
說完，屏幕上忽然跳出一條新聞。林秘書斂眸，順手點進去。
一目十行掃完文字，他偏過頭，怔怔地看向旁邊的陸廷洲。
“陸總。”林秘書猶豫着開口，“秦小姐，好像出事了。”
“您看這個。”
陸廷洲接過平板，古井無波的眼眸裏漸漸泛起漣漪。
他了解完事情的來龍去脈，退出網頁，點進了微博APP，找到了秦嘉發的那條博文。
擔心網友惡評影響秦嘉心情，陸廷洲特意打開評論區看了看。他順着熱評往下滑，臉色越來越凝重。
一旁，林秘書見老板臉色不佳，悄悄湊過去瞥了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那些陌生網友過分地熱情，甚至熱情到了“不知羞恥”的地步。
【嗚嗚嗚老婆貼貼，寶貝你真的好善良啊，被人那麽編排居然還祝大家幸福快樂，我哭死！！！】
【老婆，昨晚刷你的視頻刷到半夜，心動過速，智能手表都報警了】
【媽耶，聲明我看哭了，老婆你好會寫吖，遇見你也是上天對我的嘉獎！！！】
【……】
滿屏的“老婆貼貼”、“老婆親親”，看得林秘書有點接受無能。
他咳了一聲，提醒陸廷洲：“老板，部分網友口嗨而已，沒啥營養，您要不還是別看了吧？”
話音剛落，平板被還回來。
林秘書深吸一口氣，趕緊将平板屏幕按滅，轉頭看向窗外，假裝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鄰座。
陸廷洲拿出手機，打開和秦嘉的微信聊天框，手指戳鍵盤打字。
腦海裏放映着陌生網友的一句又一句“老婆”，盡管知道這可能是網絡用語，但他心裏還是有點不是滋味。
老婆是能随便叫的麽？
他還沒叫過呢……
手機忽然震動，陸廷洲回神，意外發現自己剛剛誤發了兩個字。
L：老婆……
秦嘉回了個問號。
陸廷洲沒撤回，面不改色補充：【老婆餅，吃麽？】
【剛巧路過一家口碑店，你想吃的話，給你帶點兒。】
那邊，對方正在輸入。
沒幾秒。
秦嘉Luna：好呀！
一串愛心落在屏幕，陸廷洲忍不住勾唇，淡淡地笑了起來。
還想吃東西，看來問題不大。
昏昏欲睡間，林秘書驀地聽到一聲“掉頭”，他以為自己幻聽了，揉了揉眼睛，看向前排駕駛座。
車子掉頭，往反方向走。
林秘書愣住，“陸總，你這是要去哪兒呀？不回老宅啦？”
陸廷洲将手機反扣，目光悠悠看向窗外，漫不經心：“先買餅。”
“買什麽餅啊？”
“老婆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