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牛頭村起家(1)

更新時間:2018-01-12 17:00:09 字數:6116

“啊!這裏就是牛頭村?”

發出愕然聲音的是滿臉失望的牛豐玉,他兩眼睜得又大又圓,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不只是他,其他人看見眼前的景致也有相同感受——這個村子太破舊了吧,死氣沉沉的樣子,沒有老人在樹下下棋,也聽不到孩子跑來跑去的歡笑聲。

村裏的路是用石頭鋪成的,看來整齊,下雨不怕會積水,但路面上滿是無人清掃的落葉,秋風一揚帶起漫天飛舞。

村口的柿子樹結着不大的柿子,不是很多,稀稀落落的,快要成熟了,不過看到村裏的萎靡,想必不會有人有心思摘食,任其掉落,腐爛在土裏,又再度滋養了柿子樹。

“死了,都死光了,早年的一場瘟疫死了三百多人,村子裏剩下百餘人,有些人家全家死盡,你們自個兒瞅瞅,看要哪間屋子自個兒挑,灰塵堆得厚厚一層便是無主的,挑好了再去登記入冊……”

一名村裏的老人語氣平淡的說着,空洞的眼神像在望天,又似什麽也不想的等死。

他的老妻、兒子、媳婦和孫子都在那場瘟疫中死去,獨留他一個老頭子還活着,日複一日,生不如死。

“什麽,有瘟疫?!”面色一變的牛豐玉緊捉姊姊的手,抽氣聲非常大,這年頭誰不怕無藥可救的瘟疫。

“呃,沒事,小豐不怕,妹妹也別擔心,哥哥在。”其實牛輝玉的嘴唇都吓白了,還故作鎮定的安撫弟弟妹妹。

“大哥,我不怕,瘟疫并非無可預防,勤洗手、不喝生水、維持水質的幹淨、少接觸生病的人即可,我們把前任屋主用過的器皿用滾水燒過,衣物、紙張等易燃物一把火燒掉,再用烈酒将屋內每一個角落都抹過,還有,屋子的四周遍撒石灰,還能防蟲防蛇……”只要徹底消滅病菌就不會染病。

“真的嗎?姊,瘟疫不是很可怕。”一旦染上十之八九活不了,很少有人逃得過。

“那是大家因為怕都慌了手腳,若做好适當的控制根本不會那麽嚴重,也許會有人死亡,但人數不致驚人。”只要對症下藥就沒事,勤于清洗患者的衣物,一定要滾水煮過,食具單獨使用不能和他人共用也能改善狀況。

除了鼠疫和黑死病,大多的瘟疫都被誇大了,像腸病毒、流感、瘧疾等,用對了藥就不是個事兒,可是大家就是怕,連拉了數日止不住瀉,高燒不斷降不了熱,神智不清……因為怕,所以不知所措,越想治好就越慌亂,吃不好、睡不着,心中抑郁,與病人接觸過于頻繁。

所謂關心則亂,一亂就完了,一個兩個三個……相繼染病,造成無人照料,最後一家子病亡。

若能做好防範,雖不一定平安無事,但一定能減少死亡人數,前題是要進行隔離,盡量由輕症者照顧重症者,未染疾的人不要靠近,非不得已也是包得密不透風,一離開病人必須立即淨身,所着衣物用熱水煮滾消毒。

“妹妹,瘟疫不是簡單的事,小心為上。”他們牛家十幾口人只剩下他們兄妹四人了,不能再有一絲意外。

牛輝玉、牛鴻玉心裏是害怕的,他們不想住染過瘟疫的村子,可這是朝廷的安排,無處可去的他們只能接受。

牛雙玉面有倦色的點頭。“嗯,我曉得。”

“好了,我們去找找适合我們的屋子,你們再忍耐一下,很快就能休息了……”風吹動牛輝玉的長衫,原本修長的身形更顯薄弱,顯露少年尚未長成的體态,文雅秀逸。

牛輝玉從早走到過午,用過夾肉膜馐後繼續找,居然都找不到他們要的居處,或者該說不是沒有,而是被人搶先一步,以及看上了又讓人搶走,始終未能如願,再三落空。

這一次在牛頭村落戶的災民約有三十來戶,除了牛家無大人外,其他都有一個或兩個以上的當家者,經過此次災難,這些人為了活下去都變得特別兇悍,見牛家兄妹年幼可欺便強橫地将早到的他們趕走。

一連被趕了好幾回,說實在有點心灰意冷,牛家人的性子不喜與人争,因此一再退讓,委屈自己。

這是讀書人的風骨吧!

最後連菊嬸、旺叔都找到一戶三合院,坐北朝南,正屋兩側各有兩間屋子,東西廂房有三間,院子不大,但有棵遮蔭的老榕樹,住一家五口人剛剛好,他倆十分滿意。

至于牛家人嘛……

“妹、妹妹,你真要挑這兒?”看來好荒涼,離村子有點遠,屋子也老舊不堪。

“大哥,你不覺得很好嗎?”依山傍水,風水好。

牛頭村的後頭是高聳入雲的牛頭山,長達百裏,山裏有條小溪由上而下蜿蜒流經牛頭村的村外,橫跨三村流入五十裏外的湖泊。

這條小溪正好在牛雙玉挑定的居處邊上不遠處,她看溪裏的魚群甚多,日後要吃魚就方便多了。

哪裏好了,他完全看不出來。“這屋子應該不能住人吧!你看屋頂破了個大洞,牆面剝落,凹凸不平。”

“修修就好了,你看這地方占地多廣,起碼有一畝地以上,我們可以劃出一塊地養養雞,再抱兩頭小豬養着,前院種菜自用,再種兩棵棗子樹,而後頭可以種些罕見蔬菜拿到市集賣,等過兩年哥哥們要成親,後面可以加蓋屋子充當新房……”

看似殘破了些卻大有用處,牛雙玉看中此地夠大,以後三兄弟分家了有各自的屋子,不致婦姑谿勃,而且修整修整也不算小,像菊嬸家的地還不到半畝呢。

要知道,正常情況下若花錢買,光是一畝地也要七、八兩,加上蓋好的屋子,約要二十兩左右。

如今他們是賺到了,趁着朝廷的政令予以免費入住之際,自然要挑最大的。

也許眼前是艱辛了些,但她看的是長遠的以後,再經過幾年,那些自以為占到便宜的人家就要反過來羨慕他們。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萬事起步難,度過這個坎後便是否極泰來,人不能短視,先苦後甘才能迎來甜美的果實。

“我也認為不錯,地形方正。”看了順眼便是好。

“咳!咳!這位趙兄弟,你好像不姓牛。”我們牛家的事與你無關,哪邊涼快哪邊待。

趙冬雷取出官府發的文冊。“我落籍在牛家,和你們算是一家人,雙玉表妹,請多多關照。”

“你……”真是厚顏無恥,巴着就賴上了。

“妹妹,你真的中意這兒?”牛輝玉又問了一遍,其實他更想要村中的一間二進院,但被人霸住了。

“有口井。”

牛雙玉剛要開口,趙冬雷快一步的說出她心中所想,她微訝的看了他一眼,心想: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井?”

“大哥,一口井攸關重要,若我們自己有井就不用走到幾裏外挑水,冬天溪河都結凍時,唯有我們還有水喝,這井很深,逢冬不竭,若再有個疾病什麽的,我們也不怕和別人共用飲水。”這是私人井。

“好像有幾分道理。”他被說服了。

“最重要的一點是防旱,一旦旱季來臨,缺水缺得厲害,有口井能讓我們度過最艱難的幹旱。”趙冬雷腦海中閃過連年旱災的情景,土地幹裂,稻穗枯幹,一望無際的寸草不生,百姓絕望的眼神……

咦?這畫面他在哪裏見過,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大哥、大哥,我不要渴死,我們就選這裏吧!咱們可以把前院弄平當曬谷場。”好動的牛豐玉喜歡有個大院子讓他撒野歡跑,以前的家太小了,一跑就會撞到人。

牛鴻玉眼一眯,輕笑。“大哥,就這兒吧!我看弟弟妹妹都很滿意,只是我們要辛苦點。”

“唔。”似乎也只能這樣了,他一向拒絕不了底下的弟弟妹妹。

“大哥、二哥,哪需要你們太勞累,喏!現成的壯丁不用還待何時。”牛雙玉嬌笑扯住兩位兄長的衣袖撒嬌,眼尾風一送,看向家中唯一堪稱“勞力”的男子。

牛家幾雙眼睛倏地往趙冬雷看去,好似在看一只大肥羊。

“……各位,我的傷還沒好全。”

不必這麽狠吧!

“受人點滴,湧泉以報。”牛雙玉一點也不介意挾恩求報,他們一家人都是讀書人,怕拿不動鋤頭。

“那也要等我的傷好了再說。”趙冬雷沒好氣的說。

背上、大腿內側的傷口仍隐隐作痛,他體力還未完全恢複,起碼要再休息幾日。

“又不是要你搬重物、下田耕種,不過修修屋頂、補補牆而已,不會傷到你的傷處。”眨巴眨巴的大眼閃着天真無邪,彷佛無害的小姑娘。

“……”趙冬雷無言。

看過無恥的,沒看過這麽無恥的。修屋頂不用爬高嗎?補牆得先挖泥吧!這些不是重活什麽才是?

但是看到四張猶帶稚氣的面孔,他話到嘴邊仍說不出口,很無力的認命,在幾個“孩子”面前,他不做,誰做?

不過說起來他也沒大牛輝玉幾歲,只是他身高體壯,和文弱的小書生一比,他的确很、好、用。

“大哥,你趕緊去找村長過契,定下這屋,別再讓人搶走了。”先下手為快,難保有人也看出這屋子的價值。

“喔!好……”啊!不對,村長是誰,住在哪裏啊?

“對了,順便問劃下來給我們的荒地位于何處,等把屋子處理好就得開荒,我們先種一季麥,趕在下雪前看能不能收割。”他們最缺的是糧食。

“好,我去問問。二弟,你陪我走一趟,這村子我不熟……”牛輝玉臉微紅的說着,不敢說是自己膽子小,一個人走在陌生的村落還是有點膽怯,四周全是不認識的人。

“我陪大哥,我們一起去找村長。冬雷表哥,弟弟妹妹就拜托你了。”還沒安定下來總是不放心。

當年的牛頭村死了太多人,因此大半的土地都荒廢沒人耕種,外人得知這裏曾發生瘟疫也不敢來購屋置地,久而久之便成了無主之地,乏人問津,最後由官府接管。

朝廷德政便将無主荒地發給災民,一戶以兩畝地為限,無償過戶,若超過兩畝地便得出錢購買,一畝地約七、八兩,能買多少地端看個人本事,三年內有效,三年過後一畝十二兩。

但在這期間免糧稅,打下多少糧食皆歸地主所有,一來養地,二來百姓有飯吃,一舉兩得。

不過地也有肥瘠之分,運氣好的分到水田,明年開春能種水稻,無福的人拿到的是旱地,只能種種玉米和小麥,算起來三十多戶人家共能分得一百多畝土地。

這對原來的村民而言會有點眼紅,憑什麽外來的人可以平白得到土地,而從上一代就住在這裏的他們卻沒有,未免不厚道,新舊的沖突潛伏着,不知哪一天會爆發。

等牛家兄弟在村長處轉了一圈回來後,正巧看見趙冬雷挽起袖子,提了一桶泥倒在屋前。

而地上已經有幾桶泥,以及……排放整齊的瓦片?

兩人心裏納悶着瓦片打哪來?看來很舊了,像是剛從別人的屋頂拆下來……啊!不會吧!

兄弟倆面面相觑,心中有了答案。

“大哥、二哥,牛頭村真是個好地方!”頭上裹着布巾防灰塵、蜘蛛網的牛雙玉笑着擰幹抹地的巾子,她正在擦拭一張小凳子,已經連洗三遍了,還用酒擦過一遍。

“水從哪裏來?”要往溪邊打水太遠了。

“井。”她指着未加蓋,磚砌得有半人高的井口,井邊還有拉水的裝置,半腐爛的拉繩現已換上新繩。

等等,這條繩子很眼熟,好像是某人用來綁牛的,那人剛好是個官,正九品,為人很小氣。

為了讓災民盡快融入牛頭村,所以地方官員每一戶送兩副農具,耕牛十頭輪流用,那條繩子便是拉着十頭牛進村時用的,一頭接着一頭串成一串,誰家先到誰就優先使用,用完再決定下一個是誰,以此類推,直到所有的田地都耕完再看誰家要養下那匹牛。

牛一送到,那條繩子就松開了,照理說應該擺在村長家,看是要還回去官府或是留下來。

可現在繩子居然在他們家,這……牛輝玉和牛鴻玉心裏很不安,這占為己有好嗎?有偷竊的嫌疑。

“井水不髒嗎?”通常許久未用會有污泥淤積。

“把井面的枯葉撈起來後,底下的井水很幹淨,喝起來有股甘味。”底下大概是地下河流,活水,任何髒污一掉下去就會被暗流帶走,因此清澈無比,不比山泉水差。

“那瓦片呢?”不會平空出現吧!

“我們有好鄰居呀!”她指着離他們最近的空屋,上頭的屋頂已缺了一大角。

妹妹的傑作。

“那是人家的……”兩位牛家哥哥很頭痛。

“無人居住之屋可自取可用之物,這是上面說的,我還讓小豐拿了不少鍋碗瓢盆、水缸、木桶什麽的,用得到的盡量拿沒關系。你們看妹妹很能幹,燒了一大桶水,把這些東西用滾水煮開後就能用了。”能省下一大筆銀子。

“妹妹呀,那也不能随便亂拿……”萬一那家還有人,哪天回來一瞧見滿室皆空,真沒法交代了。

“大哥、二哥,別擔心了,快拌泥吧!我剛瞧見屋後的土堆具有黏性,便讓冬雷表哥提了兩桶回來,抹在牆上很快就幹了,而且不容易滲水。”和現代水泥有幾分相似,拌上含沙的溪泥有保固作用,堅硬程度不下混凝土。

牛雙玉挑中的屋子是一間灰瓦磚屋,看來約有十來年歷史了,牆面有多處歲月侵蝕的破洞,不大,約男子拳頭,而屋頂的大洞像是被刮大風時折斷的樹幹捅破,稍微塌陷。

從外觀來看的确是殘破不堪,和廢墟沒兩樣,但牛雙玉大約走看了一遍,發現裏頭幾間屋子還保持得相當完善,稍加修整後就能入住,無須再打床修炕,添購家什,只要漆上一層漆就會跟新的一樣,屋子內部損壞并不嚴重,處處看得出前任屋主的用心。

若非一場瘟疫毀了這家人的平靜,現在他們應該還安好地住在這兒吧。

“你讓我們拌泥?”這泥要怎麽拌,看來黑黑濁濁的,還有腐泥的臭味,亂惡心一把的。

“不許埋怨,我們是沒有爹娘的人了,凡事要自己動手,你們看冬雷表哥弄了一身泥都沒抱怨,你們還好意思嫌棄嗎?”不能随便有依賴性,他們要開始獨立的生活。

一聽妹妹提到已過世的爹娘,牛輝玉和牛鴻玉眼眶一紅,默然地挽起袖子和長袍,兩手插入溪泥中和土塊攪拌。

“大哥、二哥,我不是故意要惹你們傷心,但我們只剩下彼此了,沒人可以依靠,我也想回到有爹有娘的時候……”如果早知道是一句屁話,不是每個人都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沒事,你別自責,哥哥一定會擔起責任,不會叫你們失望。”他不是秀才老爺的兒子了,而是兩個弟弟、一個妹妹的大哥,他要代替爹娘照顧他們,讓他們過上好日子。

“妹妹,我不小了,會和大哥分擔照料你們的責任,你別怕,我們會過得很好的。”牛鴻玉紅着臉道。

看着兩個明明還沒長大卻強裝有肩膀、有擔當的大人,牛雙玉心中很酸,原本她是想激勵他們上進,沒想到卻引出少年的傷懷,感觸良多。

“我不用人照顧,姊姊,我照顧你。”玩得髒兮兮的牛豐玉忽然跑過來,兩手一張抱住姊姊。

“你、你們……”她有種很深的無力感。

“你們這牆還抹不抹,再不抹泥就幹了。”一點小事就悲秋傷春,這幾個小家夥真是太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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