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天鵝的夢

第33章 天鵝的夢

那天的事過去沒多久, 梁吉葵就被鋪天蓋地的工作壓得不成型。

要不是三餐被裴某人監督着吃,她覺得自己少說也能瘦個七八斤。

把這事兒和當事人說了後,對方反應廖廖:“你要是真想減肥, 我可以帶你去健身房,節食想都不要想。”

梁吉葵努努嘴:“健身房還是算了,我突然對當下的身材體重特別滿意!”

裴渡笑了下,擡手将擺在茶幾上的合同遞過去:“給,蘭迪斯島的度假村項目。”

接過那一沓紙, 梁吉葵兩眼放光,一口一個“小裴哥哥”, 喊得裴渡心底發慌。

視線掠過她欣喜的眉眼,到底也沒說什麽。

“下周二是你的生日,有什麽安排嗎?”

梁吉葵挑挑眉:“哎呀, 裴總想約我時間啊?真抱歉哦,我行程還挺滿的,勻不出來給你的那份。”

黃昏時分的橘色餘晖透過落地窗侵入客廳,有一部分落在她的發絲間, 鮮豔的紅調更為燦爛。

“你手裏那份合同只有一半。”早就料到了大小姐的脾氣,裴渡不疾不徐地從身後取出另一半,還存在在她眼前晃了兩圈。

眉尾一抖,梁吉葵窩火:“小氣鬼!小心眼!”

毫不在意她的罵法,裴渡坐的随意慵懶, 白色的寬松短T一塵不染, 襯在他身上竟生出幾分男大學生的清新帥氣。

“姓裴的你別逼我!逼急了我什麽都幹得出來!”

“是嗎, 說來聽聽。”

梁吉葵眼睛一轉, 想到了個刺激他的好點子:“你要是再逼我我就去找男模!就去找那些又高又帥身材還好的,就找年紀小聽我話的那種, 可不像某些老男人,啧啧,都快三十歲了!”

長眉微皺,淺淡的“川”字平地乍起。

實話說,裴渡一直以為自己不是很在意年紀,覺得這些事順其自然就好,可當聽見那三個字眼從她唇中蹦出來的時候,心髒還是抽了一下。

“我距離三十還有四年。”他一本正經地糾正。

才不理會他的話,梁吉葵吐了吐舌頭扮起鬼臉,盎然一副“我不聽我不聽”的刁蠻嬌縱模樣。

“我們兩個還差了四歲呢,跟那些二十出頭的弟弟比,你确實是算‘老’了呀!”

所以……她真的嫌他老?

裴渡的心髒罕見地擠出絲絲縷縷的窒息感,連拿剩下一半合同的手也僵住。

而這一僵,正好被梁吉葵逮到機會,一溜煙的功夫就易主了。

沒有察覺到面前人的異樣,梁吉葵晃了晃手裏的白紙黑字:“那就謝謝裴總啦!”

看着她歡快跑走的背影,裴渡的面色更加陰沉。

/

“我很老?”

忽然聽見他這麽問,徐疏寒和時綽皆是一頓。

畢竟從月份上來算,他們三個裏,裴渡甚至是年紀最小的那個。

尤其是徐疏寒,比他還大了将近一周歲。

時綽面不改色:“二十六和老不搭邊吧,誰說你老的?”

“小葵說的。”裴渡坐在沙發上,一只手撐住半邊臉,莫名郁悶。

徐疏寒“嗐”了聲:“梁吉葵那性格脾氣你還不知道,基本比她大一天她就覺得對方老。”

“再說了,這玩意兒都得看參照物的,你和三十歲的人比自然年輕。”

三十歲……

再一次聽見這個詞,裴渡嘴角一抽,說不出來得不爽。

“說起梁吉葵,還有件事問你。”

“什麽?”

“聽說梁老爺子前幾天接回來一對兄妹,看那架勢,貌似關系不簡單?”

裴渡眸光一斂,神色比之先前也更為嚴肅:“沒內幕,別打聽。”

“沒內幕?這話你自己聽着信嗎?”徐疏寒樂了:“有人已經拍到那對兄妹的長相了,我看過照片,跟咱們小梁總倒是有幾分相似。”

雖然徐疏寒平時吊兒郎當的,可家教使然,他從來不會傳空穴來風的八卦,更何況這事兒還有關梁氏這棵京市最粗壯的大樹。

沉默良久的時綽也道:“照片我也看過,拍到的不僅有那對兄妹,還有個中年男人,那個人我記得,是梁吉葵的親生父親。”

話止于此,怎麽着都算明白了。

當年嫌棄梁大小姐是女孩的那個父親,在“離家出走”數年後,帶着非婚生子回來了。

/

梁吉葵是生日當天接到爺爺電話的。

說有很重要的事情喊她回家吃飯,她問怎麽了,爺爺那邊又死活不說。

電話挂斷,她将手機屏幕又切回和賀敏的聊天頁面。

在花裏胡哨的正中間,赫然落着兩張詭異角度拍到的照片。

照片裏的四個人除了爺爺外,就是一對看起來和她差不多年紀的男女,以及一張她只在老宅書房相簿裏看見的面孔。

雖然時過境遷,可從五官細節上來看依然不難辨認,那個人是她的親生父親。

照片下面,是賀敏發的消息:【我靠,這是你爺爺吧?那對男女什麽情況啊!】

【這兩天圈裏可都傳瘋了,說你爸帶着兩個私生子回來和你争家産!真的假的?】

【放心!姐們肯定站在你這邊!】

懶得回複,梁吉葵索性按滅了屏幕。

回老宅的事她沒有告訴裴渡,除了他人還在公司外,更是她出于私心地不想讓他摻和進來。

畢竟這種破事,還挺難以啓齒的。

呼出一口濁氣,她起身去拿車鑰匙。

從市區到京郊,車子足足開了近一個點。

倒也不是遠到這種程度,只是她的心太亂了,根本不敢踩油門,連方向盤都打得磨磨唧唧,一路上聽了無數遍後面車的喇叭聲。

白色的跑車穩穩停下,她剛下車,還沒擡頭,就看見不遠處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

她不由得瞪大了眼。

裴渡怎麽會在這裏!

他不是去阿瑞斯那邊簽合同了嗎!

心髒亂跳如雷,她錯愕地甩上車門,眼睜睜地看着他走過來。

“你為什麽——”

“梁爺爺讓我來的。”

他先一步供出答案,說完,裴渡無奈地嘆口氣,試着去拉她的手:“小葵,我們之間沒有這麽生分。”

“可、可這些本來就是我自己的家事啊!”

“如果只事關你自己,爺爺為什麽還讓我來?”

被他問蒙了,梁吉葵倒是真的答不出來。

沒有在這個話題上過多糾纏,裴渡用力握住她的手,試圖将她掌心、手背的涼意驅散幹淨。

“小葵,記得無論發生什麽,我都會永遠站在你這邊。”

他說得認真,眼神也溢出滾燙色澤。

被她看得心跳加速,仿佛能感受到血液倒懸,甚至臉骨骼都變得一團亂麻。

這種感覺,怪異,卻又讓人無比上瘾。

真是奇怪啊,明明差不多的話不久前就有人跟她發過,可為什麽到了他這兒,只覺得整個人都像是被星火點燃一般難熬。

兩人越過小花園,在距離正門只有三步之遙時,默契地松開了彼此。

剛走進玄關,梁吉葵就聽見爺爺氣勢如虹的嗓門:“小葵回來了。”

話音未落,她就察覺到沙發上幾道富有深意的目光刷刷刷地朝自己打過來。

“爺爺。”她喊了聲,換好鞋走過去。

梁爺爺看見她和裴渡是一起來的,盤核桃的手多彈了兩下,面色一動,但也沒有多說什麽,反倒是看向坐在對面的人,介紹道:“這是小葵的男朋友,裴渡。”

聽見陌生小輩的名字,梁治明顯意外:“爸,這是咱們家的私事,不好讓外人——”

“你哪裏來的臉喊我爸?”

到底是在商界叱咤風雲的人物,哪怕上了年紀,梁爺爺依然端着張不怒自威的兇狠模樣,一雙眼睛沒有大多數老年人的渾濁,反而異常幹淨清澈。

且更為富有殺氣。

“你當年為了那個女人走的時候,怎麽就沒想過我是你爸!”

說着,老爺子冷笑一聲:“現在倒是哭着回來喊我爸,也對,企e裙八叭散〇其棄嗚叁柳整理上傳走是為了外人,回來還是為了外人,在你心裏,什麽時候把我、把小葵放在眼裏!”

那點私心被指摘了個底朝天,梁治一個字也不敢反駁,只能安靜地坐着。

不遠處的梁吉葵看着這一幕,竟然無端生出笑意。

她偏頭,小聲道:“我爺爺這麽威風的人,居然會生出這種慫包。”

說完,她又看向另一邊的兩個人,心情說不盡地煩躁。

巧的是,她在看他們,他們也在看她。

只是一邊是正大光明地打量,一邊是佯裝無心地偷瞄。

“爸,你怎麽打我罵我都行,可孩子是無辜的!菲菲和阿瑾是我的孩子,更是您的孫子,您不能不管他們啊!”

梁志聲量很大,一大串吐出來聽得老爺子只頭疼。

他擡手揉了揉眉心,擡眼看向那兩個拘謹身影。

平心而論,他對這兩個孩子的确下不去狠手,除了可有可無的血緣關系外,他眼下确實需要這麽一步棋。

他要的是梁氏清除蛀蟲,讓他的小葵不用像他當年那樣周旋在卧,如果想要達成這個目的,那這兩個孩子,他必須得安頓好。

要不然,後面的“将軍手”,可就不方便下了。

想到此處,鷹隼般的眼睛更為鋒利。

輕咳一聲,他擡手:“小葵,你來認識一下,他們兩個也算是你的弟弟妹妹。”

弟弟妹妹?

梁吉葵嗤笑一聲,毫無顧忌道:“爺爺,我是獨生女,哪兒來的弟弟妹妹。”

不等梁老爺子開口,作為父親的梁志先不樂意了:“你這說的是什麽胡話,他們是我的孩子,當然是你的弟弟妹妹!”

“你又算什麽東西?”

梁吉葵眯起眼睛,笑意混着十成十的嘲弄:“你不是走了嗎,走了為什麽要回來啊?就為了帶着你的兩個非婚生子回來惡心我嗎?”

“你當年不是嫌棄我是個女孩嗎,那怎麽現在反倒是為了另一個女孩求到爺爺這裏?”

她今天沒心情化妝,簡單塗了層防曬就來了,可即使如此,依舊明眸皓齒,明豔張揚。

尤其是板着臉時,本就攻擊性極強的五官更仿若鋒利的刀劍。

直逼人死穴。

其實對于“父母”這兩個身份,梁吉葵從小就沒有多大的概念。

因為她根本就沒有享受過父母在身邊的日子。

她剛出生沒多久,母親就因為産後抑郁自殺了,跳樓自盡。

這事兒還是後來她懂事後,偶然聽人提起的。

至于她的父親,簡直像個笑話一樣。

他甚至還是導致母親産後抑郁的罪魁禍首。

從婚內出軌算起,第三者就連懷孕的時間都只比妻子慢了一個禮拜。

繼而又是重男輕女,當初因為知道她是女孩,出生後連着三天看都不願意看她。

以至于最後,甚至為了第三者和她肚子裏的孩子遠走高飛。

最開始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梁吉葵只覺得不可思議,居然真的有人能放棄億萬家産,選擇去貧困潦倒。

而作出選擇的理由,竟然只是因為那個私生子比她多了個器官。

再後來,她徹底明白了。

其實都是因為所謂的愛。

因為對那個女人有愛,所以他心甘情願離開,因為對後來的孩子有愛,所以這麽多年都不願意回來。

可他愛了這麽多人,為什麽唯獨不願意去愛他真正的妻子呢?

随着慢慢長大,她學會了獨立,像刺猬一樣用一根根堅硬的刺将自己那柔軟的肚皮保護起來,不敢讓任何人知道那段過去,甚至都不允許自己去想。

她不想讓人知道,原來天不怕地不怕的梁吉葵,原來沒有人愛啊。

連她的親生父母都不願意愛她。

重新想起那段過去,梁吉葵只覺得可笑,看着面前的人,她又覺得可悲起來。

她以前想要的東西、想見的人,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就算他回來了,在她看來,也只覺得無比惡心。

“爺爺,我有些不舒服,就先走了。”

“至于那兩個人,我不承認。”

說完,她一把拉住裴渡的手,才不管在座的其他人是個什麽反應。

這是她第一次反駁爺爺,也猜到老爺子背後可能有更深一層的用意,但她不後悔。

她承認,自己還是太弱,做不到對着那幾張臉喜笑顏開,再順着劇本表演一出合家歡大團圓,一想到這個戲碼,她只覺得惡心。

從老宅離開後,梁吉葵的心情還沒有得以平複。

開車的裴渡一直在注意她的狀态,眉心蹙起:“小葵——”

“別和我說話,我想靜靜。”

她果斷打斷,深呼吸兩次,拼盡全力才扯出一個勉強的笑:“送我回家好嗎,我覺得我要撐不住了。”

這樣的梁吉葵,裴渡從沒見過。

破碎,脆弱。

像個千瘡百孔的木偶娃娃,哪怕被透明膠帶綁了十幾層,卻還是輕輕一碰就頓時七零八落。

/

把梁吉葵送回家後,裴渡掉頭回了阿瑞斯科技總部。

他今天原定計劃是要見幾個重要客戶,但事發突然,特地讓助理将會面推到了下午。

等忙完一切後,他又把助理喊進辦公室。

助理唐柯:“裴總,怎麽了?”

“去幫我訂個蛋糕,少奶油,多水果,造型上最好讨女孩子喜歡一些。”

唐柯一愣,畢竟作為工作助理,他很少為裴渡處理這麽私人的事。

見他遲疑,裴渡眯了眯眼睛:“我描述的不夠詳細?還是你希望換個人到你這個崗位,重新聽我說一遍?”

“我馬上就去辦!”

火速走出辦公室帶上門,唐柯深吸一口氣。

要命,怎麽感覺今天的裴總心情不是很好?

三十分鐘後,裴渡帶着蛋糕回到了羲和公館。

直接略過自己的那一層,他按了她所在的樓層數字。

剛從電梯裏走出來,一眼就看見貼在大門上字條——

【別來煩我,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默念一遍,裴渡不自覺莞爾。

還真是地地道道的京市人,連寫字都不忘加上兒化音。

随手從西裝胸前領口裏拿出鋼筆,他輕描淡寫地落下一行字:【抱歉,我做不到】。

他知道她家的密碼,只按了一遍就推門而入。

客廳沒有開燈,甚至還用厚實的窗簾将落地窗整個遮住,周圍漆黑一片。

裴渡的眉皺得更厲害。

放下蛋糕,他打開燈,直接找去她卧室的方向。

果然,就連大小姐的房間門上都貼着和先前那張差不多的字條。

根本就是從一開始就料定他會進來。

似是聽到腳步聲,屋裏的人發出聲音,好像是窩在被子裏,甕聲甕氣的:“不是都說了讓你別進來嗎!”

裴渡試着轉了下門把手,确認房間沒有被她反鎖後,又将門拉回了原先的結實:“大門密碼沒換,卧室也給我留了門,你是真的不想見我嗎?”

說着,他輕嘆一聲:“小葵,我聽見了,你的靈魂在向我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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