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黎楓回到病房，把何慶泊的病情仔細給何女士和他小姨解說了一遍，最後說道：“這裏的醫療設備跟不上，最好轉院去A市的大醫院，你們看轉不轉，轉的話我就聯系醫院和護送的救護車。”

小姨：“你外公不會去的，他總說落葉歸跟，來醫院前他就說過，他哪裏都不去，他最後的時光他要留在宜市留在家裏，他經常叮囑我和你爸媽，不要讓我們讓他醫院咽氣。”

何女士：“嗯，你外公不願意去外地。”

黎爸：“老爺子的犟脾氣你也清楚，勉強他，可能效果回适得其反。”

正說着，何慶泊醒了，渾濁的雙眼清明了很多，“碧珍、碧華，去辦出院，我想回家。”

何碧珍：“爸，現在不能出院。”

何碧華：“對，爸，醫生不讓出院。”

何慶泊堅持：“那你們簽和醫院簽個協議，簽了協議，他們肯定讓，去吧，我想回家。”

兩姐妹面面相觑，都很為難。

何慶泊看她們不動，該催黎楓：“小楓，你去幫外公辦出院，外公看到你了，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回家。”

黎楓看向何女士，何女士看向自己親妹，最後是黎爸開口：“要不聽爸的吧。”

何女士兩姐妹看何慶泊堅持要出院，甚至要自己動手拔點滴，只好同意辦出院回家。

出了醫院，臨上車前，何女士和黎爸對黎楓道：“小楓，你不想回去的話，你找家酒店，晚點我和你爸去找你。”

都回到宜市了，也無所謂回不回去了，黎楓回道：“我和你們回去。”

黎爸開車帶何女士和何碧華，不想擠着何慶泊，黎楓讓他們四個坐一車，他自己打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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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楓本以為決定來宜市的那一刻，自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出租車司機左蹿右蹿，突然從宜市第一中學門口那條街蹿出來，宜市第一中學那幾個大字就這麽猝不及防地出現在黎楓視線裏。

十多年過去了，宜市第一中學類似牌坊的大門口一點都沒變，匾額上宜市第一中學幾個字已經有些斑駁，大理石柱子上有一層薄薄的灰，起了鐵鏽的鐵門鎖着，從縫隙看進去，還能看到操場那棵大香樟樹。

對很多人而言，母校象征着青春和成長，而對黎楓來說，宜市第一中學是青春時期午夜夢回時淚濕的枕頭，是屈辱，是流言蜚語，是辱罵......

黎楓小學畢業那年，何女士和黎爸被外調到西北，那邊環境比較艱苦，黎楓不适應，過去一個月有半個月在低燒，他爺爺奶奶照顧不了他，最後沒辦法，只好把他送去宜市他外公家。

黎楓在宜市讀了兩年半初中，只有剛開始那一兩個月有些不适應，但很快也交上了新朋友，最開始認識的是呂斯艋，呂斯艋性格外向，黎楓自己也是很開朗的人，後來通過呂斯艋又認識了很多同齡人，黎楓對初一、初二在宜市的生活感覺還是挺不錯的。

初三的時候，有一天，幾個男生一起去呂斯艋家裏玩，當時俞惠玲夫婦不在家，呂斯艋用他家的二手臺式電腦給他們找電影看，剛開始看的是正常的電影，看着看着電影裏的情侶開始接吻，幾個男生都有點不好意思。

呂斯艋突然關掉電影，重新點開了一部新電影，對他們壞笑道：“給你們看一個好的。”

那是一部三級片，其實拍得不好，粗制濫造，但對于那時沒看過這種尺度的他們來說，是震撼的、激動的，都看得起了反應。呂斯艋還壞笑着在每個人的那個地方摸了一把，摸到黎楓的時候，呂斯艋驚訝道：“靠，黎楓，你怎麽沒反應？這片子不夠刺激嗎？你看過更刺激的？”

黎楓沒看過這種片子，但他看着片子裏不打碼的男女主角親密接觸，沒有任何感覺，他當時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沒有反應，含糊把呂斯艋他們應付過去了。

後來，有一次他在外公家的電腦查學習資料，不小心點進了一個廣告，那是一個色情網站，一堆男女主角裏有一對男男主角，黎楓手比腦快，點開後，看到兩個男男的大尺度肢體接觸，看了一會，他起了反應。

這次後，他慢慢意識到自己的與衆不同。

但那時候何女士他們不在他身邊，何慶泊是個古板的退休教師，對他管教很嚴，只管教他的學習，從不和他談心。

自己的與衆不同，讓黎楓感到迷惘、害怕、恐懼，那段時間他經常走神，學習成績從年級前□□步到一百名外。何慶泊對他抓得更嚴，把家裏的電腦賣掉，讓他把所有時間都用在學習上。

獨自摸索的黎楓，差點被未知帶來的心理壓力壓垮，在上信息課的時候，終于忍不住搜索了相關的關鍵詞。既想知道答案，又害怕被同學發現，心裏緊張得不得了，他只顧着不讓左右的同學發現，疏忽了後背的視線，當他察覺的時候，班主任田赫已經在他身後站了好一會。

黎楓慌亂地關掉網頁，他本以為田赫會斥責他，沒想到田赫只是輕柔地拍了拍他的肩，對他低聲道：“下課去我辦公室找我。”

下課後，黎楓心慌慌地去找田赫，一想到他很可能會聯系家長，把他搜索的內容告訴何慶泊，黎楓就恐懼不已。

那時宜市一中的教師辦公室分為三個，三個年級各一個辦公室，年級所有老師都在一個辦公室。辦公室旁邊的房子就是每個老師的單人宿舍，校領導管理很松散，很多老師很少在辦公室辦公，批改作業、備課，基本都在各自的宿舍。

黎楓忐忑不安地來到辦公室後，田赫以辦公室人太多為由，把他帶去了他宿舍。黎楓當時很感激他能細心地照顧他的隐私。

教師宿舍很簡陋，只是一間十來平的房間，裏面擺着床、一張桌子，一張椅子。田赫讓黎楓坐到椅子上，給他倒了一杯溫開水，非常溫柔地問他：“黎楓，你剛才在信息課為什會搜索‘為什麽看男男視頻會起反應’？”

黎楓低着頭不說話。

田赫繼續溫柔地引導他：“是因為你有這樣的困擾嗎？”

黎楓看他态度很好，再加上出于天生對老師的信任，猶豫過後，點了點頭。

田赫笑着扶了一把眼鏡，看向他的目光更加溫柔了，“其實，這是很正常的事。”

黎楓倏地擡頭看他，“很正常？”

田赫肯定地點頭，“對，很正常。因為這個世上不單有異性戀，也就是男女之戀，還有同性戀，也就是男男之戀、女女之戀。”

第一次聽到同性戀這個詞，黎楓心裏十分震撼，直愣愣地看着田赫。

田赫繼續道：“如果你看到男男親密接觸視頻起反應，看男女親密接觸視頻沒反應，那你應該是同性戀。”

黎楓終于确定了自己的與衆不同是什麽，心裏既松了口氣，也擔憂，因為他直覺同性戀并不簡單。

果然，田赫說道：“不過在世俗的眼裏，異性戀才是正常的愛戀，同性戀在大部分人心裏不是愛戀，是病。所以，你現在知道自己是同性戀了，最好保守好這個秘密，不要讓其他人知道，不然別人會歧視你。”

黎楓聽了，心裏很難受，感覺自己頭上壓了一座大山。但田赫接下來的話讓黎楓感到很窩心。

田赫：“你剛發現自己的性向，肯定會有很多的疑問，你外公年級大了，他絕對接受不了你是同性戀，你爸媽又離你那麽遠，這樣，每個周五晚上，你來我這，我幫你釋疑，以及幫你科普相關知識。”

黎楓心裏一暖，真誠感謝道：“謝謝田老師！”

田赫送他出門時，把手搭在他肩上，在他肩膀捏了一下，“別擔心，有事來找我，知道嗎？”

黎楓滿懷感激地離開了他宿舍。

從那以後，黎楓去過好幾次田赫辦公室，田赫找了一些有關同性戀的書籍給他看，每次都把他留在他宿舍看，理由是擔心別人發現他看這些書，會知道他的性向。黎楓看書的時候，田赫會去洗澡，每次都穿着內褲就出來，當着黎楓的面擦身，擦幹身上的水後，也不穿衣服，就穿着一條內褲在黎楓面前走來走去。

如此兩次後，黎楓不再去他辦公室，他直覺田赫的行為怪怪的，他甚至懷疑田赫是不是也是同性戀，要不然他為什麽會知道那麽多。但田赫給他看的書籍裏說同性戀是不會對異性起反應的，田赫結婚了，而且還有一個兒子。

黎楓想到這，打消了心裏的懷疑，甚至對田赫産生了內疚，覺得他對他那麽好，他還懷疑他。基于這，在他連續三周都沒有再去田赫宿舍後，田赫讓他到他宿舍時，他沒有拒絕。

那天，是英語老師的晚自習，田赫讓英語老師通知他，讓他去他宿舍找他。黎楓一進門就聞到了田赫身上淡淡的酒氣，但這次田赫的穿着是正常的，衣服和褲子都穿得好好的。

黎楓恭敬道：“田老師，您找我？”

田赫對他招手，讓他在椅子上坐下，順手把他留了一條大縫的門關上，“你這幾個星期怎麽都不來我這了？”

黎楓：“我對同性戀的了解已經差不多了，不好意思經常打擾田老師。”

田赫注視着他白皙稚嫩的臉龐，“其實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只有一個很重要的知識，還沒告訴你。”

黎楓好奇道：“是什麽？”

田赫掰着他肩膀，讓他轉個向，面朝桌上的電腦，然後，田赫從他背後伸手，點了幾下鼠标，電腦裏出現了兩個男男視頻。

田赫讓他看的這個男男視頻的尺度可比他自己上次在廣告網頁上看到的大多的，田赫在播放鍵那點了一下，直沖黎楓眼裏的就是一個男人跪在沙發上，他身後站着一個男人，他們都沒穿衣服......

這一下子播放出來的畫面，讓黎楓看得雙眼圓睜，不可思議地盯着他們身體相接的地方，全身僵硬，感官失靈。

過了好一會，他才從震撼中回神，然後察覺到田赫炙熱的氣息就在他耳邊，田赫不知道什麽時候脫光了，隔着椅子靠背緊挨着他，那之前溫柔的聲音，變成了惡魔的低喃：“同性戀是怎麽□□的，這是我教你的最後一課，學會了嗎？老師幫你實踐一下。”

黎楓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惡心想吐，他猛地站起來，重重地推了一把田赫，飛快地往門口跑。但是田赫的動作更快，一把拽住他胳膊，把他往床上推，讀初三的黎楓力氣比不過他，被他推倒在床上，田赫往他身上撲下來，在他即将吻下來的時候，黎楓用盡全力，在他臉上狠揍了一拳。

田赫歪了歪頭，随即笑了，“黎楓，讓老師再教你最後一個知識，乖乖的，老師讓你體驗體驗什麽是極致的爽，別怕，體驗過後，你一定會主動再來找我要。”

黎楓被他的厚顏無恥氣到想殺人，他想起進門的時候看到床頭櫃有一個保溫杯，他伸長手去夠，摸到後，拿着保溫杯對着田赫的頭狠命地一咂。趁田赫吃痛卸力，一把推開他，打開房門，飛奔回家。

他到家的時候，還沒到下晚自習的時間，何慶泊看到他書包都沒拿，空手翹課回來，氣得拿棍子在他腿上抽了好幾下，黎楓站着讓他抽，等他不抽了，回到房間，反鎖房門，無措地蹲在地上，咬着拳頭，無聲地流淚......

不知道哭了多久，何慶泊在門外吼：“你媽讓你接電話。”

不一會房間裏的固話分機響了，接起電話，何女士在電話那頭溫聲道：“小楓，外公說你提前從學校回來了，是不是身體哪裏不舒服？”

黎楓竭力隐忍的情緒一下子決堤，哭着喊了一聲：“媽......”

何女士在電話裏交待他，不要動他現在穿着的衣服，他小姨很快就到。何女士第一時間報了警，并和黎爸用最快的速度從西北趕了回來。接下來就是很長一段時間的兵荒馬亂。

田赫因為□□未成年人未遂，還是他的學生，社會影響大，性質惡劣，再加上他被抓後，有兩個已經畢業的學生也向警方說曾遭他猥亵，最終被判15年。

這件事發生後，何慶泊大罵黎楓不學好，上網淨學些烏七八糟的東西，還讓何女士帶他去戒同所戒掉性向。

那時候同性婚姻法還沒通過，宜市又是一個小城，很多人連同性戀是什麽都不知道。再加上要保護黎楓未成年人的隐私，案子沒有公開審理。但一些人還是知道了一些風言風語，呂斯艋他們再也沒有來找過黎楓，背地裏還說黎楓惡心，說黎楓平時看着他們，腦子裏可能是在yy他們。

而家長們，很多也在罵黎楓。

田赫是個表裏不一的禽獸，在外面，在家長面前，他是一個盡心盡責的班主任，難得的省優秀教師，他帶的班級，初升高升學率在全市前列前茅，很多家長都說，進了他的班，半個腳就踏進了重點高中。

最重要的是田赫已婚，還有一個兒子，一些家長不相信他是同性戀，認為是黎楓在學校被田赫批評了，心懷怨恨，故意誣賴他，報複他。

還有幾個月就中考，班主任卻被抓了，班上一些家長急了，來黎楓外公家罵黎楓，罵得很難聽：

“人家田老師有你老婆有孩子，怎麽可能會是同性戀，你是大城市來的，花花腸子多，不要臉勾引老師，破壞人田老師的家庭也就算了，還要告人家田老師，你是什麽居心？初三關鍵時期把經驗豐富的田老師換掉，你是想把同班同學好幾十人的前途毀掉嗎？你小小年紀，心腸怎麽這麽歹毒？”

這是俞惠玲罵的，她的怒罵很快就引來了別的家長的共鳴。

“對啊，關鍵時期換班主任，肯定會影響全班同學的考試狀态，沒有經驗豐富的田老師帶領同學們在最後幾個月做沖刺，同學們能考上好高中嗎？進了好高中，相當于一個腳踏進了大學，進不了好高中，那進大學就難了，上不了好大學，就找不到好工作，你是要把全班五十多個同學的一輩子都毀掉啊。”

“你是大城市來的，拍拍屁股就回去了，大城市多的是好老師，多的是好高中，我們小城市，教學資源不好，能遇到一個教學成績突出的好老師不容易，你能不能別告田老師，退一萬步講，哪怕田老師真的摸了你，你們都是男人，摸兩把又會怎麽樣？沒必要把事情鬧這麽大。”

......

黎楓當時已經被何女士接回了A市，這些話是何慶泊跑到A市對何女士說的，他們以為他當時睡着了，其實他沒睡着，一字不落地聽完了。

“帥哥，帥哥，到了。”

出租車司機的喊聲，把黎楓從舊事中喊醒，他反應有些遲鈍，推開車門準備下車才想起還沒付錢，又把車門關上，掃碼付款。

“帥哥，你給多了。”

司機再次出聲，黎楓看了眼打表顯示屏，又看了看付款界面，多付了50，“沒事，不用退了。”

司機開心地開車走了。

黎楓緩緩地走進熟悉又陌生的巷口，路過那棵被樹上的芒果砸到過頭的芒果樹時，手機響了，屏幕上閃爍着“祁衡屹”三個字，看到這三個字，黎楓冰冷的心突然裂了一條縫，一束溫暖的陽光柔柔地照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