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十二夢番(1)
十二夢番(1)
輕飄飄地好像要和空氣融合,是一種控制不了靈魂脫體的失重感,再睜開眼眸,樂正可發現自己漂浮在原主身體上方——
‘樂可’死了。
這次是真的死了。
四十歲的他守着一具二十年前的屍體,就這麽過完了‘樂可’的餘生。這...竟然是自己能幹出來的事?果然,戀愛腦是種傳染病。
樂正可剛脫離原主的身體,思維和靈魂都還處于混沌狀态,把還沒适應的樂正可比作剛出生的嬰兒差不多。新游魂還在思考‘戀愛腦’的時候,被一股柔和的風力裹去。
一擡頭,撞上熟悉的眼睛。
是一雙在原主記憶裏,許久不見的桃花眼。
樂正可吓着了。
他他,他不會一直都沒走吧!
的确,程珏沒走。
從在處決場死亡到現在二十年裏,他一直呆在樂可身邊。
第一次死沒經驗,他連自己身體都沒看一眼,就回去找樂可。可沒想到的是,他身體剛倒下不久,就見到心心念念的人了。程珏在樂可眼前拼命揮手,呼喊樂可的名字,在樂可身體中穿來穿去,他才想起...自己是游魂啊......
他什麽都做不了,眼睜睜看着樂可崩潰,親吻,帶離他的屍身。
程珏以為,來為他料理後事的會是程、雲兩家,怎麽會是樂可呢?他才多大?他怎麽進來的?
哦,原來是那個年輕人。
程珏恨恨的在老二腦袋後面揍去,拳頭穿過實體,揮了個空。
剛開始,程珏是個愛吃醋的鬼魂。吃老二的醋、吃孔雀的醋、吃自己屍體的醋......再後來,程珏變成無聊透了的鬼魂。
因為他什麽都做不了,不管鬧喊、吹風、還是鬼壓床......樂可都感覺不到,他想,應該是新鬼的能力不夠?
看到樂可越來越沉默,他想,不太難過就好。人鬼殊途,樂可還有大好的人生啊。
時間總會沖淡一切,總會忘記的。
程珏是鬼魂,鬼魂沒法哭。
在他以為樂可會給他尋個風水寶地,為他下葬的時候,他看到樂可把他抱回了卧室......
樂可在幹什麽?
游魂坐在圓床邊,好奇地觀察他們。
樂可正常的跟他說話聊天、擦洗身體、換好衣服,然後輕輕摟着他,躺在一起,哄他睡覺......程珏被眼前的畫面沖擊着,一時間難以接受。
游魂想求樂可不要再這樣,他已經死了。
他和所有人一樣覺得:樂可瘋了。
屬于游魂的第一個夜晚降臨,生前被樂可抹去的記憶鋪天蓋地的回到原處......程珏的游魂記起了所有事,他懷疑地看向床上躺着的一人一屍。
樂?可?
一年一年,樂可的話越來越少。
他不再對他的屍體講些日常見聞,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哄屍體睡覺。樂可越來越忙碌,每天都忙到夜晚才會回到地下九層看他。
角落裏有幾床厚厚的被子,是樂可休息的地方。
樂可也很久沒再說過回來為程珏暖床之類話了。他回到負九層,說得最多的是:程哥,我好累啊。
書房裏,記事本上的筆跡和十五歲的樂可不一樣。一點都不像,就算随着年齡的增長,筆跡的變化,也不該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風格。
程珏發現的太晚了。
當他知道樂可也許不是‘樂可’的時候,程珏是有恨過他一段時間的。那段時間他離開樂可,去了很多地方,兜兜轉轉又回到原點。
屬于程栎的心在疼。
他不得不承認,程栎同樣真真正正地愛着這位行事狠辣的‘樂可’,怎麽都割舍不掉。可是,他怎麽能背叛他的神?
程珏越恨心就越疼,全都是‘樂可’頂着這張皮引誘他!這麽個魔鬼占據着這張皮,那他的神去哪兒了?
他的樂可呢?
最終,程珏選擇回來默默跟着。
程珏自己給自己解釋:他要弄清楚到底怎麽回事,他才不是因為舍不得這個魔鬼。
再後來,樂可的身體越來越不好,程珏的鬼魂急得團團轉。
只有兩位女傭和跟在他身邊的游魂知道,是胃癌。是心力交瘁,是沒有好好照顧身體導致的。
樂可對着屍體說謊。
事實上,他沒有好好吃飯,沒有睡過好覺,也沒有因為無盡的錢權過上美滿的生活,他好像永遠都在為着程珏、為着原主,他把自己折騰到癌症晚期,再無可救藥。
這二十年裏,程珏漸漸看慣了樂可的極端果決,絕症的事,讓他不得不接受。只是一人一魂都沒想到,樂可不是死于絕症,而是死在他們那便宜兒子手上。
游魂守在樂可身邊,痛感早已麻木。
他沒有什麽辦法救他。
時間确實是個好東西,它讓二十年游魂成長很多。
譬如此時的他可以在樂可摔倒的時候,不那麽驚慌;在見到樂可流血的時候,不會撲上去做無用功的動作;在樂可倚靠在他屍體身邊漸漸失去溫度的時候,他好像哭了?
不,游魂不會哭的。
他更不會為了一個占據樂可身體的魔鬼哭。
他這二十年來跟在樂可身邊,看着樂可為他收權守業,在商戰裏壞事做盡,甚至動采生折割的惡手,樁樁件件都不敢回想,就算隔段時間半只腳踏入鬼門關也從不停歇,樂可的手段只會一次比一次狠厲,把奪走程珏生機的人,變更處決書的人全都招呼過一遍。
游魂一念之間可以到任何地方,比做人方便太多。
故地重游,案件卷宗,關于樂可和他的所有地方......
他曾經猜測過也許是精神分裂,人格分裂的症狀。
後來被樂可一次次的可怖行為否定。偏執的、瘋狂的,那不是他善良的神能做出來的事。他終于明白樂可對屍體說的那句話:程哥,我沒能找回你的愛人。
他的愛人......
......直到今天,他們那便宜兒子程玉幹了件蠢事......說起程玉?程珏聽樂可提過幾句,想起死前那天的探望,樂可拿走了他的指尖血,就是為了他有個繼承人,不讓程珏的家業垮臺......
樂可什麽都想到了,包括樂可自己的死。
真狠啊,三道門......
一時一分一秒。
在這三天裏,是游魂做人做鬼以來,最煎熬的三天。
他什麽都做不了。
等到失去呼吸的那一秒,無盡的煎熬轉為期待......
滿懷期待的程珏同樣受到驚吓——
懷裏游魂的臉怎麽和樂可不一樣!
就算稀裏糊塗理出些頭緒,這會兒還是吓着了老游魂。
新游魂從樂可身體飄蕩出來,帶着淡淡的蘇合香氣味,透明虛無的身形像掩埋在雪裏的煙霧,身形幾乎和程珏不相上下。
這是一張和樂可截然不同的臉。
樂正可五官幹淨,輪廓帶着鋒利,眼神滄桑恹恹卻隐約藏着殺戮,瞳孔色一點一點凝聚成漆黑,美中不足的是這一臉的病态,皮膚泛着青白。
太白了,白的像個死人。
好吧,他确實已經死了。
新游魂穿着寬大柔軟的淺藍色家居服,絲綢紐扣光澤上乘,能看出是特別好的衣料,腳上還穿着白色鴕鳥毛絨的露趾拖鞋。
單看就能猜到,大概率是在家死的。
程珏從驚吓中回神,緊盯着面前矜貴模樣的新游魂,在新游魂處于混沌迷糊的幾秒立刻捉住他的胳膊帶到自己身邊,他是生怕一個不留意,再被‘樂可’給陰了。
“不跟我解釋嗎?”
程珏憋了二十多年,終于能跟他講話了!
新游魂眼中閃過詫異,瞳孔裏映着程珏的臉,見到自己守了半輩子的人就在面前。
原來,程珏一直都在他身邊。
怎麽會......這樣?
然後他有些遲鈍地觀察自己的雙手,靈魂倒影在融化的水池裏,是樂正可的模樣,是...自己?
不知道為什麽,竟然沒有想象中的悲恸?樂正可腦袋裏繃着根筋,聽到記憶裏熟悉的聲音,下意識想躲。
自己死了,樂可呢?那個傻子呢?
遲疑過後,樂正可穩下情緒。他化作霧氣飄到程珏一步外,才敢擡眼看程珏。
解釋?什麽解釋?
淺藍游魂抵着冰冷的牆壁,眉頭皺起,他習慣性地微擡下巴,做慣了高位者的模樣,聲線溫和幹淨:“你第一句話不該問‘樂可’在哪兒嗎?”
原主的身體都死了,原主還沒回來,程珏問的是什麽話?
“你果然不是!我就知道,樂可怎麽會像你這麽狠!”程珏他心裏有氣,有委屈,亂七八糟的什麽情緒都有,想問不知從哪兒問起。
他閃身過去,樂正可往旁邊躲,依舊距他一米開外,不遠不近。
面對一個陌生的面孔,陌生的聲音,卻能讓他感覺到無比安心,讓他不自覺地想要靠近,這種感覺令程珏別扭。
樂正可也別扭。
他第一次用自己的模樣面對程珏,如果說以前他能肆無忌憚,是因為有原主的‘皮膚’作為保護色,那現在呢?現在的自己對于程珏來說就是一個陌生人,他能指望個陌生人像以前一樣對待自己?
不可能的。樂正可想。
“你知道了。”樂正可浮在水晶棺上空,垂下眼睛,語氣淡淡。
說他狠麽?程珏知道了。既然知道了為什麽還不滾?是想來跟他算賬?是為了原主的身體?這裏的世界不是一本書嗎?怎麽死了還有魂?
據說,新游魂怎麽都弄不過老厲鬼的。所以,他要求饒嗎?那鬼最大的傷害是什麽,書裏寫的灰飛煙滅麽?
原主沒回來,樂正可的心裏像空了一塊。
在樂正可腦筋十萬轉的時候,海藍色的游魂再次飄到他身邊,別別扭扭捉住他的手腕,剛想說什麽,視線被樂正可又長又白的爪子吸引去,無名指上套着一枚烏金色的指環。
“你......等等!!!你手指上的戒......”
程珏顧不得想說的事了,死死抓着他,把樂正可的右手舉起,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許久不怒的吼聲鑽入新游魂的耳朵。
“你!你是已婚?!!”
“......”what?
“你個蕩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