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四人聽了岳如銀的話,警惕地打量周圍的環境。
若按照天清歌所說,被注入“幽夢花”堕魔的不僅有妖,還有法力高強的凡人。
可自從他們五人來到這座島上,并未見到一個人影,就連飛蟲都沒有一個。
荒無人煙,甚是凄涼。
岳如銀腳步放緩,走進宮殿,其餘四人随他一起,走了進去。
一進入宮殿,牆壁上、地上慘烈的打鬥痕跡映入眼簾。
有新的,也有舊的,有法術留下來的痕跡,也有各種法器留下的。
舊的痕跡看起來十分駭人,更令人恐懼的,是宮殿中間一個能載百人的深坑,站在邊上向下望,下面黑漆漆一片,望不到底。
可這個深坑對于岳如銀來說,沒有恐懼,有的,是無限的愧疚。
只要他還活着,這輩子,他都不會原諒自己。
岳如銀蹲下身體,一只手從地上捧起一把土,灑了下去,心底泛起悲傷,在心中喃喃道:
我回來了。
夜無塵陪他一起蹲下來,同樣捧了把土灑進漆黑的巨坑中,回過頭看着岳如銀,道:
“月哥,他們不會記恨你的。”
岳如銀聞言,身形一頓,側過頭,與夜無塵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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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
他說着,垂下頭,顫顫巍巍伸出雙手,瞳孔伸縮,那日觸目驚心的紅重現。
恍惚間,他看到從深坑中爬出一具又一具染滿血、扭曲變形的身體,朝上方艱難地爬着。
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眼神中不再是笑盈盈的,被睜圓的雙目代替,裏面滿是不可思議和絕望。
岳如銀雙膝“撲通”一聲,朝前跪下,雙手捂住臉。
這時,一雙手握住他的手腕,輕輕拿開。
他側首,夜無塵單膝跪地,灰色的瞳仁裏是安慰和心疼,只見他的兩片唇瓣一開一合,聲音極致溫柔,
“月哥,都過去了。你這般自責,折磨自己,她們在下面也不會心安。”
岳如銀轉頭,凝視坑底,道:“無塵,我終是言而無信,沒有救得了她們。甚至,還親手,殺了她們。”
漆黑一片的坑底,如同深淵,将他拉回一百多年前。
————
鳳麟洲,冬熙閣。
陽光從敞開的大門灑進來,卧室的榻上,岳如銀半敞衣衫躺在上面。
一頭青絲順着榻垂落至地上,他被外面的聲音吵醒,睫毛輕顫,緩緩睜開眼。
伴随叮叮當當的鈴铛聲,一白色的人影從遠處跑過來,趴在窗沿上,半個身子向裏面探。聲音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對着榻上的人喊道:
“小叔叔,什麽時候吃飯啊,都日上三竿了,你怎麽還不起來?剛出生的小精怪都沒你能睡。”
說着,他癟癟嘴,一只手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道:“我肚子好餓,你昨日就答應我,今日給我做櫻桃煎的。”
岳如銀轉過身體,從仰躺改為趴在榻上,一只手撫弄一縷青絲,食指纏繞打着圈,另一只手撐在榻上,手托腮,慵懶擡眸,聲音帶着幾分倦意。
“小家夥,昨日你吵着要出去玩,半夜子時才歸來,我很累的好不好?”
賀無間激動道:“你答應我了的,做人不能言而無信!”
岳如銀挑眉,調笑道:“可我不是人啊,我就是一只鳥而已。”
賀無間從窗沿上一個挺身躍進屋內,兩步跑到榻前,指責道:
“小叔叔,你可是九重天第一戰神,不能說話不算數!”
岳如銀:“哈哈哈,逗你玩的,好好,我現在就起來給你做。”
說着,他撐起身體,理了理衣衫,慢悠悠站了起來,手指輕勾,挂在一旁的赤峰劍飛到他的手裏。
岳如銀心裏默念口訣,泛着赤色光芒的赤峰劍從原本大小瞬時變成只有手掌大小。
他攏了攏一頭青絲,束起一半,将赤峰劍插進去。
做完這一切,才慢悠悠朝門外走。
跟在他身後的賀無間幾步跳到他邊上,仰頭盯着赤峰劍,道:
“小叔叔,從以前我就想說你,你怎麽能把它當成簪子使,這不是暴殄天物嗎?”
岳如銀側首,笑着道:“這你就不懂了。不同的時候,它有不同的用處。能做到物盡其用,是它的榮幸,也是它能夠存在的道理。”
賀無間嘴角抽搐,“這是您的歪理吧?”
岳如銀停住腳步,大手撫上賀無間的白色頭頂,“小家夥,你一直待在鳳麟洲,涉世未深,想法直率、單純。等有時間,我再帶你出去一趟,這次咱們不着急回來,我帶你好好在人間轉轉。 ”
賀無間道:“這次您可不能食言。”
岳如銀莞爾,挪開放在賀無間頭頂的手指,在他挺秀的鼻尖刮了一下,“小叔叔何時食過言?”
“很多時候好吧。”
兩人并肩走着,賀無間一一細數起來,“您剛來鳳麟洲那會,說過給我做一把趁手的武器,到現在都您沒有給我。還有,您說過要教我很厲害的劍術,可只給了我醫書,還讓我自己研究煉丹制藥。還有......”
“我有這麽多沒做到的事情嗎?我怎麽不記得?”
賀無間道:“我還沒數完呢。”
岳如銀停住腳步,道:“小家夥,我發現你很記仇啊。”
賀無間心虛道:“我,我沒有。”
岳如銀手搭上他的肩膀,“小叔叔怎麽會忘呢?這些我都記在心裏呢,等你成年了,我就把準備好的武器送你。”
“擊掌為誓。”賀無間舉起右手。
岳如銀也舉起右手,掌心重重拍在上面,發出聲響,“擊掌為誓。”
賀無間少年的臉上,洋溢着滿足的笑。
岳如銀擡頭看向遠處。
他想要的,不過如此。
這時,一道傳音傳進他的耳朵裏。
岳如銀神色一淩,一股不好的預感頓時湧了上來。
外界的人根本聯系不上他,只有一人可以。
那就是夜無塵。
他曾經留給夜無塵一個專門聯絡他的法器,是一副可以連接彼此神識的耳釘。
他一個,夜無塵一個。
而他在離開前交代過,輕易不要聯系他。
只能是九重天發生了重要之事,不得不打擾。
岳如銀的手摸上耳垂上的耳釘,閉上了眼。
一片虛無中,夜無塵的身影出現在他眼前。
他比離開時似乎又長高了一些,周身的氣質也更加清冷,褪去了青澀,下颌線更加硬朗,勾勒出成熟的面龐。
岳如銀上前打招呼,“無塵,好久不見。”
夜無塵點了點頭,努力壓抑心底的情感,道:
“岳哥,天帝打算将聚魔島上剩餘的魔族全部殺掉。”
兩條眉峰連在一塊,岳如銀拔高聲調,道:“那些老弱婦孺?”
夜無塵點頭,“嗯。”
“為何突然做出這個決定?”
“天帝說,當年的小孩已經長成青年,再過幾年,難保不會向九重天複仇。”
岳如銀覺得不可思議,“不到百人,能掀起多大的風雨?精心調教,完全可以為九重天效命。人不會和安逸的生活較勁,誰會冒這麽大的風險,去做可能會被滅族的事情?”
夜無塵道:“有上仙勸誡過,但絕大部分都是同意的。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岳如銀覺得可笑。
他反問道:“你覺得該如何?”
夜無塵緊抿的雙唇動了動。
岳如銀也覺得這個問題,問一個剛成年的孩子有些不妥,擺了擺手,道:“我現在就回去,稍微等我一會,我與小家夥道個別。”
夜無塵聞言,冷聲問他:“小家夥是誰?”
岳如銀一掃方才陰郁的情緒,喜笑顏開,“小家夥叫賀無間,是我在鳳麟洲撿到的小老虎,毛茸茸的,很可愛。等這件事辦完,我再介紹你們兩個認識。”
夜無塵垂下頭,情緒低落,小聲嘀咕,“我不是毛茸茸。”
岳如銀正要放下手,聽到他的話,立刻安撫道:
“在我心裏,你是獨一無二的,不需要同任何人相提并論。”
這句話說完,他就放開了手,睜開雙眼,故而沒有看到夜無塵最後的神情。
那張一直冷冰冰的臉上,仿若三月剛剛融化的湖水,分裂成一塊塊的冰塊,最後融于湖水中,完全融化。
賀無間見到他睜開眼,立刻湊過來,“小叔叔,怎麽了?”
岳如銀雙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九重天有要事需要我回去一趟。”
賀無間失落道:“現在就要走嗎?”
岳如銀輕聲回答:“嗯。”
“可今日你答應了我的,要給我做櫻桃煎。”
岳如銀歉意地看着他,“今日可能不行了。等我解決了這件事,就回來給你做,好不好?”
賀無間道:“你會回來的,對吧?”
岳如銀篤定道:“放心,忙完我就回來。”
賀無間小聲道:“哦。”
岳如銀兩只手捏住他的臉,“別不開心了,小叔叔喜歡看你笑。我就要走了,再笑一個。”
臉頰被人捏住,賀無間氣鼓鼓瞪着岳如銀,聲音模模糊糊,“你這樣我怎麽笑?”
“哈哈哈,不好意思。”岳如銀松開手,站直身體,目不轉睛注視賀無間,“好了,快來笑一個,要開心的,不能有一點不情願。”
賀無間不耐煩道:“你的要求還真多。”
話雖這麽說,賀無間還是整理好情緒,唇角向上揚。
岳如銀也有些不舍,用手撥亂他的頭發,“好了,我走了。”
說完,他施展法陣消失在賀無間的視野中。
法陣将他傳送到弱水旁,乘小舟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