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
第 43 章
歸淵立在夜無塵與賀無間身體旁，一言不發，注視地上艱難匍匐的岳如銀，目光微微透出複雜的寒光。
一路匍匐，地上拉出一條老長的拖痕，上面覆蓋着一層薄薄的雪花，隐約間，能瞧出下方紅色的痕跡。
靠着心中的一口氣，岳如銀終是撐到了終點。
他先是伸長手臂，探到夜無塵的鼻翼下。
那張臉慘白，沒有一點血色，幾近透明，指尖的皮膚未感受到一絲呼吸。
他的心徹底涼了下來。
胃部翻湧，岳如銀收回手臂，臉貼在地上不斷幹嘔。
不知是幹嘔還是傷心，淚水将眼眶填滿，眼前的一切模糊不清。
歸淵冷冰冰道：“阿銀，何必這般傷心呢，夜無塵還活着，這具身體，只不過是他在凡間的化身而已。”
岳如銀充耳不聞，他現在一句話都不想同歸淵講。
他掉頭，将方向轉至賀無間。
幸而兩人倒下的距離相近，不過一步之遙的距離。
等岳如銀爬到賀無間的頭前時，躺在地上的賀無間睫毛輕顫，他心頭一喜，貝齒咬住下唇，用盡最後的力氣爬了過去。
與賀無間面對面，他擡起手放到那張花了的臉上，輕輕拭去上面的泥土和血痕。
賀無間紅着眼眶，一對金色的雙眸飄忽不定，不知怎地，忽而就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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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如銀心裏一揪，“你這沖動的性子，什麽時候能改改。”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痛不痛？”
賀無間張開被血包住的唇，輕聲道：“小叔叔，你好醜。”
岳如銀知道自己現在的臉，定是狼狽不堪，聽賀無間這般打趣，他的心裏不但開心不起來，反而更加悲痛。
小家夥恐怕......
下意識兩條眉擰在了一塊，賀無間虛弱顫顫巍巍伸出手，食指抵住他的一邊唇角，向上拉扯。
賀無間道：“小叔叔，別哭喪個臉，更醜了。”
這句話一出，岳如銀眼眶更熱了，撲簌簌的淚珠滾滾掉落，模糊了視線。
他哽咽道：“都怪小叔叔無能。”
賀無間的手垂落，接着，他的雙眼緩緩阖上，聲音越來越小，直至被風吹散在鳳麟洲的每一處角落。
“小叔叔，我想吃櫻桃煎了。”
“啊！！！！！！！”
撕心裂肺的嘶吼，好似要将所有負面的情緒釋放。
他茫然地看着四周幻為點點白色熒光的賀無間的元神，在他的周身圍繞，好似在同他道別。
胸口仿若從中間被撕開，四肢百骸都沒了知覺。
血順着他張開的嘴流了出來。
忽地，眼前一黑，意識被吞噬殆盡前，岳如銀想起了那句話：
注定會累及身邊的人。
他怎地就忘了呢？
他怎敢就忘了呢？
他怎會忘呢......
“月哥，月哥，醒醒。”
“我是無塵。”
熟悉的呼喚闖進識海中，岳如銀的身體先一步醒來，食指動了動。
“月哥，你醒了。”
岳如銀緩緩掀開眼皮，夜無塵的臉湊的極近，灰色的瞳仁眸光閃動。
岳如銀張了張嘴，發現根本說不出話來，周身被溫熱包裹，霧氣缭繞，這才發現，他竟泡在朱雀宮的溫泉池裏，身上只着了裏衣，被水打濕，黏在身上。
夜無塵同樣整個身子泡在水裏，不同的是，穿戴整齊，外袍上的龍紋隐隐發着光。
泡在水中的手腕忽地一緊，一個用力，他的頭猛地撞進堅實挺闊的胸膛。
木質香在鼻尖萦繞，沁入心魄。
夜無塵一手環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後腦，兩人的距離又加深了幾分。
“咚，咚，咚。”
強有力的心跳在耳畔響起，頭頂的呼吸平穩。
喜悅之餘，岳如銀從池中的倒影瞧見，他的身體仍舊是凡人的那具，并沒有回到原身的身上。可他的身體，并沒有覺得哪裏不适。
這時，夜無塵的聲音自頭頂響起，
“月哥，我們先離開這裏，洛清歡那邊，怕是拖不了多久。”
岳如銀仰起頭，一臉茫然。
夜無塵松開頭上的手，身體弓起，将他從水中抱起，躍至池邊。
在身體飛出池水的那一瞬，二人身上的衣衫從濕漉漉轉為幹爽。
夜無塵輕輕将岳如銀放在地上，而後從乾坤袋中取出一件月牙白的衣裳，口中念念有詞，衣裳就完好地穿在了岳如銀身上。
夜無塵掏出洛清歡的那枚白色的珠子，道：“月哥，路上再同你解釋，快進來，我帶你離開九重天。”
岳如銀見他神色嚴肅，點頭答應，念出口訣，待珠子幻為白蓮後，走了過去。
站在白蓮前，他的思緒被拉遠，腳向後退了兩步。
他輕輕搖頭，嘴巴一開一合：“你走吧。”
夜無塵疑惑：“月哥？”
岳如銀重複動了動嘴，“你走吧。”
夜無塵神色痛苦，“月哥這是，不要我了嗎？”
岳如銀心生膽怯，不敢與之對視，垂下了頭。
夜無塵道：“月哥，我知道，你是怕連累我。但是，我所作的一切都是自願的，就算是為你戰死，我也是心甘情願的。”
岳如銀有些動容，但還是沒有擡頭。
夜無塵痛苦道：“可我最怕，最怕你把我推開，那種想見卻見不到的日子，我不想再承受第三次了。”
說着，夜無塵雙膝跪在地上，抱住岳如銀的腰，臉貼在腰封上，幾近祈求，
“月哥，你別推開我，好嗎？”
腰間的手臂勒緊，岳如銀的視線落在夜無塵的顱頂上，垂在身側的手擡起又放下。
猶豫半晌，才放到了上面，輕輕撫摸。
夜無塵仰起頭，上挑的眼尾微紅，注視着岳如銀。
他道：“歸淵被洛清歡引去了東海，塗山詩情和元碧峰帶領青丘一族躲進了秘境，暫時沒有危險。”
岳如銀怔住，心一提，“微雲呢？”
夜無塵眸子微轉，轉向一邊，“他，死了。”
這兩個字，如同當頭一棒，狠狠砸中岳如銀的腦袋。
他的腦海裏浮現出塗山微雲那張溫文儒雅的臉，從彩色，漸漸變成黑白，直至消失不見。
兒時的摯友，少年時出生入死的戰友，塗山微雲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懂他。
今後，他們就此陰陽兩隔，不複相見。
想到這兒，岳如銀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憤怒。
他一直以為，歸淵的目的只是想抓他，征服他，将他踩在腳底下。
只要他不反抗，順從聽話，就可以不累及無辜之人。
可他的想法貌似太天真了些。
從這兩次來看，歸淵的目的似乎不止于此。
微雲一死，妖界必定大亂。
妖界一亂，三界就會陷入五百年前的亂象，再加上“幽夢花”，後果無法估量。
岳如銀越想，心越沉。
他将夜無塵從地上扶起，主動走進了白蓮內。
“我們走吧。”
夜無塵點頭，白蓮幻成珠子飛進掌心，他小心收好，放在胸口處。
一路暢通無阻，躲在珠子裏的岳如銀并未聽見兵刃相接的動靜，想必事态比他想象的還要嚴重。
大約過了半柱香的時間，夜無塵落定，掏出珠子将岳如銀放了出來。
岳如銀打量四周，發現這裏是青丘的入口，還未等他多想，兩道人影突然出現。
塗山詩情和一身玄色的元碧峰并肩而立。
塗山詩情見到他雖然是笑着的，但能瞧得出，這笑容有些許勉強。
塗山詩情溫柔道：“如銀叔叔，我們先回秘境。”
岳如銀點了點頭，塗山詩情帶着三人行至青丘入口旁的大樹後，而後她閉上眼，雙手在胸前掐訣。
粗壯的樹幹前出現了一個圓形的洞，閃着藍色的光，塗山詩情與元碧峰先一步邁了進去，夜無塵與岳如銀随後。
在四人進入秘境的一剎那，圓形的洞消失得無影無蹤。
秘境內的布局與青丘大抵一致，岳如銀一邊走一邊環顧。
青丘的族人，在見到他的臉時，像撞了鬼似的，連連躲避。
岳如銀心裏苦澀，便收回了視線，不再四周環顧。
行了一會，前面的二人停了腳步。
塗山詩情道：“到了，你與夜哥哥先在這裏休息一會兒，我與碧峰還有事，一會回來再詳談。”
岳如銀了然點頭，指了指喉嚨，搖搖頭。
夜無塵替他解釋：“月哥現在發不出聲音，你們放心去就好。”
塗山詩情從袖口取出一顆水晶放到了桌上，“這是父親臨終時讓我交給如銀叔叔的。”
提到“父親”兩個字時，塗山詩情的聲音明顯哽咽了下，在說完最後一個字時，背過身，走出了房間。
元碧峰自始至終都未開口，只是在臨走時，道：“微雲的事，不必自責。”
岳如銀正準備拿起桌上的水晶，在聽到元碧峰的話時，手頓了一下。
片刻，恢複正常，在他的後觸碰到水晶的時候，識海裏沖進了塗山微雲的身影。
一如既往挺拔儒雅。
塗山微雲笑着道：“如銀，我本想與你再暢飲徹夜長談一次，怕是沒這個機會了。一百多年來，我都在想，如果當初我能出手，是不是你就不會有現在這般境遇，颠沛流離，不能以真實身份行走于世。”
“這次的事情，你不必将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是我想要贖罪，想要心安才這麽做的。”
“好了，不談這些。我有一事想委托于你，拜托你照顧好詩情，我這一走，青丘的重擔就壓在她的身上了。她的年歲還小，我怕族中有人不服，你與碧峰多留心些。”
“最後，如銀，若有來世，我塗山微雲，還想與你再做兄弟。”
手中的水晶，随着塗山微雲最後一句話吐出，在岳如銀的掌心消散。
他睜開眼，悵然若失地看向夜無塵。
夜無塵将他摟進懷裏，他的頭抵在胸前，平緩再次起伏的情緒。
事态緊急，他不能困在悲傷的漩渦中逃脫不出。
不能，也不可以。
為了他，已經死了兩個了，決不能再有任何一個出了差池。
他閉上眼，深呼吸幾番。
這時，洛清歡的臉一閃而過，岳如銀被驚得立刻擡起了頭。
夜無塵不知他為何會有這般反應，關心道：“怎麽了？”
岳如銀趕忙拍了拍放在腰間的手。
夜無塵收回，向後退了一步。
岳如銀道：“雲離，聯絡。”
夜無塵心領神會，摸出貝殼，交給岳如銀。
“這是洛清歡托人給我的，你的那個，怕是被歸淵銷毀了。”
岳如銀輕輕敲響貝殼三下，洛清歡就出現在了二人面前。
此刻，洛清歡的半張臉上，白色的鱗片發着光，有些已經脫落，血淋淋一片。
他仍舊和沒事人一樣，笑盈盈道：“夜哥，你做事效率還挺快，這麽快就接到小叔叔了。”
說着，他的目光看向岳如銀，“小叔叔，你別苦着張臉啊，我這就是皮肉傷，無礙的。等我把這傷簡單處理下，就去青丘與你們彙合。”
岳如銀無聲道：“現在。”
洛清歡皺了下眉，“歸淵這王八蛋不做人事，怎麽還把你的嗓子弄啞了？”
岳如銀見洛清歡沒明白他說的話，朝夜無塵投去求助的目光。
夜無塵接收到他眼神裏的含義，對着洛清歡道：“月哥讓你現在就過來。”
洛清歡連連擺手，“不行不行，我這張臉這樣可見不了人，萬一吓到青丘那些嬌滴滴的小姑娘怎麽辦？”
岳如銀扶額。
夜無塵平靜道：“現在回來，別逼我抽你。”
岳如銀驚愕，替人尴尬的毛病瞬間沒了蹤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