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雪(1)
第9章 夜雪(1)
梁牧也從梁建生的豪宅裏走出來,只覺得煩躁煩悶。要擱往常,他會去健身房待個倆小時。可剛到國外,人生地不熟,他只好發了信息問程洋晚上要不要出去吃飯。可對方秒回沒空。
他想起來,就調侃程洋,問他:忙着追人啊?
程洋發了個苦笑的表情,然後快速發了條語音過來:“我這兒臨時來了個活兒,去livehouse拍演出,中午才在網上找我……最近哪兒約的着池教練啊。你不是有我家門禁嗎,要落了什麽東西直接進門拿,不用等我。”
梁牧也聽他這麽一說,想到自己不喜歡胡吃海塞,又不喝酒,想放松心情,能做的事情似乎只剩下一件——
他把微信聊天記錄往下滾了兩頁,停在了池羽的頭像上。他頭像還挺有個性,是個搞怪的表情。梁牧也順手就給他發了條信息。
“池教練,什麽時候上課啊?”
池羽開一輛深紅色的豐田漢蘭達,車估計是二手的,已經有一定年頭了。別說車載iOS系統,連車載藍牙功能都沒有,音樂是通過調頻工具連接,再占用收音機的空頻道播放出來的。
梁牧也上了他的車,就瞥見了儀表盤上顯示他開出來19萬3千多公裏,估計山路沒少開。也是,池羽自己都說,他恨不得一年四季都用雪胎。梁牧也聽着這話,就笑着說,你是恨不得一年四季都是冬天吧。
乘夜場纜車上山的時候,天空正飄起小雪。池羽一條腿挂在纜車外面,從雪服口袋裏面摸出了透光率高的鏡片。天氣挺冷,他就只掏出來一只手,單手拆起了眼鏡片。他平時玩兒公園和道具玩的挺多,所以很少用市面上最火的磁吸鏡片,都是傳統鏡片,拆起來還挺費勁。
梁牧也借着夜晚的燈光看到他雪服外面還是濕的,便猜到一二:“早上你也在?”
池羽嗯了一聲:“不在這裏,早上起了個大早,去BC(黑梳山)滑頂門了。早上有點新雪。”
“早上上課了嗎?”
“就是自己練。也不能天天上課,沒時間訓練了。”
下午池羽收到他信息的時候,正好在店裏忙。他是上了五六個小時班之後,臨時又決定去離城裏近的雪場上兩節課。七到九點,九到十點半。
和梁牧也這兩小時,他上得比較輕松,找了個有蘑菇的藍道帶他練減壓換刃。蘑菇,也就是moguls,是指雪道上密集的雪包。這兩天雪确實不錯,蘑菇都是松軟的雪,對膝蓋也比較友好。他發現梁牧也要麽是天賦型選手,要麽是雙板滑得很好,基本上所有的技術要領他都不用講第二遍。他需要的只是更多的練習,通常滑兩趟,他就滑明白了。這兩個小時末尾,他已經在磕磕絆絆地自己下蘑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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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之後那一個半小時就有點折磨人。來上課的男生在學進階滑行,明明走刃、傾倒、折疊都沒練好,偏要拉着他學一順刻滑。所謂“一順”,就是兩只腳順着同一方向,相對于八字刻滑這種傳統站姿,對膝蓋靈活度要求更小,更方便身體做出穩定的開放性站姿。
池羽作為一名野雪自由式選手,自己一向是标準八字站位,随時方便反腳在前滑行。他不是玩技術流刻滑的,認為滑雪最大的樂趣就在于去征服各種各樣的地形條件和雪況,也從不覺得在平整的機壓雪道上面循規蹈矩地做傾倒有多大樂趣。
可客戶是天,他只能掏出随身便攜小改錐,在山頂的風雪裏,迅速把自己的固定器角度扭到36、27,踩着挺軟的一塊公園板,陪着男生練。
他教課的時候,梁牧也自己滑,跟他們乘同一個纜車,有時候選到同一個雪道,他就能看見池羽帶着那個男生滑得飛快。
池羽不喜歡技術流,可他自己在外人眼裏就是實打實的技術流。在刻滑壓前刃的時候他身體很低,幾乎和雪面呈30度的傾斜角,低到伸手就可以摸着雪面。可池羽就是不摸雪,他幾乎是背着手在滑,純粹靠傾倒和折疊施壓,把平衡控制得很好,滑行充滿節奏和力量,且非常幹淨優雅。
一天到頭,綠道的雪早就被滑成了爛泥,可他的大S彎走得均勻漂亮,從頭到尾都只有一條深深的線。又有誰能猜到他腳底下竟然是一塊硬度只有5的公園板呢。池羽教學的時候才帶這塊板子,他把這軟而靈活的公園板用得像一把鋼刀一樣,雙腿施壓,肩膀鎖住,無論地形怎麽變化,板頭都只往他想去的方向走。
梁牧也看他看得過于入神,自然就把剛才池羽囑咐的“看哪往哪走”給忘腦後勺去了,一轉彎就卡了個前刃,然後撲騰一聲,臉朝下往下坡摔了過去。
他雪鏡都要摔掉了,臉上頭盔上脖子裏都是雪,再擡起頭來,就看見暖黃燈光底下一頂紅色的頭盔。他想起之前池羽教給他的,在雪場離得太遠聽不清聲音,于是就拍拍頭盔示意自己沒事。
他示意過了,卻還是看見紅色頭盔越滑越近。池羽讓那個男生在坡底等自己,然後跪下來,伸手越過他頭頂幫他重新固定雪鏡。
梁牧也第一次卡前刃頭朝下摔,這一下摔的有點懵,一直要擡頭直起身來。
池羽一個用力,就把他頭盔給按在自己胸前了:“別動。”
等重新戴好雪鏡,梁牧也擡起頭來抖掉身上的雪,池羽這才伸出一個大拇哥問他:“OK?”
這裏光源不足,梁牧也看不見他鏡片後的一丁點表情,只得點點頭。
“你還是那個問題,遇到陡的地形,着急轉彎就開肩,肩帶擰轉,相當于在用speed check(剎車)的方式下山。要用胯和視線帶動走刃轉彎,可以适當搓雪減速,但是身體要在一個平面上,別瞎看別的地方。”
他說了一大通話,梁牧也才意識到,原來不僅是自己看得見他教課,他也看得見自己練習。
“這不是看到你教他麽。”
池羽在上課中,懶得理他,拍拍膝蓋上的雪就滑走了。
可帶完那個男生,雪場已經沒幾個人,他叫住在纜車頂上的風雪裏等他滑最後一趟的梁牧也,突然說:“哎,我也教教你開放式站姿。”
梁牧也低頭看了他角度全是朝前的固定器:“一定要是……”
“不一定要是一順,你15 15也能做,12 12也行,動作到位了什麽角度都可以,”池羽說,“八字站姿更靈活,不想刻可以不刻,你別學一順。”
饒是天氣很冷,梁牧也的聲音也挺興奮。“那來試試。”
池羽單腿綁着固定器滑到他下方,啪地一聲跪在雪面上,伸出胳膊來指導他:“先坐在地上,左手摸右腳前刃的位置……對,後刃差不多是這個感覺,肩膀、跨和膝蓋鎖住,膝蓋外轉……”
臨出發前,池羽自己踩上固定器滑過來,頭盔邊緣幾乎是貼上他的。池羽讓他集中精神,還說,最難滑的路不是黑道的路,而是最後一趟下山的路。梁牧也點點頭。
走上刃以後,他速度就起來了,滑得雙耳邊鼓鼓生風。高速滑行之下,雪片都往他臉上拍,他就抹了抹雪鏡繼續往前滑。雪越下越大,梁牧也卻感覺不到寒冷了,他腿部和核心一直在用力,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挺熱。這一路,他看不見那個橙色的身影,就以為他把池羽都甩在後面了,也就滑得更興奮。城市夜晚的輪廓點綴在黑色的雪山一側,他就再加速,把燈光也甩在身後面。
是等回到纜車站旁邊時,他擡頭一看,才看到池羽早就把板子拆下來了,抱在手裏面等他。梁牧也興致上來了,當場演示了一下在高速下後刃搓雪來speed check,呲了他一身的雪。池羽當時是摘了雪鏡和面罩的,他竟然站定了沒躲。梁牧也過來的時候速度高,新下的一層雪又很松軟,雪花飛濺,全都挂在了他鼻子臉上。
有那麽一瞬間,梁牧也覺得他是不是生氣了。
可是沒有。池羽抿着嘴笑,開口說:“出去可別說這是我教的。” 他的笑總是似笑非笑,得過一段時間才能分辨。
做教練的時候,他說話帶着權威,表情也一直挺嚴肅。可滑剛才那一趟的感覺很不一樣。梁牧也倒是感覺,他倆倒像是一起滑雪的朋友,山頂分開,山下相聚,各自快活。梁牧也看他抿着嘴,眼睛裏也是興奮的光,明顯也是滑得盡興。
梁牧也說要去一趟衛生間,池羽就先回車上收拾東西。他走進大廳裏,便偶遇了之前一起上過課的Vicky。兩個人聊了一會兒,梁牧也就晚了十幾分鐘才上車。走到停車場的時候,幾乎所有車都開走了,他一眼就看見了池羽的深紅色漢蘭達。
車身上已經覆了薄薄一層雪,他走近前,就看見池羽靠在駕駛位上竟然睡着了。他也是真不怕冷,車窗戶漏着一道縫,雪花都落在他肩膀和臉上。雪是濕雪,落到皮膚上,便化成水滴。他就這樣靠着車窗小憩。
作者有話說:
一般來說,公園板軟、彈、靈活;刻滑板硬、長、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