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Last run
第26章 Last run
聚會那天之後,梁牧也給池羽發了幾條信息,感謝他過來,謝謝他帶來的生日蛋糕,最後還告訴他,你外套落在我家了。
池羽一概沒回。
第二天一早天沒亮,他被生物鐘叫醒,洗漱一番之後,抓起車鑰匙和背包,就摸黑上山了。為準備周日的比賽,他這幾天都沒有再帶學生,也跟雪具店的于老板請了假。
果然,如他所料,WinterLasts野雪自由式挑戰賽的場地選在黑梳山這一側的Diamond Bowl(鑽石碗)。比賽前兩天,選手要去領號碼牌,并聽官方志願者講解比賽區域。池羽本來也認識志願者,所以特意避開了人群,一早上把號碼牌拿到手,去滑大山了。
從頂門滑到關門,他幾乎是一刻不停。熱身跑幾趟之後,他一項項開始練,從陡坡高速滑降、速度控制、流雪管理,再到空中技巧,逐項在心裏打鈎。等做完了各項基礎訓練,最後兩個小時,他才允許自己滑到鑽石碗比賽區域,在心裏默默規劃比賽當天要選擇的線路。
八個小時的時間飛逝,等下了山,他才感覺到自己餓得雙腿發軟。他從後備箱随便找了點零食,打開手機看了看。
微信裏飄進來一條消息,池羽本想直接點叉,才瞟見聯系人是高逸。他問,比賽準備得怎麽樣了,需不需要幫忙錄像。
他報名比賽以後,自然也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高逸。高逸好像比他還激動,說自打兩年前班夫那次巧遇,他沒再看過他比賽,這應該是池羽正式複出的第一個賽季,他和向薇薇一定要到場。
*
次日,多雲轉陰。
這幾天連續都沒有降雪,幾個寶石碗都是硬雪。鑽石碗得到的陽光更少,所以偶爾還出現結冰的現象。池羽只是按照既定的線路滑了兩次,在關鍵崖點最多只是騰空抓板或者簡單跳個360,把跳和跳連起來,熟悉線路和節奏而已。
“你說我現在求神拜佛,求連夜下新雪,是不是晚了點。”
纜車底下,志願者已經在為明天搭建媒體區域做着準備,而敬業的高逸坐在一張折疊椅上,兩根拐杖放在旁邊,拿着雙筒望遠鏡看池羽。他旁邊的相機裏完完整整錄下了池羽剛才的兩趟滑行。
向薇薇剛在旁邊Crystal Ridge滑完兩趟,也過來幫他監工。在大部分FWT正賽級別以下的挑戰賽都是提前一兩天公布比賽場地,選手可以提前去适應和選擇線路。池羽沒有教練,一切都是靠朋友。野雪比賽都是開放式區域,有無數條線路可以選,到底孰優孰劣,還有哪個崖點可選,得在第三人的視角錄下來才知道。高逸前一天主動提出要幫他,他就沒有拒絕。
“你要相信池羽,他是東岸滑出來的,雪越爛他越牛逼。”向薇薇說。比起降雨多的西北岸,北美大陸東岸的雪場多是大冰山。當時他們之間流傳着個很好笑的梗,都說最應該簽池羽的是the North Face(北面)。太陽東升西落,山南面日照時間長,雪就松軟,而北面容易結冰,形成大冰山。池羽的暴力刻冰在網上出了名,還敢在容錯率極低的冰碴子雪上面翻跟頭,久而久之,還有人叫他北面小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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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逸道:“确實,看着還行。就是他今天沒怎麽跳,哎……”
“可能感覺不對,要麽就是人多。我剛剛下來一趟,看到好多選手。剛剛在碗頂排隊Drop In呢。”向薇薇比較樂觀。
兩個人言語之間,池羽就唰唰兩下滑下來了,高逸遞給他水喝,另外一手把相機拿下來給他看視頻。
池羽沒說話,一邊瘋狂補水一邊看視頻。他手機震了一下,拿出來一看,是記錄他滑雪數據的App提示朋友在附近。他這個App上面能有幾百個好友,大部分時候他看到就直接劃走了。可這次他仔細一看,竟然是——梁牧也在附近。
池羽皺了皺眉,和高逸、向薇薇說:“稍等一下。”
打開微信,果然又看到梁牧也的消息:“今天我在BC這邊,衣服給你帶上不?”
發送時間是今天早上。池羽滑得太專注,根本就沒看到。可手機上面,顯示那人位置的的白色小圈和自己的距離正一點點縮短。
池羽從兩天前扮縮頭烏龜縮到今天一早,看到對方直接要過來找自己,終于再也躲不過去。他一個電話打到梁牧也手機上方。
剛等對方接起來,他就大聲說他:“你別上alpine(高海拔),今天天氣不好,你一個人上去了都不知道怎麽下來。”
惠斯勒實在太高了,纜車都分上中下三段,最上面一段叫alpine也就是高海拔區域,視氣象條件而開放。高山險峻,一般最難滑的開放式區域和鑽石雙黑雪道也都在這個區域。
梁牧也那邊風也挺大,他盡量扯着嗓門回:“沒想上去。我早上看你沒回,就沒帶着你的衣服。我在Crystal這邊呢。可能衛星定位偏差吧。”
池羽“哦”了一聲,覺得有點尴尬。那天晚上之後,他情緒如繃緊的線,比賽之外的事情,他根本沒有精力思考。剛才,實在是過于警覺了。
“哦,那沒事,我……是我搞錯了,”他把頭盔解開,讓電話聽筒緊貼着左耳朵,這才能聽清楚。他開口,語氣軟下來一點,解釋道,“這邊都是expert only,連個藍道都沒有,我怕你不認路下不來。”
“那是你在準備比賽?”梁牧也就問他。
“嗯,明天的場地。”
“那我去底下看看。”
池羽頓了一下,拒絕了:“你滑你的吧。“
梁牧也沒料到他回得這麽堅決,停了片刻,才整理好說辭:“你……這次報名,我也算有一點點小小的貢獻吧。”語氣倒是挺輕松。
池羽頓了頓,還是把電話挂了。
兩分鐘以後,梁牧也看到新消息,池羽一句話沒說,直接發來一張電子名片,聯系人高逸。
高逸幫他指了路,等梁牧也脫板從附近纜車走過來時,隔老遠便看見一個紅色頭盔在相機屏幕上面指指點點。
“一、二、四,這三個崖點是OK的,中間這裏我感覺還差一點。如果這裏——”他停頓下來,給高逸看了看屏幕,視頻很糊,但是池羽明顯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這裏的積雪比我想象中要高。走rider’s left(滑手左側/我的左側)*,損失大概十英尺左右的高度,但我可以多一跳,連一個正360一個反360。空間是夠的。我看過天氣預報,明天雪況應該不會和今天差很多。”
高逸和向薇薇先和梁牧也打了個招呼,梁牧也摘了雪鏡回應,幾個人寒暄兩句。唯獨池羽潛心研究視頻,沒擡頭。
高逸有點心虛:“你今天這衣服不好找,我拍的是不太行,正好薇薇在,這次讓她幫你。”自從那天從梁牧也的公寓落荒而逃,他就沒得空去取回自己那件橙色雪服外套,就穿了一身黑,在山坡上很不好辨認。
向薇薇剛要點頭,梁牧也主動伸出手說:“我來吧。”
池羽仍是沒有看他,好像當他不存在似的,似乎還在思考最佳路線。
是高逸謝過了他,剛想教梁牧也怎麽用他的相機,梁牧也已經進去把模式調成手動了。高逸是用自己的單反相機錄的像,配了18-200的鏡頭,拍遠景的焦距絕對夠了。
“你想要人多大?這樣可以嗎?”
池羽這才分給他點目光,只看了一眼,點了下頭,就算默許。
取景框拍到了滑手,也拍到了他身下的線路,确實完美。
高逸見遇到行家了,便交給專業的來,轉身問池羽:“剛剛怎麽沒跳?”
“人有點多吧,”池羽道,“問題不大。”
池羽臨走之前,梁牧也還把自己的紅色外套脫下來,執意遞給他:“你穿這個吧,視頻好找。你另外一件外套在我車裏,我停在Lot 8,你下山跟我拿一趟。”
這一次,池羽在第一個最高最吓人的崖點按計劃做了cork 720。這個崖很陡,少說也得有四十英尺,落地的時候他差點沒站住,被迫換刃減速,流暢性就大打折扣。雪實在太硬了,一點緩沖都沒有,他後背到腳踝都被震得發疼。這種條件下,但凡是做稍微有點變換重心的空中技巧,容錯率幾乎為零。他也是愛惜自己身體的,之前走線路沒做全套,也有這個原因。
梁牧也專心給他錄像,高逸在旁邊張牙舞爪,一會兒“哎喲”一會兒興奮得跺腳。
“三、四、五……好的,連起來了……确實,這樣對他幾乎沒挑戰,還更美觀。”高逸幾乎是實時解說給他,可身旁人一直在搖相機,沒怎麽答話。
一整趟滑下來,結束了錄像,梁牧也才問高逸:“逸哥,怎麽說。”
高逸道:“跟他自己比的話,是今天最好的一趟。跟別人的話,不好說。但我可以說,應該沒有人敢在大冰山沖cork 7,他如果站住了,就是個前三。如果站不住,那就什麽也沒有。說實話,剛剛那趟,我真沒想到他都那樣了還能站住——”
野雪自由式比賽對摔倒的判罰非常嚴格,一摔就沒有名次,這是默認的事實。
等池羽滑下來,向薇薇看表已經三點了,要現在就往下山走了。高逸還是個病號,要趕在下山的貢多拉關門之前坐上,兩個人就先走一步。而梁牧也坐在那個位置上接替了高逸,拿出來手機要幫他錄像,池羽說不用了。
“不再來?”
“練多了容易疲,也容易受傷。明天就不興奮了,”池羽低着頭說,“家門口比賽,需要調動一下才能興奮起來。”
“那你也下山了?早點休息?”
“我去單練幾個720找找感覺,”池羽說,“今天感覺不太對。”
“雪太硬了?”
“從來都不是雪的問題,”池羽臉色仍然硬冷,“只有我的問題。”
他在特倫勃朗的啓蒙教練給他上的第一課,就是不要抱怨雪況,否則妄稱自己為“自由式滑手”。
梁牧也點點頭,識趣地沒再搭話,就給出了個計劃:“那我跟你一起?最後一趟滑下山,去我車上拿衣服?”
可池羽還是那個樣子,看都沒看他,就說了句:“随你便。”
防風面罩和雪鏡之下,看不太清他表情。梁牧也一時間也拿不準他意思。
“你衣服不要了?”
池羽咬着嘴唇想了想。那件外套,是他幾年前在加州猛犸山買的。池羽在美國的比賽運一直不錯,這也算是他的幸運外殼了。梁牧也幫自己錄了老半天視頻,也不值得自己這種态度。逃避和愧疚之中,後者略占上風。池羽點點頭,示意梁牧也跟着自己一起滑兩趟。
他選了一條有L型號道具的較為陡的藍道,能夠比較好地模拟在鑽石碗起落時候的坡度和沖擊力。他就差梁牧也去旁邊自己滑去了,可梁牧也滑兩步,就往這邊看看。
他看見池羽一個人,就一個一個地反複做720,每個都很漂亮,滞空高飄遠,有時候melon,後時候indy,甚至tail grab,每次抓板方式都不一樣。
在坡頂舉手Drop in,翻轉720度,落地,脫板,抱着板走上坡,再來。像是開起了倒帶視頻,他有着無限的耐心和恒心,就一遍遍地重複。
期間,也有別的人用道具,池羽就耐心地等。等練過六七個之後,梁牧也正好也滑完了一趟,站在坡頂等池羽練得心裏有底了一起走。
“last run(最後一趟)?”他說。
池羽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噓了一聲,這才說:“不說last run,就沒有last run。”
梁牧也想笑他瞎迷信,沒想到,自己一語成谶。這最後一趟,竟然出事了。
作者有話說:
*高山滑雪項目裏,為了防止觀衆和滑手左右方向相反,解說、無線電、轉播等等都會用rider’s left /right 明确表示是滑手視角的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