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風險

第27章 風險

池羽還是照往常一樣,在坡頂擡手喊Drop In,他的聲音絕對是清楚響亮的,當時也确實無人作答。

他就照之前五次那樣,加速,前傾,劃弧,引身,帶轉,起跳——

在空中的時候他就感覺到了不對。L號道具的雪牆絕對有一人高,在坡頂drop in的時候,根本看不見另一邊的人是否撤離了。所以,才會有喊“Drop in”這個規矩。

可這次,在道具另外一邊,分明是還有個人!也是個單板滑手,在跳完之後竟然沒有及時撤離,池羽Drop in的時候也沒有喊一聲。他一擡頭看到了空中的池羽,除了大叫一聲,什麽也做不了。

糟糕。

池羽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做出了反應——他延遲了打開身體,這樣可以飛得更遠,最大程度避免和這個人相撞。果然,如他所願,他的雪板堪堪躲過了地上的這個人,只是他右手肘随着展體落地,也磕到對方的板子的邊刃上。

梁牧也站在側面,全程目睹事故發生。他甚至聽到了池羽的胳膊撞上對方雪板那一聲悶響。

池羽打開身體太晚也太被動了,沒有積極去落地,是在團身狀态摔下來的,所以落地之後根本停不住,順勢滾了兩圈,然後臉朝下沒動。

他吓了一跳,趕緊滑過去看,池羽左手撐着雪擡起身來,又這才伸出手拍了拍頭盔,抖落了肩頭的雪。梁牧也記得,這個動作的意思是我沒事。

他這才松了口氣。還沒等他說什麽,池羽已經站起來,對那個人開口一波輸出:“我喊Drop in的時候你聽到了嗎?聽到了你為什麽不撤離或者答話?玩兒公園就要守規矩,你這麽做這是有生命危險的!”

那個人也吓傻了,根本站不起來,差點跪在雪裏跟他道歉。池羽聽他說了兩句,也明白了來龍去脈。這人跳完一跳以後摔坐在地上,以為摔壞了相機,特別心疼,當場就想拿出來檢查下有沒有問題,他又戴着入耳耳機聽着音樂,所以池羽的那句Drop in他根本就沒聽見。

無論是在公園用道具,還是在岩館共用一面攀爬牆,這種事情就跟在路上開車似的,每個人都是靠着遵守規則和對陌生人的信任避免事故,可你不知道哪個方向盤後面就坐這個稀裏糊塗的二百五。就像今天這種情況。別說當事人,梁牧也在旁邊看着,也被氣得夠嗆。他倒是對那天雪崩救援之後坐在他副駕的池羽感同身受。

“你沒事吧?”他又拍了拍身邊的池羽。

“應該沒事。”池羽是這麽說,可他右手不正常地僵直。

梁牧也就伸出手,去拉他的手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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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鏡面罩的雙重防護之下,他看不見對方表情,可池羽的動作已經說明一切。他身體都條件反射般地反弓了一下。

“你等一等,”梁牧也看他要滑走,自己定然是追不上的,便大聲喊他,“池羽,你等一下!”

池羽這才停住腳。

“你右手可以自然屈伸嗎?”他用自己的胳膊演示了一下。

池羽也跟着他做這個動作,在快要伸直的那一刻他停住了。

梁牧也把鏡片摘下來,看着他,表情嚴肅。

池羽這一刻才知道,完了。

*

這只是他比賽季的開始。一個月之後,還有惠斯勒本地的野雪巡回賽積分賽第一站。再往後,還要去美國比賽。賽程緊湊,他需要一個完好的,健康的身體。

之前練習的時候沒做全套動作,也是一種程度的自我保護。可如今,所有努力付之東流,他居然在大賽前一晚,在道具甚至不是道外,在最後一趟練習中,讓自己受傷了。

也真應了那句話,最後一趟才是最危險的一趟。

梁牧也勸他道:“去急救站拍片子吧。”他在戶外徒步或攀登也經常需要處理緊急受傷的各種狀況,這麽多年下來也積攢了不少經驗。他看那一下的沖擊,輕則軟組織挫傷,重則骨折。

池羽沒說話,就悶頭在前面滑。梁牧也想再出言相勸,可仔細看了一下,下山的路線不是八號停車場,而确實是急救站方向。看來池羽也還是聽勸的。他便屏氣凝神,用上池羽前幾天教給他的開放式站姿,鎖住大腿和肩膀,才能勉強跟上前面的紅外套。

到了急救站之後,池羽根本沒等他,早就把板子立在外牆,進去登記了。梁牧也到達的時候,他已經看上了分診護士。

護士是位四五十歲的女士,态度溫柔,還親切地叫了他名,問他這次怎麽了。

池羽翻兜要掏自己的醫保卡,才意識到他和梁牧也互換了外套,就轉過身開始拉他的衣兜。拉開了大概四五個兜,終于在貼身的兜裏找出了醫保卡,開始登記信息。護士便帶他進去,排隊等X光。

等他進去了,護士笑得一臉和藹,問梁牧也:“陪你男朋友來的?”

他想開口否認,可判斷了一下形勢,便利落地點了下頭。果然,知道是陪同的伴侶,護士才把他領進了診室陪池羽一起等。

池羽看到他走進診室,想開口說點什麽,又咽了回去。

梁牧也也不知道是該感慨加拿大全民醫療這一刻的效率,還是該稱贊惠斯勒的滑雪和骨科一條龍服務到位。池羽進去以後就照上了X光,等了沒多久,片子就出來了。

醫生一看是他,也摘下自己的眼鏡。半晌,他開玩笑道:“自己走進來的,估計沒什麽大事,是吧。”

池羽只好配合地笑,可表情很僵硬。他脫掉了外套和保溫層,內層是耐克那件黑色的緊身衣,他也只能脫掉一邊的袖子,露出完整的一條胳膊,連帶着半邊赤裸的胸腹。

X光片顯示,他沒有骨折。而是右手肘關節桡骨頭骨裂。很幸運,骨裂程度輕微,腫脹不明顯,石膏外加三角巾固定,保持受傷部位舉高即可,三至四周即可自愈。

池羽肉眼可見地長長松了一口氣。

醫生面帶笑容說完這一切,便讓他稍等一會兒。

池羽突然清了清嗓子,說他明天再來打石膏。他說今天着急回家,但晚上會保證舉高受傷部位,明天肯定會過來的。

醫生愣了一會兒,囑咐他明天一定要過來,也就同意了。桡骨骨裂的移位風險不大,打石膏只是保守做法,不上石膏只用固定其實也是可以的。

整個過程中,梁牧也就坐在他旁邊,也沒玩手機,沒做自己的事情,倒真的在好好扮演“男朋友”的角色,認真聽着醫生說話,表情一直很嚴肅。

出門的時候,連池羽都受不了這麽嚴肅的氣氛,主動開口:“比我想象的好。看來,我的骨頭比Ross的板硬。”

梁牧也就“嗯”了一聲,也沒接茬。

池羽又說:“謝謝你還把我衣服帶來了。我……那個是我的幸運夾克。顏色也更顯眼。”

他算是明白了,池羽只有在緊張的時候話多。

梁牧也打開後備箱,沒去給池羽拿夾克,倒是伸手把他的雪板拿過來了。

池羽意外,左手緊緊抱着自己的板子,沒交給他。

“我開車來了。”他說,“把外套給我就好了。”

梁牧也這時候才開口說話:“你一只手開這山路?大黑天的,你瘋了?”

“我……”

他低頭看了看面前的池羽,說:“別說什麽沒事,你右手連板子都抱不住,握得住方向盤?”

池羽一個右撇子,此刻确實是左手拿着板子。他觀察得挺到位。

梁牧也乘勝追擊:“不打石膏是因為你還想比賽,是吧。你真是瘋了。“

池羽情緒上來了,就打斷他,急着争辯道:“我跟你說過,我計算過風險,我也知道自己身體的感受。如果真的覺得一點事都沒有,我也不會去診所。相反,如果真的很疼,會影響明天的表現,我也不會堅持。”

他話是這麽說,可手上卻松了勁兒,讓梁牧也把雪板裝到他的SUV的後備箱裏。

梁牧也沒回複他,可出乎池羽所料,他竟然一只膝蓋跪在停車場的地上,低下身體,幫池羽把他雪鞋的鞋帶松開了。就像池羽當初在吊箱裏面給他系鞋帶時候那樣。

自由式對雪鞋、雪板、固定器的硬度和貼合度有極高的要求,滑手的小腿應該從頭到尾緊緊壓着鞋舌,保持對雪板最大程度的控制。因為白天的演練,他鞋系得非常緊,走起路來是很不舒服的。只是,在手臂疼痛和身邊人視線的雙重夾擊之下,他竟然忘了這種不适。直到這一刻。

解完一只,梁牧也還拍拍他的膝蓋,示意他把另一只腿伸出來。

池羽後知後覺,吓得往後退了半步:“不用,我可以。”

最後,他只是在那個人的幫助之下脫去了外套,坐進副駕駛位。座椅加熱杯打開,暖風也吹上了,可正副駕駛之間就像隔了一堵密不透風的牆,氣氛也墜到冰點。他看都沒敢往那邊看。

車默默滑入海天公路回城的一片紅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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