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公平

第29章 公平

第二天一早,高逸一起床,拉開窗簾,便看見窗外飄着小雨。

“下雨了。”他揉了揉眼睛,對早起來開始洗漱的向薇薇說了句。

還沒等她回答,高逸突然一個反射從床上坐起來,困意全無:“我操,下雨了!”

市內下雨,就代表着山上下雪。那麽今天鑽石碗的雪……

“兩厘米。”梁牧也開車,在紅燈間隙,翻出來天氣預報,讀出來一個數字, “這他媽還不如不下呢。”

為了滑雪,他還特意訂了一個月的專業雪場天氣預報。外行如他也懂了,這點杯水車薪的雪,根本不足以讓backcountry更好滑。

池羽倒是沒說什麽。過了一會兒,他問:“freezing level(凍結高度)多少?”

“五千二。”

他又是點點頭,不置可否。

梁牧也這才問:“是好還是不好?”

池羽還是那句話:“沒有好或者不好。雪山是很公平的,雪好的時候,對大家都好。”

池羽大概是為數不多的對雪的質量很不強求的選手。比賽正式開始,雙板組最先出發。幾乎所有選手的滑行速度和流暢度都打了折扣,以控制跳崖的落地。今天摔倒的人次也遠遠多于平常比賽。甚至有一個新西蘭的滑手一個大跳之後沒恢複重心,直接從半山摔下來,被擔架給拉走了——鑽石碗最陡的地方也有四十多度,滑得不好,也是有生命危險的。

“早上就下了點毛毛雪,能見度不怎麽樣,這幾輪下來還全給滑爛了,”高逸擔心道,“池羽今天是19號,很靠後。”

抽簽完全随機,按理說也很公平。至于前面的滑手選了是什麽路線,完成度如何,完全是一場心理游戲。怕影響自己發揮的人會蒙住雙眼,選擇不看,直到自己出發。而池羽則是另外一種選手,從小到大的每一場比賽,他都可以從頭看別人看到尾。他這種類型的選手,說的好聽點,是心理強大,靈活變通,說不好聽點,就是人來瘋。壓力越大,潛力越大。

可今天,池羽卻沒來看前半程的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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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板項目開始之後,梁牧也收拾了一下東西,把雪板放在半山腰的休息室旁邊,按照昨天高逸給他指的路線,走到了觀賽區找他倆。

單板組選手開始比賽之後,高逸給向薇薇和梁牧也全程解說。高逸隔一小會兒便低頭追蹤池羽的坐标,看他仍在旁邊的Crystal熱身跑,焦慮得仿佛參加比賽的是自己。

“我聽說昨天你和池羽去道具,他又練720來着。還跟個人撞上了。”他問梁牧也。

梁牧也回答說:“嗯,昨天是倒黴。他還去拍片子了。”

高逸一聽,眉毛也皺起來了:“什麽情況?”

“手肘骨裂。”

“卧槽……”高逸吃了一驚,“他昨天跟我電話裏說得……輕描淡寫的。”

他在班夫的時候,也瞥見過池羽的藥箱,從普通止痛藥到強度更高的處方藥,他也都有,只是這些東西用多了會産生依賴性,他能不用就不用。他也能想象他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是怎麽過來的,不就一個字忍。

“早上他狀态怎麽樣?”高逸又問。

梁牧也回憶了一下,今天早上池羽在他的車上還是原來那個少言寡語的樣子,他倒是放心了點,說明這人心态平穩。

“挺好的,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高逸這才稍微放了點心。耳邊被一陣歡呼聲吵醒,高翼看了看左右,有幾個人揮着小旗子給下一位選手加油,看起來是選手的家人。

他擡頭看了看臨時搭建的轉播屏幕,第12位出場的人,是加拿大籍選手,Max Willard。主場是魁北克的特倫勃朗。這名字看着挺熟悉。

“這不是……”梁牧也回想起池羽車廂裏的那本舊雜志,“池羽和他認識。”

高逸看了看,然後說:“不止是認識。”

梁牧也側過頭看了他一眼。高逸沒點明,只是繼續說:“Max這兩年挺出名的,好像是Rossignol贊助的第一位青年單板滑手,現在全身上下都是贊助商了。他前年是北美賽區第三,之後好也受了點傷,這也是新賽季第一賽。”

梁牧也接過高逸的望遠鏡,往山上的滑手身上瞟,問:“他倆誰厲害?”

“據池羽說,小時候是他贏得多。現在就難說了。Max和他風格不太一樣,他從小就是大山野雪滑手,跟着他爸他哥一起,一年四季都滑大山,freestyle(自由式)是後來學的。池羽是freestyle出身,他可以玩兒的花樣比較多。就今天這個場地來說,小池更有優勢吧,畢竟是他主場。而且今天這個比賽,其實Max也沒必要參加。”

“那他為什麽來啊?”向薇薇問。

高逸說:“據說,小道消息啊,今天他爸是頒獎嘉賓。他哥哥也是有名的雙板自由式選手,拿過X Games冠軍的,Alex Willard聽說過沒?”

敢情是個滑雪世家。

Max身着一件熒光綠的衣服,從山頂破門速降。果然,他一出場的速度和姿态就和前面的業餘選手不一樣。第一個崖點選在滑手右側,大概二十英尺,他做了平轉360,穩穩落地,随後有一點點的散雪,他快速滑過,沒有選擇橫切減速,而是在諸多險峻的石頭中穿行,一共連起來四個大跳,而且速度最多只減少了百分之二十,整體滑行非常連貫。

野雪自由式比賽的打分共五項,線路選擇、流暢性、控制力、空中技巧、滑行技術。Max這一滑,空中技巧稍微貧乏,可其他四項幾乎拉滿,尤其最後一項。裁判們幾乎全都給出了80以上的高分。今天這個狀況,做360穩穩落地且不影響滑行已經是很厲害了。

Max直接滑到他的家人旁邊,一群人已經打開啤酒開始慶祝了,他和他們擁抱了一下,似乎是四處張望尋找了一下。然後,便轉身盯着屏幕,加入觀戰的大軍之中。

等輪到池羽出場,天氣竟然冷了些,降到零度之下,天空又飄起了點雪。本來山頂高海拔區域就要平均比山腳冷十度,風一吹,就要把早上下的那點毛毛雪又凍成冰了。梁牧也和向薇薇早上也在旁邊的雪道自己滑,大家都清楚這樣的天氣和雪況意味着什麽。

高逸問他要不要雙筒望遠鏡,看得更清楚,他卻說不用。他昂起頭,看着山頂,人頭攢動,中間有一個橙色的小點。

明明比賽和自己沒有半點關系,他卻如臨其境,心髒都跳得很快,腎上腺素直傳到手指尖。那是大賽之前的興奮感,一種很積極的緊張。一般都是在沖頂前一晚,他才會有這種感覺。

也許是這幾周,他和池羽相處的時間有點太多了。生日那天,這人竟然給自己帶了個蛋糕。吃完蛋糕,送走賓客,他就把程洋幫忙照的巧克力蛋糕的照片發給韓知夏,說:生日過了。今年有蛋糕。

他也知道,沒取蛋糕這件事好像個蹩腳的隐喻,她把那個巧克力提拉米蘇蛋糕落在了西點店,他們一家人也把全部該慶祝的理由丢忘在了三年前的那一天。他知道韓知夏為此愧疚許久。看到這個,她應該會挺開心的。

那天,他嫌蠟燭太形式主義,就沒讓點,可他确确實實是許了個三個願。希望他媽媽韓知夏健康幸福,攀登紀錄片項目前期拍攝順利,還有,就是希望池羽比賽好好發揮,今年之後的賽程也一路順利。

也許是這個原因吧,梁牧也對自己說,無論他成功失敗,自己在其中也有很小的一份。

池羽站到了鑽石碗頂,黑梳山硬朗的山脊一側。

他耳邊風聲不停,而他血液微熱,手臂的疼痛和昨日的疲憊都一掃而空,只剩下一刻不停地跳動的強勁的心髒。

山頂工作人員認出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親切地叫他:“Yuchi POW*, GO!”yuchi_pow是他社交媒體上的賬號名,在惠斯勒本地,不少人也眼見着他這兩年的訓練和成長。

一般來說,二十歲是精英運動員的分水嶺,比賽從技術上的比拼變成了心理和經驗上的競争。可池羽心裏清楚,這兩年來對他來說最難的,其實不是心理關。而是物質上的阻隔。能站在這條線上,他已經贏了一半。

雪山是神聖之地,也是他紛亂思緒的永久庇護所。高逸說得對,和生命中所有其他複雜淩亂的事情比起來,滑雪是簡單的,對他來說,近乎本能。

三,二,一,Go。

閘機開啓,他俯身,讓引力牽着自己往前滑走。

大山的全貌徐徐展開在眼前。他知道,他進入了自我的絕對領域。一千英尺的陡峭崖壁之上,衆生平等,付出與收獲永遠成正比。不像大山之外的,其餘的人生。

作者有話說:

*POW powder,粉雪

本章和下一章的BGM是這首黑眼睛: Rain, in Your Black Eyes – Ezio Boss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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