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Diamond Bowl
第30章 Diamond Bowl
鑽石碗,鑽石雙黑自由式區域。
“下面出場的選手是19號,池羽,是一名來自惠斯勒本地的選手!”解說連續三個小時都延續着超高的熱情,“他是2013年科羅拉多阿斯本的X Games大跳臺冠軍,2014年猛犸山青年自由式野雪挑戰賽第三名,……哦,還是2013年的考貝特峽谷國王。這是我個人很喜歡的一名潛力選手。我們有三年都沒有在正式比賽場合看到過他的身影了,讓我們來看看他今天的表現……”
高逸暗暗咬牙道,“來了。”
“今天這個情況,他會跳720麽?”向薇薇小聲問。
“會是肯定會,能不能成……”那就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高逸見觀戰衆人也開始緊張,又安慰她說:“沒事,以我對他的了解,即使做了,成的不漂亮,他也不會遺憾的。這畢竟只是個開始。”
池羽加速下滑。
按照昨天的演練,他和Max同樣選擇了滑手右側區域,完全沒有減速。區別是,他滑行距離更短,選擇了一個方向更靠上的崖點。他絲毫不着急,在最後一刻,才稍微前傾,壓住前刃,打開手臂,引身起跳,收腿,抓板。
高逸和梁牧也他們昨天看過他練習,所以他們不意外。可其他觀賽群衆瞬間驚呼一片。
一圈,兩圈,展體,目視,落地。
幹淨漂亮,且毫不猶豫。太穩了。
大冰山上,四十多英尺布滿碎石的斷崖被他輕描淡寫地略過,那可是四層樓的高度。
解說的聲音都拔高了一個八度:“我的天,難以置信!這一跳,滑手明顯知道他需要多快的滑行速度才能騰空越過底下的碎石,我們平時經常看到cork 720,但是在這種情況下,在今天這個比賽裏,這是第一個,我敢說,也是唯一一個……太了不起了。”
“我操!!!”高逸蹦了起來,差點又傷到腿,“這比昨天任何一個都好,這小子,果然是比賽型選手。”
可他一口氣提到嗓子眼裏,還暫時松不了。池羽飛一般地略過這兩個崖,速度快得讓人感覺他甚至不在滑行,而是在自由落體,只是板刃偶爾接觸一下大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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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之間空有一片白,看得久了,人眼也産生了視覺偏差。
“二,三……好的,好的,穩住!!”高逸看他按照昨天練習的,在分叉口,選擇滑手左側,觀衆右側的路。那是一片沒有太被人探索過的區域,從這個角度看起來甚至不像一條路。因為狹窄,對于精确度的要求極高。
“卧槽,他今天速度太快了,是不是和昨天用的不是一塊板子啊……”圍觀人裏面懂行的已經開始激動了。
的确。梁牧也昨天給他錄過像,他對于自己拍過的視頻片段都過目不忘。和昨天比起來,大山空無一人,他的确是帶滿了速度,勢如破竹。
池羽在第四個崖點做了內轉360。還沒等解說們開口講解,不到半秒的時間內,他在下一個崖點迅速再次起跳,接了一個外傳360向內抓板。
Indy grab,單板公園玩家的經典抓板方式,也是池羽個人最喜歡的一種。
“好!!!”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
五個騰空,三十七秒,覆蓋了三百多英尺的高度,正是鑽石碗最陡的一段。較暖的天氣加上不足的降雪量,使得露在外面的岩石對地形的限制增多,原本寬兩米的落地點在這樣的天氣下就變成了一米的雪道一米的石頭。賽道的難點在于兼顧速度與精确度。
池羽有速度,有準星,還有花樣。一氣呵成。
梁牧也很慶幸自己沒有接過高逸手裏的望遠鏡。在肉眼的觀看距離之下,他雖然看不見池羽的臉和細微動作,可卻能縱覽雪山一壁。
那個橙色的小小的點在碎石和樹林中跳躍、穿行,很像一片落葉,或者一根羽毛。跳和跳之間,他擁有了奇異的節奏和律動,像一場舞蹈。120厘米長的硬化鋼刃上的,自由的舞蹈。
打分是在實時進行,多數裁判都給出了超過85的高分,高逸興奮地說,估計今天的best trick也是他的沒跑了。
梁牧也看着他滑降到水平線,突然想起了什麽,往自己的右側看去。
金發穿綠夾克的那位叫Max的選手眼看着自己之前盤踞榜首的成績被池羽擠到了第二,倒沒有絲毫失望的情緒。相反,他嘴角揚起了一個很隐秘的微笑,甚至有點贊許的意味。
旁邊臨時立起來的直播大屏幕回放着池羽的那個BS Cork 720。大疆無人機的遠程跟拍讓近距離觀察滑手的空中姿态成為可能。
字幕條打出他的基本信息:
“Yu Chi,年齡:22歲,Home Mountain(主場): Whistler-Blacb(惠斯勒-黑梳山)。“
大屏幕上,是池羽那個近距離分解剖析仍是教科書般完美的斜軸兩周轉體,轉到面山那側的時候,他亮出黑底紅字的板底,五個字母,中間加粗标紅的T字醒目。
解說正在激動解說他的720有多麽标準,還是觀戰人群中有圈裏人,輕聲說了句:“Team T。“
Team T,是特倫勃朗單板自由式青訓隊的名字。池羽和Max一樣,都師從一位叫Thierry Tussaud的魁北克魔鬼教練。那是池羽青年職業時期擁有的第一塊大山自由式比賽用板。長度159,硬度為9,邊刃抓冰能力極強。板齡五年,可寶刀不老。
Tussaud為人極其嚴厲,教學體系自成一派。同期有大概三十多個小孩進訓練隊,只有一半人經過他的認可,從Team T成功“畢業”。Tussaud本人是NITRO的贊助滑手,送給他們從青訓營畢業的禮物,便是這塊NITRO給他定制的自由式指向型雪板。那是池羽的第一塊獎牌,是他夢想開始的地方。
而今天,夢想得以延續。冥冥之中,是一種符號。
身旁人都在專注看回放,沒注意到,只有Max完美的神态有些許異樣。
池羽滑到觀賽區,甚至沒有像之前的每一位選手那樣呲雪牆糊相機,只是摘下雪鏡伸出手,對着鏡頭冷靜地揮了揮。
記者都沒忍住,對着他說:“那個720太刺激了!”
池羽滑向人群,而旁邊祝賀他的聲音不絕于耳。
“羽神,牛逼!”
“Good job!”
“哥們兒太厲害了!”
幾位其他經常一起和他滑的朋友也過來和他擁抱慶祝,甚至有個他教過的小朋友直接上去熊抱,池羽的臉上剛有點笑容,又被熱情的小朋友壓到手臂,疼得龇牙咧嘴。從半空中俯瞰,以池羽的橙色外套為中心,前來祝賀的人把他緊緊包圍,如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梁牧也本來無心摻和這種局面,奈何他原本就是站在高逸旁邊,這下被圍觀的衆人牢牢裹在了圓心。池羽答謝了一圈,可算擠了進來。
向薇薇先擁抱了他:“太厲害了,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高逸也單腿蹦着,和他緊緊擁抱了一下。他突然被一種說不清的感覺籠罩着,之前演練好祝賀的話,開口就有點哽咽,甚至有點語無倫次:“你太棒了,池羽,你真的太棒了。”
他倆初遇時,班夫春雪堆積。高逸那時候才知道,池羽這幾年都沒出現在賽場上,是因為他在之前的一場車禍中受了很重的傷,卧床修養了快一年。他是從重新學走路開始複建的,從事故伊始算下來,已經快一年沒有訓練,腿部力量明顯減弱太多。
因為左腿之前的傷,他的康複治療非常保守,得有一年時間沒有動過左腿,全用右腿代償,左右腿力量不平衡得更加明顯,尤其是在需要左腿發力的深粉滑行的時候會經常感覺到累。原來在公園可以輕而易舉做到的空翻動作也全都丢了。
當時,他是一個人搬到了班夫,租了個最便宜的房子,用之前攢下來的積蓄買了輛二手漢蘭達,在群裏找人教教課掙錢,同時一個人進行恢複性訓練。
那時候他和滑雪的關系很病态,練得不好的時候,他看到一片白色都會生理性反胃。可是他雷打不動地,每晚按照醫生的囑咐進行康複性訓練,白天逼着自己拎着板子上山。
沒有負責任的醫生會承諾他能夠重返賽場,并且恢複原來的競技水平。他們只會告訴他,恢複是個漫長的過程,你總會走出來。可運動康複是一條沒人走過的路,一本空有開頭沒有結尾的書。從沒有人告訴他,這個過程有多長,他又要怎麽走出來。
高逸認識他以後的第二個月,索性就和他合住在同一間房子裏。早上做了飯總會給池羽帶一份,晚上下了山,他放松拉伸,池羽就在陸地的方寸空間內繼續做他的複健練習。兩個人經常這樣,一句話也不說,從天亮到天黑,高逸就看着他的衣服一點點被汗水全部浸透,然後在一天盡頭,被他扔進洗衣筐。那個雪季末尾,他倆在班夫小木屋的停車場分別。他坐着朋友租的車去機場,一路上都歡聲笑語。可他回過頭來,便看到池羽正一個人把六塊雪板和全部家當裝上新買的二手漢蘭達。淩晨五點,天空剛蒙蒙亮,路上連一個人影都沒有。大路筆直,彙入山川,好像沒有盡頭。很快,池羽和漢蘭達都縮小成一個點,再也看不見。
如今,鑽石碗底,狂風呼嘯,池羽帶着必勝的意志歸來。過往的一幕幕像幻燈片一樣在他面前閃回。那條路,高逸想,也許還是有盡頭的。
池羽就一直低着頭說謝謝。謝謝你,謝謝你倆,謝謝你們。
等感謝完了,他就逃也似的轉身,可一回身,便正梁牧也對上目光。
腎上腺素還沒褪,熱情餘溫尚在,池羽看他的眼神不一樣,很燙很燙。
梁牧也張開手臂,示意他擁抱。
池羽只得攬他肩膀,例行公事般說謝謝。
那個人卻低下頭,在他左耳邊問:“胳膊疼麽?”
作者有話說:
BGM同上章:Rain, in Your Black Eyes – Ezio Boss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