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Skywalker

第37章 Skywalker

高逸拄着雙拐走進雪具店裏的時候,已經接近關門時間。店裏只留了前臺一盞燈,一個人都沒有。他往裏面走了幾步,才在庫房看到池羽。那個人穿着運動褲,這麽冷天也就着一件運動T恤,吊着右胳膊,正單腿站在翻轉過來的平衡球上,做左腳腳踝的穩定性訓練。

平衡球是用來模拟滑雪時候不穩定的雪板。而左腳向來是他的弱勢腳。本來這就是右腳在前選手的通病,他的左腳腳踝還經歷過傷愈再複建。手傷是傷了,可訓練不能停。

高逸看他一口氣做了二十個單腿深蹲,還是在晃來晃去的平衡球上,心裏叫了一聲牛逼。在班夫的時候,他只能做十個。

等一組做完,他才又開口叫他。

池羽這回聽見了。一看是他,趕緊出門迎接:“怎麽不打個電話,我幫你把板子抱下來啊。”

高逸是帶着板子來打封板蠟的。毫無疑問,摔斷腿以後,他的雪季是就此報廢了。

高逸看着他這樣子也有點想樂,“你說咱倆,一個只有一只胳膊,一個只有一條腿,你還幫我……”

他沒說完,向薇薇跟在身後,把高逸的兩幅雪板抱進了門。雙板沉重,池羽趕緊走過去搭了把手。

向薇薇一見他,就問:“胳膊怎麽樣啊,疼不疼。”

池羽實話實說:“比完賽就開始疼了。後來睡了兩個懶覺,好多了。”

高逸關心的卻是另外一件事,他問:“那天晚上,你跟他說了?他……反應怎麽樣。”

池羽眼睛垂着,沒吱聲。他聽高逸只說要來打封板蠟,怎麽就沒想到這兩口子是來打探情報的。“……我沒說。後來……發生了點狀況,我就沒說。”

“你……”高逸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就急着追問,“什麽情況啊?”

具體是什麽情況,兩天前那個濃黑的夜晚,梁牧也的臉貼着自己腳踝骨,一邊含着自己一邊說什麽都是你的。池羽這兩天內每每想起,就會臉紅。可他點開微信和那個人的聊天對話框,還停留在比賽前接自己的時候,他倒是沒找過自己一次。

他下車之前,是和梁牧也口頭達成了共識。這兩天內,他也把他倆的對話反刍了太多次。如果他沒有理解錯,那就是今後他免費教梁牧也,那個人也繼續跟他睡,作為“回報”。可他倒是忽略了,自己現在還是個傷號,再等到拆石膏,怎麽也得三四周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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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薇薇看他不好意思說,就捅了捅高逸,主動把話題岔開了。

等他倆走出了門,向薇薇才痛揍高逸一頓。

“還能是什麽情況,你自己用腦子想想是什麽情況啊。”

高逸一頭霧水:“什麽啊,哎哎別打我,我腿已經折了,就靠這兩條胳膊了。”

“你看見他……”向薇薇擡起修長頸項,伸手指了指自己左側脖頸處。

池羽的那個位置,有個紫色咬痕,太明顯了。

也只有高逸,會看不到。

“那可能……不是他……”高逸想了想梁牧也,又想了想池羽,這畫面沖擊力有點大,他放棄了。

*

WinterLasts比賽日那一天的雪并不是孤立的氣象。第二天,斯闊米什又斷斷續續降雨。鄭成嶺幫梁牧也把車開回了市區,兩個人吃了頓簡餐,又對着地圖商量了之後的安排。

之後,梁牧也帶着他去了一趟攝影器材店。他來的時候是輕裝,除了衣服和筆記本電腦,幾乎什麽都沒帶,當然也沒帶相機。之前試鏡頭,用的是鄭成嶺自己的單反相機。

梁牧也轉了半天,突然問他:“想上大熒幕嗎?”

鄭成嶺思索再三才開口:“嗯,想參加北京山地戶外電影節。你……肯定知道。”

不僅是知道,他二十歲時導演拍攝剪輯後期一手全包攬的迷你紀錄片《人生如山》還獲得了那年的新人獎。

鄭成嶺又說:“現在就是拍點訓練的片段,之後回貴州才是正式準備的階段。我不敢想得太遠。”

梁牧也點頭,邊走邊說:“我知道。但你如果想上大熒幕,每一部分的拍攝風格和成像質量都要盡量一致,從頭到尾是4K高清。你可以用C300來拍,但是一定要配電影鏡頭。到了貴州以後,也得是這套配置。

“考慮要到要同時拍B-roll生活場景、訪談的近距離人像,再兼顧攀岩場景,這些鏡頭焦距和景深的要求都不一樣,用17-120比較合适。如果器材允許,你甚至可以定點挂,找倆電影學院的學生過來看着就行。

“遠景可以考慮BMD USRA,配超遠鏡頭。但是這機器吧,比較嬌貴,得買一臺備一臺。貴州的天氣不太好,USRA吃光,可能最後還得是C300。還有收音的問題,這個比較麻煩……”

他一邊走一邊給他打草稿,倒是被鄭成嶺打斷:“牧也……你真的不考慮來貴州嗎?”

鄭成嶺的問,不像王南鷗。王南鷗跟他太熟了,一件事可以變着花樣來回問他,被拒絕了下次還會再問。鄭成嶺問一次就作數,梁牧也明明已經拒絕一次,可他還是開口問了第二次。

梁牧也笑着搖搖頭,道:“中國好的戶外攝影師那麽多。想拍無保護徒手攀登這種極限項目的人,也絕對不在少數。”

梁牧也拿了一臺佳能C300 Mark II和佳能17-120的電影鏡頭,結賬的時候,他往旁邊櫃子掃了一眼——那裏放着才是多數攝影入門愛好者比較常用的器械。他又刷了自己的卡,拿了一臺尼康D850。

等租好器材,兩個人回到屋子裏收拾了一下背包,連夜開往斯闊米什。

梁牧也拿手機出來導航的時候,他不小心點錯屏幕,到了聯系人那個頁面。

蘋果官方地圖上面亮着個小點,池羽仍然給他開着位置共享。從坐标來看,他正在城裏的雪具店。

池羽倒也沒他想的那麽瘋。手肘骨裂,他肯定一段時間都上不了山,沒法教課帶學生,就只能在店裏坐班了。等他忙完這段,從斯闊米什回來,倒是可以去店裏找他。一起滑雪不行,吃頓飯總行。那天晚上,這人光顧着喝酒,好像都沒怎麽吃東西。

梁牧也一想,看池羽吃東西還挺有滿足感的,甚至比自己吃到山珍海味還要開心。

*

次日,雨停之後,梁牧也和鄭成嶺重返斯闊米什山間。

他倆是第三輛車到的,還在山腳下清點繩子長度,鐘彥雲已經滿頭大汗、滿身灰塵地從岩壁上下來了,眼神中有興奮。

“我和一格早上徒手爬了一把,旁邊的5.8。”

5.8對于這倆人來說确實太簡單,又是昨天beta過的線路。鄭成嶺知道梁牧也不拍攝無保護攀登,還有點膽戰心驚,就轉過頭看梁牧也,可後者沒太多表情,只是點了點頭。

其實兩個人之間有條不成文的規矩,鐘彥雲去徒手無保護攀登的時候,從來不會事先告訴他。

鄭成嶺道:“那……開拍吧。”

正式要拍攝的練習線路被《星戰》粉絲一語雙關地取名為Skywalker(天行者)*,是號稱斯闊米什最經典最漂亮的橫切線之一,一共五個繩段,最高難度5.9。這條線是跨度較大的橫切,站在線路起點時,是看不到完攀的終點的。

鐘彥雲就接道:“圖拿過來我看看。我先幫你把主鎖挂上,靜力繩放下來,在拐點設置保護。”這條線沒法從後面繞到山頂,要麽攝影師背着器材自己爬上去,要麽得有人先紅點了,找到穩妥的地方插入岩塞,再把繩子放下來,把攝影師吊上去。

梁牧也卻說:“稍等一下。”

鄭成嶺又擡頭看,差點以為梁牧也剛剛聽到“無保護”幾個字,就要撂挑子不幹了。

可那個人擡手指了指岩壁,說:“橫切線不太好拍,就這麽看,看不出來哪個角度定點會比較好。我得自己爬一下。”

鐘彥雲的眼睛裏露出久違的笑意。他也沒多問,只是說:“好。那我倆一起吧。我領?”

梁牧也卻說:“我可以。你先在底下歇會兒。”

鄭成嶺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把外套脫下來,鞋子穿上了,坐在地上數岩塞的數量。“天行者“是條傳統攀線路,岩壁上面沒有任何挂片。因此,作為先鋒的任務更艱巨,不但要爬上去,還要一路安排好保護點。

等梁牧也爬上去以後,鐘彥雲專注給他放繩。

鄭成嶺在旁邊悄悄說:“牧也不是三年沒摸石頭了嗎。前幾周在密雲天仙瀑,我問他上不上,他還說不上。”

“可能那天感覺不好,”鐘彥雲給他放了一米的繩子,在心中默算長度,并再次低頭檢查梁牧也的繩尾結,“他心裏有數。”

正說着話,處于二十多米高空的梁牧也一個dyno(動态動作),吊住旁邊的着手點。石壁另外一側的抓點被早上來過的其他攀岩者的鎂粉染白了,有點像開卷考。

“不知道最近是怎麽了,可能感覺上來了?看你們爬的手癢了吧。”鄭成嶺邊說,邊暗自許願,希望梁牧也這個感覺能持續到回國,最好能心動到決定跟着他們一起去貴州。

橫切段離地面不算太高,梁牧也三年沒爬,放保護的時候很是保守,估摸着最高沖墜距離也就一兩米。慢點是慢點,但一步步得走穩當了。

剛才鐘彥雲爬完徒手無保護路線回來之後那個興奮的樣子,确實是又讓他想起當初年少時。其實他心裏很清楚,自己若真是打定主意不爬,怎麽着也能拍。本來就是拍攝訓練階段,又是在其他場地,沒必要精益求精。

可心裏有一個聲音對他說,去試試吧,也沒什麽的。

他爬完第四個繩段,岩壁有個天然的凹陷,凹陷裏面又有個凸起的圓石,像眼眶裏的一只眼睛。當地人管這個叫“上帝之眼”。他就站在那裏,等鐘彥雲跟上。

從此處放眼望去,他右手側是蓊蓊密林,左手則是遼闊海灣,初升的太陽正在驅逐晨霧。在岩壁上的時刻對他來說總是絕對靜谧的。懸于半空中,他更能看清身邊的虛虛實實。

征服、占有、吸引,本質上是同一種感覺。現在想來,池羽那天晚上看自己的目光,和從鑽石碗頂滑下來之後摘掉雪鏡那時候無異。那是種不顧一切地想要一種東西,燃燒自己也要把命運握在手裏的勁頭,就為了一場比賽,一次機會,一個瞬間。

他之前覺得這種眼神讓他想起年輕逐夢的陳念,可也不是陳念,也不是鐘彥雲,不是其他任何別的人。倒像是當年的他自己。

作者有話說:

Luke Skywalker 盧克·天行者,《星球大戰》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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