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界限

第54章 界限

門再次打開,他身後,黎向晚帶着另外一個身材高挑、氣質出衆的女人走進來,梁牧也又是一愣。

他母親韓知夏短暫的歌手生涯之後,就轉去幕後做了經紀人,最近幾年都沒怎麽接新人,可還是和圈裏的一些朋友保持着聯系。AWM是家全球經紀公司,在中國叫艾文傳媒,老板是傳媒廣告巨賈張艾文。知名經紀人張艾達則是他的親妹妹。

而張艾達自他七八歲時候就見過他。梁牧也這兩年承黎向晚的關系,也為艾文傳媒的藝人拍過好幾次封面。可他不知道,池羽的經紀約,竟然簽在張艾達這裏。

梁牧也這才明白,為什麽黎向晚到現在都沒給他拍攝計劃,而韓知夏則一反常态,偏要親自來機場接他送他。是怕他不肯來。

他還是先禮貌問候了許久不見的熟人:“艾達姐。好久不見。”

張艾達爽利地笑:“不用叫姐。”

随後又轉向黎向晚:“你說是《鋒尚》的封面補拍……”

一生中都少見的時刻,他緩沖了一分鐘,還是沒能太組織好語言。不知道該先說韓知夏插手他的職業生活,黎向晚對他有所隐瞞,還是池羽對他使手段。他竟然能說得動三個世界上最難說服的女人,聯合起來把他從貴州折騰到北京,唱一出團圓戲。

黎向晚看這架勢,先開口破冰:“抱歉,牧也。确實是《鋒尚》的封面補拍,只不過,不是陳悅琪。連人都換了。”

梁牧也這兩三個月都在山裏,沒怎麽關注新聞,自然也沒看到,這個天才少女前幾天在夜店和人連夜狂歡,被拍到幾張大尺度的照片。考慮到輿論影響,《鋒尚》的主編連夜決定換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同公司的張艾達借此機會,給自家的池羽争取到一個封面。

同樣的冰雪運動系偶像,同樣可塑的一張臉,事業上升期,沒有緋聞,一張白紙。平心而論,池羽的确是很合适的人選。

張艾達插進來替她說話,她的态度也不卑不亢:“牧也,向晚是幫我的一個忙,是我要求的。我看過之前你的一些作品,覺得你是我們最合适的人選。我知道你在貴州有項目,但事發突然,下周雜志就要看稿。打亂你的行程,我先給你說聲抱歉。”

梁牧也抱着自己的右胳膊,微微颔首。所有人都等着他一句答複,包括高腳凳上,一言不發的池羽。

張艾達說的是場面話,黎向晚大概對實情知之甚少。送他過來的韓知夏就更別說了,跟自己一起被耍的團團轉。而始作俑者是誰,他當然清楚。

最後,他開口說:“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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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頭看了看黎向晚,又看了看張艾達。兩個人會意,說:“你倆聊,我們去旁邊喝點東西。”

黎向晚臨走,放不下心,又問:“拍攝計劃……”

梁牧也說:“你放心,不會影響工作。”

房間門關上了,揚起來點細微的塵土。

“要說什麽,現在說吧。”他半靠半坐在黎向晚的辦公桌上,左胳膊抱着右胳膊,看着高腳凳上的人。

池羽終于開口,聲音滞澀:“你胳膊……怎麽了。”

梁牧也覺得被他這麽一說,肩膀又開始疼。他只是說:“咱倆現在快點聊吧,別影響明天的工作。”

他沒去回應對方的關切,好像疼痛是一種幻覺,說出來,就成真的了。

池羽說:“我……是想跟你當面說。但你不回我郵件,我不知道你國內的電話號碼,也沒有你其他的聯系方式。抱歉,只能這樣叫你。”

梁牧也這次沒再說“沒事”。在加拿大那兩個月,他好像預支了他所有的大度,如今留給他的,只有泾渭分明的界限。

半晌,他看着池羽的眼睛,開口說:“咱倆之間,已經……”

池羽打斷他,好像不忍聽到答案。他主動說:“我知道。是熠川的事。我……有點東西,本來是去年想給你的,然後……然後想起來的時候,已經聯系不到你了。”

他提起一個袋子,可梁牧也沒說話,也沒伸手接。梁熠川已經過世四年,他能有什麽事,梁牧也不太相信。只不過是池羽想見他的借口罷了。倒是難為他這麽興師動衆。

池羽見他沒有接的意思,慌不擇路,只好嘗試最後一招:“下周是我的生日,你就當……”

梁牧也感覺太陽穴都突突地跳,勢要把血管擠破。他伸手去壓,想緩解疼痛,可忘記了額角剛剛縫線,差點被他生生扯開。連日來的壓力和疲憊,推門時的毫無防備,舊的誤解疊上新的欺騙,差點在那一刻爆發。他終于是忍不住了。

“池羽,在格凸的這些人裏面好幾個你也都認識。你把我從貴州一個電話叫到北京,我把爛攤子都扔給鄭哥,就是為了……”

格凸那邊,潘一格他爸只是答應了去旅館暫住,鄭成嶺跟他再三說他自己可以搞定,可梁牧也當然清楚,這件事不好辦,也沒有一勞永逸的解決辦法。

這句話他沒說完,說完可就太難聽了。池羽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立刻閉嘴不言了。

良久,他艱難地擠出來幾個字:“對不起。”

他确實是不知道格凸的拍攝狀況。連黎向晚都不知道,不到二十四小時之前,梁牧也正在CMDI牆上倒挂金鐘。

梁牧也輕輕嘆了口氣,沒再追究。他倒寧願這門口停着十輛粉紅法拉利,十個陳悅琪們排着隊挑他的刺,也比面前安靜坐着的人要好。他好歹可以公事公辦。

夕陽早已經越過書桌,投射到置物櫃上,正是他最喜歡的那個傾斜角。黃昏的光最柔和,打在池羽的臉上,卻沒能把他緊張的神色融化分毫。

臉還是同樣一張臉,眼睛還是同樣一雙眼睛。不像是燈箱上面糊着的精修圖,傷疤還在,神色也沒變,确實是他認識的那個池羽。

梁牧也看着他,兩個晚上之前的那個想法化身成現實,可他卻絲毫想不到任何與浪漫、美好或者勇氣相關的字眼。那都是在夢裏。而現實脆弱而醜陋,連記憶都蒙上了一層灰。他看到的只有他的隐瞞。

聽到‘梁熠川’這三個字從他嘴裏說出來那一瞬間,梁牧也夢回一天前的CMDI岩壁。只不過,此刻是他的一顆心,自由落體似的往下墜。

還他媽是硬沖墜。靈魂震蕩,根本沒有緩沖的餘地。腦袋跟着肩膀一起沉沉地痛。

池羽做的事情,其實和兩天前的唐冉亭也差不多,無非是辜負了他的信任。可唐冉亭是無心,而池羽則是有意。

兩分鐘以後,辦公室大門打開。是梁牧也先提着個紙袋子,大步流星地走出來。

黎向晚和張艾達對視一眼,随後往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邁步走。張艾達進屋去安慰她的心肝寶貝兒,黎向晚則出門,追上他的摯交好友。

張艾達看池羽仍同一個姿勢坐在凳子上,好像若有所思。

“沒事吧?”她有點不放心。

池羽抿抿嘴,苦笑道:“還能有什麽事。”

“說上話了?”

“嗯,東西也給到他了,”池羽說,“無論怎樣,還是謝謝你。”

張艾達低頭看表,算着這時間:“沒多聊兩句啊。”她打發哪個前男友,都沒有這麽快過。這還不到兩分鐘。

“沒什麽可聊的了。”他倆已經是完全的過去時,甚至都沒有開始過。池羽想,他還是要忠于自己本來的目的。目的是把他手上跟熠川有關的東西交給他的家人。從這個角度講,任務圓滿完成。他不應該不開心,不應該有過多的期待,更不應該覺得遺憾。

張艾達看他情緒穩定,放下了心,這才又問:“該說的話都說了,咱……明年可以簽TNF嗎?”

在和AWM簽經紀約之前,池羽和速邁的人一直在口頭談着簽約條件,但沒落實到筆頭。張艾達接手後,幫他接觸了幾個贊助商,其中就有戶外資深品牌The North Face。TNF有一支冰雪極限之旅的運動夢之隊,最近幾年在世界各地贊助了不少登山滑雪的探索之旅,其實比速邁更加适合池羽的職業和興趣方向。

張艾達讓他簽TNF,可池羽死活就是不同意,他不顧之前和張艾達商業、滑雪各管各的約定,就一口咬定要簽速邁。他說,速邁是他人生低谷時候對他伸出手的第一個贊助商,而且從頭到尾不給他畫大餅、不看他年齡小就糊弄他。而且,他在斯闊米什和中國區的市場經理鄭成嶺成為了朋友。

張艾達一眼看穿,就問他,真正的原因是什麽,你要是不能說服我,按照我們的約定,我明天就給TNF打電話談合同,大不了咱們誰也別簽。

池羽騎虎難下,被逼到牆角,這才開口,說——我想見一個人,了結一件事。而這是唯一的方法。那時候,梁牧也已經把他的聯系方式删掉了。

張艾達這輩子心軟的次數一只手能數得過來,這大概是其中一次。池羽竟然成功說服了她。最後,她把代言費又談上去百分之二十,池羽和速邁在全球範圍內簽訂了一個為期兩年的代言合同。

門外,黎向晚走到停車場一角,自己車旁邊,從兜裏掏出兩支煙,分給梁牧也一支。見他胳膊不方便,又幫他點上。

格凸是神聖之地,大本營自然是二十四小時禁煙。梁牧也在貴州快三個月沒聞到煙味兒,就還是接了這一口。

黎向晚又開口給他道歉:“牧也,這件事我做得不對,我不知道你正在要緊的時候。實在抱歉。”

其實梁牧也一進門,她就看到他額角貼着創口貼,右胳膊帶着固定,整個人滿身風塵,頭發三個月沒剪過,長得在底下綁了發繩。那一刻,她就意識到,之前他電話裏說的“沖頂計劃擱置”好像沒那麽簡單。

梁牧也搖頭道:“是我選擇回來的,”他嘆口氣,又問她:“你……怎麽知道的。”

黎向晚說:“他去年來過一次,沒等到你,今年又來,而且今年還讓艾達過來游說。我就答應張艾達,說幫她這個忙。你也知道,我不想得罪艾達那邊的人。”

去年夏末,池羽已經拿到下一個冬季FWT決賽的入圍資格,正在新西蘭緊鑼密鼓地訓練。在此期間,池羽還回過一次國,就是來拍速邁的平面廣告。因為之前合作一直很順利,所以速邁中國一直是找向晚工作室合作。準确來說,是找梁牧也。

是速邁的代表直接找上的他,畢竟之前合作過太多次。梁牧也組織團隊設計好了拍攝方案,也順利獲得速邁認可。臨近拍攝兩周,他卻和黎向晚說,到時候拍攝他拍不了,得她代替。

兩周以後,池羽從新西蘭飛十三個小時回北京,落地連時差都沒倒,就趕來拍速邁的廣告。

池羽當時沒帶經紀人,一個人來的。看到推門進來的是她,他臉上表情明顯的失落。

拍到一半,池羽終于忍不住,開口問她:“梁牧也不在嗎。”

黎向晚不忍告訴他實情,就找了個借口:“他在貴州拍電影。”

池羽又問:“格凸?”

黎向晚驚訝于他對此的了解:“嗯。你們……沒聯系?”

答案顯而易見,池羽擡着頭乖乖讓化妝師給補妝,語氣很平淡地說:“沒有。”

過了一會兒,他閉着眼睛,好像是自言自語,又說:“格凸這會兒好熱,他之前說……夏天不去拍的。”

其實池羽說得沒錯。格凸最适合攀岩的是春秋兩季,夏天太熱,基本沒法活動,更別提拍攝。潘一格他們計劃在格凸大洞和CMDI牆的訓練是秋天才集中開始,現在還差着月份。

黎向晚看謊言要被揭穿,手心都出了層薄汗。可池羽沒追究。

他只是想,人算不如天算。他沒算到梁牧也會突然決定夏天去貴州,連最鐵的合作夥伴速邁的拍攝工作,也要黎向晚代勞。

黎向晚給梁牧也抽的是ESSE,細細的女士香煙,不經燒。見他低頭思考,黎向晚這才開口說:“我不知道你在貴州出了這麽大的事。剛剛等你的時候,我問了老鄭,他跟我說的。”

“只是意外而已,都有挂繩子的。老鄭……”怎麽就這麽把他給賣了。

“明天如果你不想來,想直接回貴州,也是可以的。我不會攔着你。”

梁牧也了解到事情來龍去脈,也不怨她:“不還是時間緊任務急嗎,我來都來了。你需要我,我就留下來。”

黎向晚點點頭,沒跟他再客氣,說回家把拍攝方案發給他看,有需要的話,直接電話聯系。

這一支煙抽完,他倆也算是聊完了。他碾滅煙頭,走到自己的車旁邊拉開門。

停車場另一端,張艾達和池羽正一前一後走出來。池羽挺逞強,根本沒拄着他的雙拐,而是一只手提着,像拎雪板一樣。他一蹦一跳地挪到張艾達的寶馬後備箱,把拐杖扔上去,又一蹦一跳地挪到車右側,自己把門拉開。

梁牧也看了幾秒鐘,才意識到,又是左腿。

兩扇車門幾乎同時關上,池羽扭過頭,隔着貼了膜的玻璃,朝他這邊看了許久。可同樣沒有一扇車窗搖下來。

梁牧也開着他那輛通體全黑、泥土斑駁的路虎衛士,轟了一腳油門,率先駛向車水馬龍的大街。

作者有話說:

BGM: Antologia - El Dorado World Tour Live - Shakira.

狼姐很小衆作品,寫舊時愛人的一首歌,一定要試live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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