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月

新月

二月中旬,春寒料峭,涼風凍骨,亭州市的冰雪還未消融,窗外皚皚一片,寒意不斷。

十四中高一八班裏,最後幾排鬧得十分火熱。

開學報道第一天,也不知道這後面群小纨绔是從哪裏弄來了一副撲克牌。

江安瞳左手拈着扇形的紙牌,欠揍地給自己扇了扇風,興致盎然地加入這場三人間的博弈。

——鬥地主。

在她把最後一張小王扔到桌上,向對面兩個男生投去鄙夷不屑的目光後,趙凡宇氣得把手裏的一疊爛牌往桌上一丢,怒吼一聲:

“玩你媽!”

身後穿來一陣起哄的唏噓聲。

這個可憐的男生已經輸了十多局了,被眼前的少女打的潰不成軍。

江安瞳牌技倒也沒有很好,就是運氣比較好,每回都能拿到十分具有壓制性的牌。

她神清氣爽地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

少女生的妖冶,巴掌臉小翹鼻,頭發還自然卷,看着就像禍國殃民的女妖精。

但這妖精的性格可以說是很雞飛狗跳了,犯的事兒全校第一多。

此時這位妖精幸災樂禍地拍了拍趙凡宇的肩膀,毫不收斂道:“唉,沒事兒,畢竟運氣問題不是你我能做主的,認命吧。”

趙凡宇輸了十幾局牌,被明裏暗裏人嘲諷幾百次,心裏堵得慌,江安瞳再來澆點油,他恨不得馬上跟她打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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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滿臉殺意地盯着面前女生的後腦勺時,趙恒從前門走進來,那一群起哄打牌的人堪堪而散。

趙凡宇看了眼講臺上的老爹,眼下一陣心虛,他化悲憤為恐懼,拍了拍江安瞳的肩膀道:“唉,你作業寫了嗎?”

江安瞳轉過頭來,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還留了作業”

趙凡宇:“……”

噢,他忘了,休業式那天他們班這位美麗的小作精提前半天就回家開啓了她美美的寒假生活。

作業什麽七搞八搞的她壓根兒沒聽到。

得,問她等于沒問。

江安瞳從抽屜裏摸出一個洗幹淨的桃子和一本不知道哪裏來的小說。

乍一看是個古早霸總文封面。

她拿出來試探性地小啃了一口,細細品味了一下,不禁感嘆這簡直就是驚為天人的好吃。

好吃到讓她覺得這十幾年吃的水果都是什麽垃圾。

于是她就開開心心地一邊認真啃桃子一邊看小說,無視講臺上那老頭子。

耳邊是一陣亂糟糟的吵鬧聲。

吵的她耳朵疼。

但是這本小說她越看越上瘾。

“上個學期,我們班的江安瞳同學因為犯的錯誤實在太多,所以我着重考慮了一下,把她的座位換到講臺的左邊。”

話一落地,周遭聲音戛然而止,滿屋寂靜。

當事人專心致志啃了大半個桃子,被這突如其來的安靜吓了一跳,擡起頭來滿臉迷茫地望向講臺。

她偏頭看了眼趙凡宇,見男生正在抿着嘴憋笑,于是她不耐煩地伸腳踹了一下他的凳子。

趙凡宇當時整個人向後仰,翹着兩個凳子腿晃悠,被她這麽一踢,底下一滑,連人帶凳子“嘭”地一聲倒下去,放鞭炮一樣,摔了個底朝天。

班級裏又是一陣沉默,随後衆人後知後覺地爆發出了猛烈的笑聲。

講臺上的老頭氣得發抖,扯着嗓子叨叨了好一陣才讓一群人安靜下來。

趙凡宇一手摸着屁股哭喪着臉從地上爬起來,報複性地也踢了一下江安瞳的椅子。

力度沒有很大,但傳過來的餘震把江安瞳手裏的半個桃子震到了地上,沿着桌椅滾了一圈然後停在了垃圾桶旁邊。

似乎很自覺地想要進去。

江安瞳頓了一下,看着我地上可憐巴巴的半個桃子,心裏仿佛在滴血。

那麽那麽那麽好吃的桃子!!!

沒了!!!

她脾氣上頭了反手就把小說丢過去,正中他的臉,砸得趙凡宇發蒙。

他開口要罵,講臺上趙恒聲音發抖,顫顫巍巍地說:

“你倆給我站起來!”

兩個人無言地瞪着對方,慢吞吞地支棱起身子站起來。

如果說江安瞳是第一問題分子,那麽他的逆子趙凡宇就是第二個。

在養育他的十幾年裏趙恒一度覺得這孽種到底是不是自己的。

他覺得趙凡宇這樣的學生在他餘下的教學生涯中他是遇不到第二個了。

直到去年八月末高一新生軍訓報到中出現了某個人的名字。

他算是真的見識到了什麽叫人外有人。

頭一晚上就把校長養在池塘裏錦紋鯉魚給烤了,還留下一句“不好吃,很腥”的中肯評價,氣得他老人家當晚進了醫院。

有誰能想到這兩個麻煩精分到了一個班。

戲劇的分班機制。

當他拿到名單的時候,手都在顫抖。

他當時是真的有想過要給校長他老人家遞交辭呈的。

趙恒給江安瞳換過很多次座位。

多到她可以在外面信誓旦旦地說教室裏每個位置就沒有她沒坐過的。

老頭子低估了大小姐的影響力。

坐成績好的邊上,不出三天,他的得意門生就要被帶壞;成績差的,那就是天天唠嗑偷吃睡覺掐架。

他深思熟慮,覺得江安瞳不配擁有同桌。

先給她換上來幾天再說吧。

“你們兩個人給我适可而止!剛開學就鬧騰不停,不聽要不要滾到外面打一架。”

江安瞳朝趙凡宇翻了個白眼,用只有她自己聽得見的聲音嘟哝:“臭老頭兒,打就打,又不是沒打過。”

趙恒深吸了幾口氣,他看見少女嘴巴嘀嘀咕咕的,絕對在罵他,他黑着臉指着江安瞳說:“你,給我把桌子搬講臺左邊兒來,就現在。”

江安瞳:“”

她眼裏閃過幾絲茫然和不知所措。

讓她。

把桌子。

搬到講臺左邊。

......左護法。

她猛地一驚,還沒反應過來,自己桌子就已經被自告奮勇的趙凡宇推沒影兒了。

對面把桌子往講臺一靠,發出“磅”的一聲,趙凡宇正得意洋洋地看着她笑。

還沒神氣幾秒鐘,人就被自己老爹揪了把耳朵讓他滾回座位上去。

江安瞳覺得自己被這對父子侮辱了。

這她能忍嗎?

當然不能。

——

高一年級的辦公室裏,只有兩三個老師坐在辦公位上。

趙恒推開門,一陣暖氣襲來,他坐到椅子上,只覺一陣心累。

他旁邊的女老師陳藝位置前站了個男生。

少年很白,肥厚的冬裝校服穿在他身上一點也不顯臃腫,整個人高挑挺拔,他嘴角抿着,眼皮微垂,整個人看起來有些有些許冷漠和疏離。

溫時因垂下頭,默默地聽陳藝說的話,時不時應幾句。

“那個物理競賽的名額是肯定給你的。”

“嗯。”

“離競賽大概還有一個多月,我也知道以你的水平拿個等次不難,但是這跟你保送有關系,你還是要好好準備的。”

陳藝說話聲音軟下來,絲毫沒有課堂上雷厲風行的模樣。

趙恒擰開保溫杯淺淺嘬了一口,一邊聽一邊羨慕。

看看別人班,都開始搞競賽了。

再想想自個兒班裏的都是些什麽人。

他想想就頭痛,愁的眉毛都快禿了。

“趙老師!!!”

怕什麽來什麽。

墨菲定律誠不欺我。

耳邊響起從走廊傳來的少女聲音,緊接着就是辦公室門被猛地一推開,外面的人喊了一聲中氣十足并且不具禮貌的“報告”。

惹得辦公室幾個老師紛紛擡眼望去,在看清來者何人之後又習以為常地低下頭該幹嘛幹嘛。

江安瞳站定在趙恒的位置前,順帶瞥了一眼陳藝旁邊高高瘦瘦的少年,然後收回眼進入正題。

“趙老師,我是來找你商量件事的。”

她裝腔作勢地說。

小老頭眯了眯眼,繼續嘬了口保溫杯裏的茶,然後道:

“我知道什麽事,不用說了,座位這事兒沒得商量。”

江安瞳一噎,面色一沉,把剛剛在外面打的好言相勸的腹稿忘得吞回肚子裏,張口就是以往的話風。

“老師,我高中了,你知道嗎?我還有兩年就成人了,十八歲了,”她說着伸出兩根手指,有些懊惱,“你讓我一個即将要步入社會的人坐講臺邊邊。”

她吸了吸鼻子,假裝自己很委屈,手捂着心髒位置,閉着眼睛痛心疾首地說:

“你傷到我的自尊了。”

趙恒笑了一聲,擡手挖了挖耳朵,嘟嘴吹了吹被子裏熱騰騰的茶水,熱氣糊了江安瞳一臉,他擡起頭,臉上褶子扭在一塊兒,慢慢道:“扯夠了嗎?你還好意思跟我提自尊,外面那板兒上貼的檢讨傷你自尊了?那處分單印的跟鈔票一樣,傷你自尊了?我看升旗臺上我看你那自我反思念得跟讀話本兒一樣,跟那事兒不是自己犯的似的,你還有自尊”

她耷拉下腦袋,有點不服氣地哼唧了兩聲,到底是沒說話。

“陸雨妍跟你的座位我已經調開了,你覺得自己坐哪裏比較合适,我給調一下。”

陳藝在旁邊溫聲說。

落進某人耳朵裏就變得極其刺耳了。

江安瞳瞳仁一縮,猛地把頭轉向一邊,指着傍邊那個辦公位對着趙恒嚷嚷道:“為什麽人家都可以自己選座位,我要坐講臺邊!”

旁邊兩個人側過頭來看着她。

趙恒突然感覺很丢臉,十分丢臉。

他把保溫杯往桌上一放,發出不小動靜,他指着溫時因呵聲道:“人家考年級第一,你呢?你要是能給我弄個第一來你坐講臺都行。”

江安瞳轉了轉眼睛,慢慢開口道:“誰稀罕坐講臺啊。”

趙恒被她的話一噎,皺着眉頭說:“第一都還沒考到,你哪來的資格嫌棄。”

她猶豫了一下,深思熟慮開口:“老師,咱換一個吧,第一太為難我了。”

“不行。”

對面回答地幹脆又徹底。

江安瞳龇牙咧嘴了一下,撅着嘴嘀咕:“臭小老頭兒,頭發沒幾根兒,事兒還不少,想第一想瘋了,幹脆挖牆角把人挖我們班來得了。”

她聲音不小,惹得旁邊陳藝噗嗤一聲笑出來。

溫時因微微眯眼,視線掃了掃江安瞳。

趙恒剛喝一口茶就被這話嗆到了,他滿臉通紅地咳嗽幾聲,皺巴着一張臉,擡起頭來看着她,從牙縫裏吐出幾個字:“你說什麽?”

少女表情一轉,眼角彎起來,嘴巴勾起一個漂亮的微笑,谄媚道:“沒什麽,誇您是個明事理的好班主任呢,”她眼睛一轉, “沒事兒我就先走了,拜拜明天見趙老師。”

說完她一溜煙鑽出辦公室。

罵完就跑。

還不關門。

趙恒胸腔起伏,氣得想要發作。

陳藝伸長脖子看熱鬧地問:“這就你們班那闖禍精啊?”

趙恒點頭,長嘆一口氣,揉了揉擰地發酸的眉頭。

陳藝看着他這樣一臉苦大仇深地樣子,十分沒有同理心地笑了笑,她指了指面前的溫時因開玩笑:“怎麽樣,要不要挖走。”

趙恒無奈地扯了一個很醜的笑來:“得,我想挖牆角,也得看小溫他自己同不同意。”

溫時因眼睛朝趙恒那瞥了瞥,沒說話。

陳藝轉頭跟溫時因說可以回教室了。

少年點了點頭,面上沒什麽情緒地走出辦公室。

辦公室門的正對面就是年級公告欄,江安瞳的檢讨書占據了半邊天。

大大小小有八封。

溫時因看着公告欄上密密麻麻的檢讨,腳步頓了一下,這是他第一次注意到上面貼的東西。

每一張的字跡都帶着點嚣張和狂妄,筆畫省去了許多,粘連在一起,又不是毫無章法的,反而可以看出來有點書法的功底。

字如其人,見字如見人。

溫時因覺得這句話說的相當正确。

看着欄上每一封右下角的署名,仿佛在售會簽名一樣張揚随性,他眼前不自覺浮現一個在升旗臺上把檢讨念得極其嚣張的少女。

像是在讀一篇磅礴大氣的絕世文章。

彼時他們沒什麽交集,他也沒過多注意到她。

他嘴角一扯,獨自走向樓梯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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