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殘月
殘月
江安瞳暑假在家發黴了半個月,綜藝小說電視劇刷了個遍,空調吹得腦子疼,實在玩無可玩。
她一覺醒來,被付奂音塞進車裏送到公司像娃娃一樣擺弄,試了一天的衣服裙子,她感覺人要散架。
傍晚被原封不動地送回去,江安瞳還有點懵。
沿途路過付丞的書店,老爺子一個人站在門外,江月亮趴在臺階上,夕陽爬上他花白的鬓角,稍顯地有些落寞。
江安瞳叫司機停了車,她沿着街道慢悠悠地走到付丞面前,揮了揮手。
“我的好外公怎麽一個人站在這啊?”她笑了笑。
付丞看了眼她,指了指遠處鱗次栉比的高樓大廈:“夕陽照在這些現代建築上,還挺好看,”他動作不是很利索,一舉一動都是小心翼翼“來,坐。”
江安瞳俯身坐在門邊的木椅上,她側頭看付丞,發現老爺子閉着眼,沐浴着夏日燥熱的陽光。
她垂眼,盯着付丞那雙交疊在一起喲黑粗糙的雙手,布滿了歲月留下的溝壑。
就像他這個人一樣。
她感慨,自己的外公是真的老了啊。
她每次對付丞的印象都還停留在小時候跟宋景安一起被這位作家外公敲着手心寫作文。
那時候的付丞不像個花甲老人,像個老頑童,學習之餘總會跟他們鬧在一塊兒,仿佛時間的流逝絲毫沒有影響到他。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或許是兩年前江安瞳外婆潘淑蘭随着病痛而逝去,他仿佛也随着時間一起蒼老了。
書店只剩他一個人和一只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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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孤獨。
江安瞳眨眨眼。
她心下泛起一陣難過。
她這些年沒來過幾次書店,她在想,他找溫時因打工是不是想找個人陪陪他呢。
太遲鈍了。
她自認為會察言觀色,卻連外公這麽多年的情緒都覺察不到。
“外公,”江安瞳叫他,“您好像不太開心?有什麽是小江能為您分擔的?盡管說來,我一定為您排憂解難。”
付丞笑出聲來:“你這嘴皮子挺溜,一到寫作文就偃旗息鼓,真是不知道說你什麽好。”
他又嘆了口氣:“還排憂解難,你不來煩我就是給我排憂解難。”
江安瞳面上笑了笑,心裏酸澀。
付丞總是口是心非。
這麽些年,她一共就沒來煩過他幾次。
“外公,您這話就太傷人心了。”江安瞳捂着胸口,痛心疾首。
付丞慢慢地睜開眼,一雙渾濁的眼裏透着落日的橙紅,他拖着調子:“你啊,一整天沒個正形兒,宋景安又在國外不回來,也就小涵還惦記着我。”
江安瞳默然。
付丞還在繼續,仿佛自言自語一般:“小音小婷他們工作都忙,淑蘭也走了,”他嘆氣,“我也老喽。”
江安瞳心下一陣難受,她抿唇:“哪有啊?誰敢說您老,江安瞳外公是要活到兩百歲的。”
付丞哼笑:“一個人活到兩百歲有什麽用哦。”
是啊。
沒人陪着,一個人等到兩百歲,怕是誰都受不住這寂寞。
江安瞳笑了笑,轉頭朝店裏看了眼:“溫時因呢?今天沒來嗎?”
付丞掃她一眼,擡了擡嘴角:“你也不看看幾點了,人家不用回家?”
“哦。”
“小江。”付丞叫她。
江安瞳回應了一聲。
“外公是真的老了啊,”付丞眼中有淚,“你們啊,要好好長大,以後我可能就陪不了你們了。”
江安瞳眼眶發脹:“……瞎說什麽。”
“外公沒跟你瞎說,人啊,不服老不行啦。”
付丞看着她:“你啊,性子橫沖直撞的,想幹什麽也不過腦子,前陣子是不是又在學校闖禍了?還帶着小溫一起。”
江安瞳撓撓頭發,點點頭。
“但外公知道你本心不壞,學習也挺有天賦,就是不想好好學,是不是覺得自己家裏有點錢就無法無天啊?”
是因為她家裏有錢嗎。
可能吧。
她從小就惰性強,不想學就不學了,大不了就被抓回去請個家長罵一頓,沒什麽大不了。
付丞搖搖頭:“江安瞳啊,你是個很幸福的小孩,你可以抛棄許多你不想要的東西,那是因為你從來沒有體驗過主動失去的滋味,你說不想學就不想學,你父母可以養你一輩子。但是有些人的後半生就只能靠學習,你問他學習累嗎,他說累。但他能放棄嗎,不能。”
江安瞳怔然。
她莫名想到溫時因。
那個高高在上的年級第一,風風光光地以全市第一的身份進了十四中,所有人都看得到他的光鮮亮麗。
但誰又知道他曾背負着不願訴說的苦痛
所有人見證了他在聚光燈下挺拔身影下所展露出來的從容自傲。
沒有人知道他是否在獨自一人的時候承擔着第一的壓力,掙紮着想要放棄。
但他不能。
他從來沒有退路。
因為他沒有家庭。
這樣一對比。
她确實是。
太幸福了點。
付丞笑笑:“外公知道我們小江悟性好,是個有自己想法的姑娘,你有一天肯定會明白的。”
江安瞳垂下眼:“我知道了,外公。”
他拍拍江安瞳肩膀:“好了,沒什麽事就早點回家,知道你不愛在這呆。”
“我……多陪您一會兒吧。”
“喲,江安瞳今兒個轉性了?”
“外公,你這樣讓我很尴尬。”
“臉皮厚得很,從小到大尴尬過幾次。”
……
晚間汽車鳴笛喧嚣,一整條路燈亮起,蜿蜒成串。
金烏西墜,給街邊光景披上一層柔和的光,塵埃飄浮半空,斜陽緩緩照進一段悠長歲月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