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峨眉月
峨眉月
李叔把一車小孩送回臨潭華府。
江盛民和付奂音沒回來。
江安瞳開了門,準備進去,聽見後面江夢涵警惕的聲音:“你跟來我們家幹什麽?你自己沒有家嗎?”
她跟身後的宋景安說。
宋景安塞上耳機,一腳踏進門內:“什麽?聽不見。”
江夢涵:“……”
別墅一瞬間變得聒噪起來。
沙發上兩個人噼裏啪啦地搶遙控器,搶酸奶,搶抱枕。
江安瞳頭疼,她上樓睡了一覺,醒來已經是六點半了。
樓下客廳裏電視放着動畫片,兩個人在沙發上睡得四仰八叉,空調十六度。
江安瞳煩躁地抓了把頭發,找了張超級大的毯子随便往沙發上一蓋。
她走進廚房,看見陳姨收拾東西準備走的身影,她問:“陳姨你今天走這麽早?”
陳姨擦了擦手上的水:“你外公書店我得去收拾收拾,順便把他生前的東西帶回來,飯我做好了在外面桌子上,等會兒你把小涵和小安叫起來吃,我先走了。”
她把中島臺上的包拿起來,走到門邊穿鞋。
江安瞳失神片刻,在門打開的一瞬間她叫住陳姨:“等會兒,陳姨,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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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姨有些驚訝:“沒事,沒事,我去就行了。”
江安瞳指了指沙發上的兩個人:“你留下來照顧這倆事兒精吧,我也想去再看看外公的書店。”
陳姨遲疑了片刻,然後點點頭。
江安瞳沒有讓李叔開車送她。
雨後天邊漫出一絲霞光,她踩着一路上大大小小的水窪,走到附近公交站,一路坐到延山東路。
書店的玻璃門緊閉着,屋內昏暗,沒有一絲光線。
江安瞳打開玻璃門,按開燈。
江月亮縮在角落的軟膠墊上,看見來人,它踩着貓步過來,蹭了蹭江安瞳的腳踝。
她笑了一聲。
也就這時候能跟她親近親近。
收銀臺的桌上放着一群招財貓,此時正笑盈盈地朝着江安瞳搖手。
她坐在付丞那張木椅上,看見桌面下的抽屜半開着,她拉開,裏面放着一個木制盒子,再往裏是一小壇密封着的酒和幾個瓷杯。
她把酒與木盒放在兩張木椅上,然後搬到玻璃門門外,然後坐下。
就像付丞一樣。
雨後的夜色微微發涼,空氣裏泛着潮濕的味道。
來往車輛減少了一點,燈光稍顯黯淡。
朦胧的夜幕中,少年身影緩緩從遠處走近,輪廓逐漸變得削薄而清晰。
江安瞳擡眼,對上溫時因那雙蘊藏着寒涼的淺色瞳仁,一瞬間茶香盈滿鼻尖。
他垂下眼睫,薄唇輕啓:“抱歉,剛剛才知道的消息,來晚了,節哀。”
江安瞳擡起下巴,朝旁邊木椅揚了揚,示意他坐下來。
溫時因俯身坐下,突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前些天坐在他旁邊的人還是蒼老的付丞,現在變成了滿身青蔥的江安瞳。
少女打開手裏木制的盒子,入眼是一封封牛皮紙制的信,每封信的角落都寫了名字。
江安瞳,宋景安,江夢涵,付奂音,付奂婷,江盛民,宋平承,潘淑蘭。
還有。
溫時因。
江安瞳翻了翻信箋,把自己那封那出來,再把溫時因的遞過去。
他攥着信的一角,盯着上面溫時因三個字看了看,有些失神。
江安瞳把那壇酒打開,倒進杯子裏,斜眼瞥了一眼旁邊:“愣着幹嘛,給你寫了你就打開看看。”
溫時因拆開封信的火漆印章,展開裏面鑲着金箔的信紙,蒼勁有力的鋼筆字在眼前鋪展開來。
他現在知道江安瞳的字是有着幾分付丞的神韻的。
少女把瓷白的酒杯遞過來,杯內斟滿了醇香濃厚的酒,帶着花果香。
他凝視着晶瑩的液體,猶豫着沒接。
江安瞳突然想起什麽:“哦,忘了你有胃病,別喝了。”
正當她準備收回來時,手裏的瓷杯被人抽走。
少年颀長漂亮的手指握着杯身,骨節微微凸起,青色血管脈絡分明。
溫時因抿了一口,帶着濃濃果香的酒液順着喉管滑進胃裏,聞起來香甜,實際如烈焰一般,燒得整個胸腔在隐隐發燙。
他不适應地咳了咳。
江安瞳搶過他手裏的杯子:“得了,你那身體別喝出什麽毛病來,到時候再搭上一條人命。”
她打開信封,照着一行行鋼筆字讀過去,把酒當飲料喝。
信讀到一半,她突然拿起酒壇,看了眼旁邊的人,眨了眨眼道:“溫時因,這我外公留給我結婚喝的酒。”
溫時因:“……”
“算了,”她說,“喝都喝了。”
沉默一陣,只餘翻動信紙的聲音。
良久,江安瞳把信裝起來,攥在手裏,驀地低下頭,悶悶地叫了一聲旁邊的人。
“溫時因。”
溫時因扭頭看她。
“我現在有點難受。”
“想哭就哭出來。”
“誰說我想哭了?”江安瞳聲音哽咽,她擡頭,眼尾通紅,面頰上滑落一顆淚珠,“小爺我從小到大除了出生的時候就沒沒哭過。”
溫時因不想接話,他遞過去一張餐巾紙:“行,你沒哭,你先擦擦眼淚。”
江安瞳握着餐巾紙,聲音斷斷續續的:“你怎麽還……随身帶紙,這麽精致。”
溫時因:“……”
她深吸一口氣,悶掉杯子裏的酒,胃裏火辣辣的。
“溫時因。”她又叫他。
“我這幾年都沒來陪過我外公幾次,他現突然就不在了,我感覺我好混蛋。”
溫時因指腹摩挲着信紙,良久,他淡淡地說:“至少,你還陪了他半個月。”
江安瞳打了個酒嗝,剛想說才半個月。
她猛地一頓,話到嘴邊又被憋了回去。
她能陪付丞半個月。
他又能陪父母多少時間。
飛機失事後他甚至不能去祭奠父母。
她嘴唇微張,什麽話也沒說出來,兀自拿着酒壇倒頭大喝。
少女臉頰染上薄薄的紅暈,嘴唇是泛着水光的一片鮮妍。
她把信箋理好,揣在懷裏,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差點摔倒,溫時因伸手扶穩她。
江安瞳一把甩開他的手,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本小姐才不需要,不就是喝點酒嗎,你看我走得可穩了!”
她轉頭,搖搖擺擺地朝店裏走去。
下一秒,溫時因聽見了一聲腦袋撞上玻璃門的沉悶聲響。
溫時因:“……”
門邊傳來少女長長的哀嚎聲音。
江月亮靜悄悄地走出來,跳進溫時因懷裏。
溫時因低下頭,長嘆一口氣,把貓放在椅子上,然後轉身把貼着玻璃降溫的江安瞳拉過來坐下:“坐着別動,我來。”
少女呆呆地坐着,目光混沌地看着他。
書店裏被燈照得亮堂堂的,少年單薄的身影晃動,他把木盒塞回抽屜裏,把空空的酒壇與瓷杯一個個洗淨,然後整齊地放在茶幾上。
江安瞳懶洋洋地靠着,酒意上頭,她對着玻璃裏的人彎了彎唇。
溫時因走出來,低頭看着她:“起來,把椅子放進去。”
江安瞳嗯嗯啊啊地應了幾聲,然後繼續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
溫時因耐心告罄,她把人揪起來,扶穩,然後把兩張椅子拿進書店,關燈,鎖門。
江安瞳靠着門邊,腦袋快垂到地面,手指松松的攥着一沓信。
溫時因把貓抱起來放進背包裏:“江安瞳,你家車呢?”
門邊的人艱難地擡起頭,掀開眼皮,慢悠悠道:“哦,沒來,我一個人坐公交來的。”
溫時因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你打個電話讓人來接你。”
江安瞳搗蒜般地點點頭,然後朝着身上沒有一個口袋的的黑色長裙一頓亂翻,最後擡起頭,拖着調子:“哎呀,沒帶。”
溫時因:“……”
他皺眉:“那你怎麽坐的公交?”
“我不能投硬幣嗎?”
“……”
“那你現在怎麽回去?”
“幾點了?”
“八點。”
江安瞳思索片刻:“還有車,我坐公交,你幫我付錢。”
溫時因點點頭:“行。”
兩個人沿着延山東路走到附近公交站。
沒走兩步,江安瞳搖頭晃腦地嚷嚷:“溫時因,我好累,我走不動了。”
溫時面無表情地瞥她一眼:“那你累着吧。”
江安瞳不高興地撇撇嘴:“我早上五點鐘起來,被雨淋了一個早上,我真的好累,30度的天氣你竟然能說出如此寒冷的話,溫時因,你沒有心。”
溫時因嘆氣:“那你要怎麽辦?”
江安瞳換了個表情,笑眯眯地看着他:“你背我我就不累了。”
溫時因看着她,沒說話,眼睛裏在說“你覺得可能嗎?”
江安瞳嘿嘿笑了一聲:“真的嗎?你要背我?謝謝你,我上來了。”
說完就往溫時因背上爬。
溫時因擰着眉,心底在妥協。
他認輸地把人背起來。
少女不同于平常的體溫隔着兩層薄薄的布料傳遞過來,他脊背一瞬間變得滾燙。
江安瞳自然地把手環繞在溫時因脖頸上,開心地晃了晃垂下的兩只腳:“擺駕回宮!”
她把腦袋湊進了一點,有些自豪地問:“怎麽樣,本小姐是不是很輕。”
溫時因囫囵應了一聲。
過了一會兒,背上的人突然沒了動靜,他以為是她睡着了,終于能消停點兒。
半晌,江安瞳突然把鼻子貼近他耳邊。
少年身上的茶香與酒氣兩者混合成一種獨特的茶酒香,冷冽中帶着微醺。
江安瞳嗅了嗅,溫熱的氣息落在少年耳側,發絲刮蹭着耳朵,像用羽毛在撓癢癢。
她用氣音在他耳邊說:“溫月亮,你好可憐。”
溫時因蹙了蹙眉。
他其實不喜歡聽到別人說他可憐。
“我不可憐。”他聲音冷淡。
江安瞳像是沒聽到他的話,自顧自地繼續說:“那就……讓本小姐來疼疼你吧。”
話落之間,江安瞳伸長脖子,側頭猝不及防地在少年白淨的面龐輕啄一口。
少女溫熱的唇瓣貼上來,吐息之間帶着濃厚灼熱的酒氣。
溫時因身形不可控地一頓,他僵在原地,剛剛喝下去的酒好像又從心口燒起來。
他伸手觸碰臉頰上殘留的一點的濡濕,睫毛微動,聲音顫抖着:“江安瞳,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江安瞳滾燙的身軀又向他貼近了一點,她雙手環緊,把頭埋在少年頸窩處蹭了蹭,缱绻的聲音傳入他耳中。
她笑了一聲:“知道啊,我在疼溫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