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明月在野
明月在野
有時站在天臺上,目光就總不自覺往下瞥去了。
樓前的地上總會站着一個我想看到的人。
很奇異的一身裝扮,不過挺吸引我的。
粗略描述,大概就是牛仔帽加東北大花襖,皮褲和靴子。
不搭調中有種神經病美感。
已經忘記了這個人第一次出現在樓下我的視野裏是什麽時候的事,但從我開始專注觀察他時起,應該過去很多天了。
不知多少次會拽着旁邊人想分享着一起端詳,理解我這種樂趣的也不少——只是不知為什麽,倆人對他的評價總會驢唇不對馬嘴。
“你看到了嗎?讷老大(那麽大的)一頂帽子,下雨天當個遮全身的雨衣都沒毛病!”
“額……确實……他跑得還挺利索,晃幾下就不見了……”
“……?”
有點兒迷糊。
那人不是還擱那站得好好的麽?
于是扯扯對方,再悄悄朝着某一處指點着:“不是他!是那個,每天都出現在樓下,你居然真的沒注意嗎……”
“奧……哈哈,原來是他……”
看,終于注意到了吧……
“羽毛球打那麽高啊,都能上二樓了耶……”
“……”
卒。
如果說遇上一個人這樣驢唇不對馬嘴,我或許會懷疑他答話的真實性。
但一連幾個都是這樣……
……咳,倒也不排除都喜歡诓人。
轉折發生在一節下午的心理課上。
“感覺有點兒像你啊。”橡悅大胖臉往左邊一扭,對上我茫然的雙眼,一臉不懷好意。
“……嗯?”手裏的題卡了一半在那,我終于不再為了那點兒玩意兒死磕,“什麽像我?”
橡悅面色一窒:“娘啊,你可別卷了,你聽聽這個,我怎麽越聽越感覺有你的影子呢?”
“……确實會出現一些症狀……”黑板上投了幻燈片,略看一眼內容,不過是心理狀況心情狀态等等……人家照常講課而已,怎麽就像我了。
橡悅,第一個被我邀請去“圍觀”奇裝男子的同學,上述所言,皆出自于她。
平時兩人關系不溫不火,甚至有些小不對付,我只當她是對自己在外跨走廊上什麽都沒看着耿耿于懷,跑來各種危言聳聽的。
低頭,還是那道壓軸。
今天的風無端地熱,讓人情緒實在提不起什麽舒暢勁兒,好做題。
幹脆擱了筆,聽聽虛度的時光緩緩呢喃。
呢喃還在繼續。
“……如果出現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的情況,你就應該警惕了……”
“……或者你不确定的話,可以多‘采訪’幾個周圍的人……”
“……遇到這樣的情況,可以來行知樓一樓東側109室,這是我的辦公室——找我咨詢……足夠重視的,也可以去醫院了解一下具體情況……”
無心解題,于是聽人說了很多。
終于捉住了話裏的關鍵句——
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那個……奇裝男子?
下課正值黃昏,走廊欄杆一探頭,那男人就在離樓不遠處的花壇邊站着,似乎在低頭看花。
心理老師後出來一步,抱着小蜜蜂和各種紙頁匆匆就要離開。
鬼使神差,我輕輕拉住了她。
“請問……”我斟酌着言辭,最終還是打算直白點兒,伸手遙遙一指,“那兒的人老師您見過嗎?”
心理老師訝異于這突如其來的“攔截”,但還是好脾氣地順着我所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啊……還戴了個帽子啊……”
停頓片刻:“這搭配倒是還……嗯,挺有意思的——不過真沒見過他。”
這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到底是哪冒出來的?
心理老師穩穩心神,忽略心底生出的異樣,很快走遠。
我倚靠在欄杆邊,看着那群一到下課就在班裏“回歸野性”的同學們,心情莫名地好轉起來。
原來奇裝男子別人也是可以看到的嘛。
開心。
橡悅總說我有時候猛一眼看上去陰森森的。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醜化。
不過她與我有些許不對付,不這麽說倒顯得她的世界太陽西升了。
我依舊喜歡在課間倚靠在欄杆上,靜靜欣賞那個在視野中游蕩的奇裝男子。
好像什麽也不做,那樣遠遠地看着,心中就能得到些虛無缥缈的滿足。
心理老師自上個月同我們一別就再沒了信兒,好幾星期的心理全部上成了自習或數學,班主任也曾打聽過,但無功而返。
心理課在這個班的生涯就這麽莫名其妙地終止了。
黃昏倚在欄杆,卻沒見到奇裝男子。
我同他從未有過眼神交流,更從未聊過一句天,我卻在心裏早已把他當成了一個陌生的朋友。
如今不見人影,心裏居然有些悵惘。
但我沒有想到,這悵惘并未持續多久。
……
夜自習經常性犯困。
風油精花露水齊上陣,咖啡加滿,涼水備好用來冰醒,還有手上的油筆同步紮醒模式……沒用。
該睡照樣兒睡。
一覺醒來,周圍黑沉沉靜悄悄的,迷蒙的大腦漸漸清醒,擡起酸痛的肩膀才發現周圍椅子全整齊扣在了桌面。
像是被世界遺忘了一樣,沒人叫醒睡着的我,于是當在一片暗色中醒來,差點兒都辨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
燈早被按熄,我慢慢直起身走向門——門也被鎖上了。
半拉開的破窗簾外,投進遠處籃球場邊亮着的燈的冷光。
所有的東西陷在一片模糊的昏暗裏,安靜到甚至有些怪異。
被扔在窗臺上的手表盡職盡責地走着,遙遠的冷光侵襲它全身,而我終于看清。
淩晨一點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