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少年黑眸裏的情緒熾熱而又洶湧。
沉重到壓得時竟心髒都漏跳了一拍,也沒有了能對視的勇氣。
慌亂間,時竟微垂下腦袋,低下頭的動作帶動他額前的碎發,擋住了他眼底一覽無餘的局促。
他真的沒有故意去忘記,沈焰對他所說的——他們的關系。
而是此刻他20歲的殼子裏,住着的是記憶停留在17歲的自己。
他對沈焰口中的關系,亦或是籠統的戀愛關系,毫無經驗到就是一張沒有描繪過的白紙。
它不像學長學弟關系這樣,從讀書開始就已經根深在他的印象裏。
以至于前者總是會被他無意識的忽略。
就連最基本的關系求證,都被他無意識得遺忘,沒有再次刨根問底。
而每次他能想起,也都是在沈焰刻意的強調之後。
時竟恢複的心跳,以一種層層加速的趨勢開始活躍起來,越來越快,快到他險些喘不過氣。
處在門口和沈焰之間逼仄的空間裏,他像個犯了錯的小孩一樣低頭不語,卻沒有要逃避錯誤的意思。
良久的沉默之後,他緩緩地擡起頭,眉眼低垂。
淺棕色的瞳仁裏漾着微光,然後對着面前的沈焰保證道:“沈焰,我以後會好好記住的。”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
就把沈焰從醫院到達時竟家門口,所積攢的怒氣和各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一轟而消。
眼前的人就是這麽容易抓住他的命脈。
一句話能把他丢進深淵,也能一句話瞬間将他從深淵裏救出來。
他太想抓住眼前這份來之不易的相處,于是每當覺得快要抓不住的時候,顯得那麽急躁,然後想着逼迫眼前的人。
他知道這樣不對,但就是控制不住。
也慶幸現在的時竟脾氣足夠好,總能給他臺階下。
沈焰收起了身上外洩的戾氣和低氣壓,面色雖然還是冷冷淡淡,但是比上一秒緩和太多。
相對于之前犯沖和冷硬的語氣,再次開口的聲音放緩了不少:“你突然不見的情況,我不希望有第二次。”
時竟聞言下意識地擡眸,目光觸及到沈焰的黑眸時,從裏面捕捉到一抹某種劫後餘生般的後怕。
可沒等他看清,就已經消失不見了。
再看沈焰的眸子,裏面平靜得無波無瀾,仿佛剛才那抹情緒是他的錯覺一般。
時竟沒有深究的心思,就是忍不住疑惑沈焰幾次都去醫院找他的目的。
如果昨天是為了還傘,那今天又是為了什麽……
“不會有第二次了。”時竟面色認真地應下沈焰的話,同時把心中的疑惑抛了出來,“那你急着找我,是有什麽事情嗎?”
什麽事都沒有的某人:“……”
沈焰一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喉結滾了兩下,有話到嘴邊又什麽都擠不出來。
他能有什麽事。
他費盡心思從學校裏逃出來,馬不停蹄地趕到醫院,又匆匆忙忙趕到這裏,無非就是——
他想見的人在這裏。
想見,所以一門心思得來見了,要什麽理由。
但是反觀時竟,白淨的臉上寫滿了懵懂和為什麽。
每次見面似乎沒有點理由,都能被他列到不理解的範疇。
時竟:“我聽于流說,今天A大新生開始軍訓了,你穿着的是軍訓服嗎?”
“軍訓開始之後新生都是不能離開學校的,你出來找我沒事嗎?”
“沈焰,要是沒什麽急事的話,你趕緊回去吧,要是紀律部發現你出校門了,會不會扣分啊?”
沈焰:“……”
然後沒有充分的理由,就會毫不留情得下達逐客令。
沈焰聽得眼皮直跳,氣悶得來回緩了好久的氣息,緊接着沉聲打斷時竟的話:“不會。”
“請假了。”
“誰說我沒有急事?”
時竟當真了,接話道:“是什麽急事?”
沈焰:“……”
有句俗話說的确實一點都沒有錯,沈焰這幾天算是徹底體會到了,簡直體會的明明白白。
一個謊言的開始,就意味着無數謊言的延續。
有了前面兩天致命性的謊言,這次的問題倒不至于讓沈焰太過驚慌和無措。
他面上不動聲色,腦海裏拼命地找尋着,能将眼前困境圓回去的謊言,也試圖回憶起能利用的事件。
猛然間,他想起了昨天檢查室的對話,理由脫口而出:“我來拿外套。”
沈焰緊繃的神經松了下來,謊言變成了事實,就不用怕露出馬腳。
經沈焰這麽一提醒,時竟記了起來,昨天沈焰的外套借給他之後沒有拿走。
理由是有了,但是反而讓他更加疑惑了。
時竟的臉上空白了一瞬,緩緩問道:“你來找我拿外套這件事……很着急嗎?”
沈焰:“……”
着急個屁。
當頭一棒,沈焰好不容易快要松散的神經,這會兒又重新繃緊了回去,甚至想給上一秒的自己來一拳。
雖說是事實,但是理由足夠蹩腳。
可是話已經說出了口,就算是硬着頭皮也得圓下去。
“怎麽不着急?”沈焰眉頭一皺,佯裝出事态很嚴重的樣子,像模像樣道,“軍訓一個月三套軍訓服來回換。”
“我一共就拿了兩套私服,一套洗了,今天晚上去活動室都穿私服,我少一件外套,我不該着急?”
時竟:“好像……是挺着急的。”
只不過比起參加活動,私服少了件外套這點着急,時竟覺得大晚上沒有外套穿才更應該着急。
桐市的溫度陰晴不定,到了晚上指不定會很冷。
時竟沒忘記昨天沈焰是穿着短袖離開的。
要是凍感冒了就糟糕了。
“我這就幫你拿。”時竟丢下這句話,就抓着輪椅調轉方向,準備回房間去拿沈焰的外套。
如果沒有記錯,他應該把外套一起收拾在了放他衣服的袋子裏。
然而輪椅剛掉了個頭,就挪不動了,仿佛被什麽東西禁锢在了輪椅背上。
時竟轉頭,視線瞬間被牢牢抓在輪椅上的手吸引住,然後順着手看到手的主人,一臉淡漠地凝視着他。
他還什麽都沒問,手的主人已經偏開臉,硬邦邦地開了口:“我下了軍訓匆匆忙忙過來。”
“你連杯水都舍不得給我喝,就讓我在門口這麽幹站着?”
“我、我去給你倒水。”時竟把輪椅挪後,給沈焰讓出過道。
讓人幹站着确實不該,而且還是因為把外套借給他急匆匆趕來的。
時竟瞥了眼沈焰額頭還未散幹淨的熱汗,之前氣喘籲籲出現在他面前的模樣,也是記憶尤深。
“沈焰,你先去沙發上休息下。”說完,他推着輪椅去了廚房倒水。
眼前的人瞬間就消失推着輪椅消失在了轉角,說出口的話卻遲遲停留在沈焰的耳朵裏。
少年站在門口杵了很久,一直到不遠處傳來倒水的聲音,才讓他回了神。
過去從不敢踏進一步,甚至是連附近都不敢路過的地方,此刻卻那麽輕而易舉的就讓他踏了足。
沈焰蜷了蜷垂在身側的手,腳底灌鉛似的,極其緩慢地邁出了第一步,然後是第二步,第三步。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一樣,讓他整個人都輕飄飄的。
到沙發那麽一丁點兒的距離,被他走出了十萬八千裏的感覺。
時竟倒完水從廚房裏出來的時候,沈焰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
他探着腦袋奇怪地道:“你不用怕踩髒地板的。”
沈焰腳下動作一僵:“行。”
然後裝作沒事人一樣,大跨步地走到了沙發跟前。
時竟把水杯放在茶幾上:“你坐,水我放這裏了,你先喝,我去給你拿外套。”
沈焰目光緊鎖在水杯上,喉結微滾,然後視線跟着時竟的背影移動,直到再也看不到。
沈焰收回視線,慢吞吞在沙發上坐下,伸手拿過茶幾和上的水杯,沒有喝。
而是換成了用兩只手捧着,水溫剛剛好,他的指腹輕輕地摩挲着杯身。
從沒設想過有一天,時竟會心平氣和的給他倒水喝。
靜默一瞬,沈焰的視線開始忍不住往周圍瞥去,眸光微閃隐匿着淺淺的愉悅。
這是他第一次進時竟的家。
三百多平的平層,簡單清新的裝修風格,沒有歐式風格的浮誇,顯得整個房子敞亮而又偏大。
角落裏處處留着能捕捉到的生活跡象,可怎麽看這間房子還是過于冷清了些。
不過這依舊不妨礙他多看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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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竟明明記得自己把沈焰的外套,放進了裝着自己衣服的袋子裏。
結果他掏空了整個袋子,都沒有看到沈焰的外套。
他不信邪得又去掏了其他幾個袋子,就連撞生活用品的袋子都翻了個遍。
可就是沒找到沈焰的外套。
他待在一堆狼藉中間,開始回憶自己到底把沈焰的外套放到了哪裏去。
然後一回憶,出大事了。
時竟抓了把自己的黑色短發,平靜的臉龐瞬間就垮了下來。
他把沈焰的外套……落醫院裏了。
于流走之前分明還特意問了他一嘴,有沒有忘記東西,他信誓旦旦的還說沒有,結果真的忘了。
當時他滿腦子都是喪着出不了院,收拾衣服的時候就擱置了一會兒。
等于流進病房,幫他一起收拾的時候,他把沈焰的外套遺漏在了窗戶邊的椅子上。
黑色皮質的椅子和沈焰的外套顏色大差不差,很容易就能被忽略。
少年跑得滿頭是汗,急匆匆得從醫院找到他家,就為了這麽一件外套。
如果得知他把外套遺忘在了醫院,或者是被弄丢了,豈不是直接往對方的尾巴上踩,指不定又要被兇一頓。
照理說拿件外套算不上是花時間的事情,沈焰也樂意時竟花得時間久一點。
但是房間裏一直傳出翻倒東西的聲音,而且動靜不小,就不得不讓人好奇裏面在幹什麽。
于是,沈焰就想過來看看究竟。
一到門口,就是一片狼藉,地上丢了幾個大袋子,周圍有衣服,有生活用品等等。
這些東西一瞧,就知道原本是在這幾個大袋子裏裝着。
只不過因為什麽原因被翻出來,就看不太明白了。
沈焰睨着狼藉中間,低着頭,抓着自己頭發,看上去很苦惱的人,淡聲道:“怎麽回事?”
門口突如其來的聲音吓得時竟一個激靈。
緊接着反應過來是沈焰的聲音。
做錯了事被抓包的心虛瞬間被放大,慌亂在他的眼底一閃而過。
好在事情還有挽回的餘地。
時竟沒有急着去看身後的沈焰,彎下腰去邊收拾地上的東西,邊道:“沒什麽,是我不小心把東西打翻了。”
沈焰看着他坐在輪椅上,收拾東西費盡的模樣,皺着眉頭進去:“你坐好,我幫你收拾。”
時竟就是想趁着收拾東西,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要是被沈焰搶去了,到時候沈焰往他臉上一瞧。
對方眼睛那麽淩厲,說不定一看就能看出他藏着心事的慌亂樣。
時竟緊緊抓着袋子:“沒事的,我自己來就好。”
沈焰在他身邊蹲下,把他手裏的袋子搶過,眼皮一掀,聲音涼飕飕地道:“氣我?”
時竟沒敢再搶回來。
他本來就是為了不氣沈焰,想着掩飾自己弄丢對方外套,而顯露出來的慌張。
就更不能因為收拾東西這件事,再去氣沈焰。
那不是火上澆油麽……
時竟縮在輪椅裏,望着蹲在他邊上的人,一點一點地把東西撞進袋子裏,一臉的猶豫。
身邊的視線太過矚目,沈焰很難察覺不到。
他一偏頭,看到時竟的臉色,眉頭又是一皺:“臉色怎麽這麽差?身體不舒服?”
“沒……”時竟搖頭,尴尬得摸了下自己的臉,然後随便找了個理由,“可能是中午沒睡好。”
沈焰眉頭沒松,瞬間就意識到了問題。
當時時竟來給他開門的時候,确實是一臉沒睡醒的樣子。
但他那時候被氣昏了頭,沒考慮到這一點。
正當他滿腦子都在離開和留下之間徘徊的時候,獨屬于時竟溫軟的嗓音在他頭頂響了起來。
時竟:“沈焰,對不起。”
沈焰被他莫名其妙的道歉給整懵了,滿臉愣怔得等着他的後話。
時竟垂着腦袋,聲音很輕地道:“我忘記把你外套放哪裏了,我沒找到……”
“但是你別急着生氣。”他趕緊擡頭,生怕眼前的人會直接開兇,“我會好好再找找的,就是可能需要一點時間。”
迎着沈焰的目光,時竟越講越虛:“你能晚點再過來拿嗎?我保證在那之前給你找到。”
沈焰一時間無言,抿着唇不講話。
此時此刻,聽着時竟一句一句,然後聲音越來越小的話,他說不清現在心裏到底是什麽滋味。
來拿外套的頭是他起的。
他的初衷不過是想多看一看想看的人,多和想見的人說幾句話,聽聽對方的聲音。
外套找不到卻是個意外,也是他沒設想到的結果。
而這樣的結果,導致對方內疚,甚至是在他面前擡不起頭,不停說好話。
這不是他想要的。
他要的好聲好氣是安撫,是為了撫慰他摸不到邊的安全感,是為了撫平他積累已久的情緒,而平息燥意。
但絕對不是像現在這樣,在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上。
沈焰放下手裏的東西,一只手撐住輪椅的扶手,朝着時竟的方向微微往前傾去。
略帶侵略性的動作,讓時竟下意識地往後靠了些。
心髒跳動頻率出現波動的同時,耳邊也響起了少年刻意放緩的聲音,又低又沉,卻字字砸在心頭。
“時竟,你記住了。”
“除了你,也只有你把我往外推這件事。”
“任何事,任何錯,你就算是想踩到我頭頂上。”
“我都不會沖你發一點脾氣。”
小狼狗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