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江辭對沈焰會有如此高的評價, 時竟着實有些意外,卻絲毫未曾懷疑半分。

對面的少年語氣認真,一副打算問什麽就答什麽的模樣。

怎麽看都沒有摻假的成分在裏面。

而那雙不躲不閃的黑眸, 深不見底的漆黑,仿佛能把人一眼看透。

對視間,時竟放在腿上的手指微微一蜷,匆匆斂回視線, 緊接着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菜單。

直起身的空擋,他看向身旁抱着腿,疼得吹氣的蕭白揚。

時竟關心道:“蕭學弟, 你……還好嗎?”

蕭白揚疼得龇牙咧嘴地瞪着江辭一眼。

簡直要佩服死江辭睜眼說瞎話的能力,說出去誰信!

結果等他聽到時竟關心的聲音, 偏頭一瞧:“……”

身邊的人愣是沒有半點懷疑,眼神幹幹淨淨,俨然一副信了的模樣。

蕭白揚能理解談戀愛的人多多少少有兩副面孔。

但也不至于把假的那一面, 誇得如此天花亂墜,不合邏輯。

這不擺明了欺負老實人麽!

新來的學長脾氣溫如綿羊,性格好到仿佛臉上明晃晃地寫着“我好騙, 快來騙我”。

蕭白揚哪裏能眼睜睜看着對方傻乎乎的, 主動落入狼圈的陷阱。

凜然正氣的蕭白揚腿一蹬, 也顧不得疼了,手一拍桌子,往對面的江辭一指:“別……”

嘴裏剛溢出一個“別”字, “信”字都沒來得及跟上。

對面一道陰氣沉沉的聲音,拖着長調, 将他的話生生打斷。

江辭漫不經心地道:“忘了補充,沈焰他啊——還恩、怨、分、明。”

聽出言外之意的蕭白揚:“……”

光明正大的威脅, 蕭白揚用手指指着江辭。

僵持了足足有十秒鐘,最後以壓倒性的趨勢落敗。

蕭白揚哆哆嗦嗦地收回手指。

然後弱小可憐無助地一頭栽進了時竟的懷裏:“學長,我蕭某人對不起你!是我沒用!”

猝不及防被抱人抱住了腰,時竟肩膀重重一僵。

他微擡着兩條胳膊,有些無措地看着拱在他身前的腦袋。

時竟弄不清狀況地朝對面的江辭投去求救的眼神。

他問道:“蕭學弟……怎麽了?”

江辭給自己面前的水杯裏倒了點水,修長的手指懶散地抓着杯口,沒急着喝。

他淡淡地掃了蕭白揚一眼,然後滿意地評價道:“人不作死,就不會死。”

話音落下,時竟身前腦袋的主人立刻忿忿地跟着冒出一句:“狗江辭,你會遭報應的!”

聽江辭和蕭白揚講話,就和打啞謎似的。

時竟聽不太懂他們到底意味所指什麽。

時竟眼神茫然,又不太适應和不熟悉的人,有那麽近距離的接觸。

正當他被蕭白揚抱得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時候,對面的江辭突然喚了他一聲“學長”。

時竟無意識地“啊”了聲。

然後發現江辭的目光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似乎有話要說。

少年微斂眸,看着手裏頭的水杯,眼底意味不明地道:“每個人的認知都有偏差,有時候通過別人口中去了解一個人,不如……”

他頓了頓,擡眸對上時竟那雙淺棕色的瞳眸,以過來的人口氣繼續說道:“不如相信自己的直覺。”

直覺……

時竟怔怔地望着江辭,“直覺”兩個字在他心頭反複研磨,甚至讓他忘記了無措。

沒等他的大腦運轉起來思考,江辭已經再次開了口。

江辭散漫道:“何況,沈焰不管怎麽樣,對你的在意,難道不是顯而易見麽?”

“我們這些外人能看得那麽清晰。”他語氣突然變得肯定,“學長待在沈焰身邊,應該要比我們這些外人,更加清楚,不是麽?”

時竟啞了聲,半僵着空中的胳膊緩緩地放下,唇瓣微微抿住,眼睑低垂。

俨然讓人戳中了心思。

江辭說得沒有錯。

沈焰對他有多在意,但凡耳明目清,不那麽傻的人,都能感覺得到。

他同樣不傻。

認識沈焰以來,少年雖然情緒易變,脾氣算不得好,多次将他弄得惶恐又心慌。

但是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和在意,幾乎擺在了明面上。

除此之外,對他的熟悉與了解。

某些程度上甚至超過了時宥對他的熟悉。

時竟低垂的睫毛輕顫了兩下,完全暴露了他內心的糾結和不安。

他打着了解沈焰的幌子,其實不過是對他和沈焰的這份關系,依舊留有猜疑。

沒有事實證明的依據,身體的本能讓他做不到完全信服。

可要說直覺,打從心底,抛開身體的本能和所謂的理性。

他承認,在感性上,他對沈焰是信的。

再厲害的僞裝者,都會有露出馬腳的時候。

何況是人性這種不定性的感情。

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始終如一的在意。

和不求回應,體貼到位的照顧。

以及一眼望不到底的情愫。

短暫的沉默,須臾,包廂的門被人從外面打開,沈焰從外頭進來。

當他一只腳剛邁進包廂,目光觸及到包廂內的畫面,黑色的瞳仁驟然一縮。

下一秒,包廂的門飛速地撞向門背後的牆。

門板承受着慣性,脆弱地來回在牆上撞出重重的聲響。

除了察覺到沈焰進來的江辭,時竟和蕭白揚都被狠狠吓了一跳。

時竟明顯感覺到蕭白揚抱着他腰的手抖了一下。

他驚魂未定地看向站在門口的沈焰。

緊接着就看見沈焰薄唇輕啓,字裏行間咬緊了牙關:“你們,在做什麽?”

在時竟懷裏的蕭白揚:“……”

沈焰的臉色黑得能滴墨汁,眼睛裏堆滿了火星子,仿佛要噴出來似的。

時竟對少年突如其來的怒火不知所以。

反而吸引他注意的是,在他懷裏抖得快成篩子的蕭白揚。

時竟低頭去看蕭白揚前,對沈焰溫和地回了一句:“我……我們在聊天,沈焰,你電話打完了啊……”

後面那句“怎麽打完電話氣成這樣”,根本沒給他說出口的機會。

沈焰咬牙切齒的聲音已經朝着他響起,俨然一副氣狠了的樣子:“如果不是這通電話,我倒是真沒機會,看到你們聊天。”

“能聊到身上去。”

時竟唇瓣微張,看着他不解地道:“什麽聊到身上去?”

沈焰壓根不理會他的問題,看向蕭白揚的後腦勺,冷意外放,輕“呵”一聲,摻着冰渣子道:“不如也和我說說,聊了什麽內容,需要你們抱在一起。”

仿佛死過一回的蕭白揚,詐屍般猛地直起身:“哪能啊,焰哥!”

時竟差點被他撞到下巴,愣是沒回過神來。

蕭白揚涼着後脖頸趕忙表态,哭喪勁十足:“我就是被椅子拌了一腳,沒站穩而已,怎麽能把天聊人身上去呢!“

“那什麽,對對,江辭能給我作證。”似乎找到了救星,蕭白揚拔高音量,沖着默不作聲的江辭喊道,“江辭!你快說句話!”

嚴重忽略了蕭白揚更加作死行徑的江辭:“……”

對上沈焰投過來的怒視,江辭面色不改地說瞎話:“嗯,我作證。”

沈焰繼續瞪回蕭白揚。

少年的視線宛如一把冰刀子架在人脖子上。

蕭白揚僵着脖子艱難地吞咽了一下,怕極了沈焰不信他的解釋,然後導致他的小命不保。

萬幸。

沈焰沒再揪着不放,如同大赦一般,陰森森地說了一句:“你那兩只手,還想抱到,什麽時候?”

蕭白揚心中大喊一聲“卧槽”,緊接着觸電一般松開了抱着時竟的手。

他光顧着發慫,完全忘記了自己的爪子還擱在時竟的身上。

蕭白揚連帶着椅子,把自己拼命往外挪。

和時竟保持到安全距離,屁/股一擡,就溜到了對面江辭邊上。

蕭白揚幹笑兩聲:“焰哥,你坐你坐。”

江辭簡直對他缺心眼的樣沒眼看,安安靜靜得将自己置身事外,淡定喝水。

直到沈焰抓着椅背,用力拖拽到桌邊。

然後滿臉陰霾地往椅子上一坐,時竟才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

同時對于沈焰突如其來的脾氣恍然大悟。

時竟低頭看了看自己衣服上,因為蕭白揚的一抱,而留下來的褶皺。

緊接着餘光瞥向麻利躲到對面去的蕭白揚,最後視線落回身邊的沈焰身上。

為了進一步的确認自己心中的猜想,時竟開口問道:“沈焰,你是因為……”

結果話還是如同前面一樣沒能說完。

沈焰忍着燥意,壓低的聲線驟然響起:“學長是連最基本的,防範意識,都沒有麽?”

一句話,時竟想要的答案呼之欲出。

沈焰真的是因為蕭白揚抱了他,所以才這麽的生氣。

可是他沒能想通沈焰生氣的點在哪裏。

男生之間摟摟抱抱再正常不過。

那麽正常不過的行為,為什麽會存在“防範意識”這四個字一說。

時竟選擇把疑惑咽回了肚子裏。

沈焰在氣頭上,他的問題無疑是火上澆油。

而最能安撫住少年脾氣的,就是順着對方的問題回答。

時竟乖乖應道:“我有的。”

沈焰睨着他,眼底的燥意不減。

青年白淨的臉上布滿茫然之色,顯然是沒有弄清楚他話裏的意思,也根本沒往他所說的方向去思考。

偏偏一副聽話的乖巧樣,饒是再大的脾氣都仿佛砸在棉花上,無處發洩。

對方什麽都不懂,再糾結下去,也只有自己氣死的份。

沈焰胸口微微起伏,壓不住心中的煩悶,語氣上卻刻意放緩,轉移話題:“聊那麽久,聊出點什麽菜了麽?”

話題轉得有些快,時竟都有些懵然:“沒……奧有,蕭學弟已經把要的勾出來了。”

沈焰拿過菜單,聽到他的話,差一點兩手把菜單往中間撕了。

少年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我問的是你。”

言外之意就是誰管別人勾了什麽菜。

對面的江辭和蕭白揚都聽出了意思。

反而真正該聽出意思的人,是一點沒有理解到點上。

時竟問道:“我沒有特別想點的,都可以,我不挑的。”

沈焰無可奈何地朝他看了一眼,悶着氣拿過桌上的筆,在菜單上又勾了幾道菜,勾完就按了鈴喊服務員。

時竟就坐在沈焰邊上,很難看不到菜單上的內容。

他一瞥就瞥到了沈焰勾的那幾道菜。

全是偏向他愛吃的菜系。

時竟已經不是第一次驚訝于,沈焰對他的喜好如此了如指掌。

服務員很快就敲了門進來拿菜單。

趁着服務員在和沈焰确認菜單上勾選的菜品時,時竟輕聲和沈焰說了句:“我去趟洗手間。”

青年起身到出門不過幾秒的功夫,快得沈焰根本沒來得及阻攔。

等确認完菜單的菜品,到服務員出去,包廂裏已經沒了時竟的身影,門口也看不到。

沈焰蹙了蹙眉,壓下心中的不放心,暫時沒有出門去找人。

包廂裏沒了能夠束縛他的人在,被他擱置的事情有了不錯的解決時機。

于是,他人往椅背一靠,眼皮一掀,淩厲的目光往對面一撂,臉色再次陰霾徹底:“蕭白揚。”

滿腦子都是幹飯的蕭白揚,冷不丁聽到這麽一聲,整個人一哆嗦,頓時提高警惕地道:“哎哎,在呢。”

沈焰嗓音陰郁:“你想怎麽死?”

蕭白揚:“……”

蕭白揚差點哭爹喊娘。

但是也清楚沈焰有一半的玩笑在裏面,只不過氣頭上話說得滿了點。

他撸起胳膊,指着自己的胳膊道:“再有下次,我親手剁了這條胳膊,給這家店的老板當下酒菜!”

一旁的江辭搖頭“啧啧”兩聲,看熱鬧不嫌事大:“那真是這家店老板的不幸。”

蕭白揚:“……”

特麽是真的嫌他死的晚。

一想到剛才自己看到的畫面,沈焰的心情差到快要無法挽回的地步,确實恨不得宰了這條胳膊。

到底是留點理智在身上:“別讓我再看到第二次。”

蕭白揚使勁搖頭:“不敢不敢。”

江辭補刀:“感謝法律救了你。”

蕭白揚:“……”

國粹。

江辭無視蕭白揚快要咬人的眼神,他這缺根筋的朋友确實該謝一謝法律的存在。

他和沈焰雖然是同一種人,後者可是要比他更加血性。

沒了束縛的時候,誰也攔不住對方想做的事情。

包廂裏再次陷入沉寂,等菜的過程相當無聊。

蕭白揚是個耐不住安靜的,總得搞出點動靜。

于是,江辭一個沒看住,這人又上趕着送死去了。

蕭白揚沖着沈焰“嘿嘿”一笑,殷勤地給沈焰倒了一杯水。

他神秘兮兮地道:“焰哥,正好學長不在,我就忍不住問了啊。”

蕭白揚一聲聲“學長長,學長短”,沈焰已經後悔讓蕭白揚喊時竟為學長。

沈焰心煩地開口:“稱呼換了。”

“啊?什麽稱呼?”蕭白揚瞅着他的臉色,瞬間意會,“好好好,我不喊學長了,我換個,嘶——”

蕭白揚一時半會兒想不到什麽好的稱呼:“但我總不能直呼姓名啊,那多不禮貌,要不……我喊哥哥?”

沈焰:“……”

蕭白揚沒看懂他的沉默,小心翼翼地問了嘴:“真的喊‘哥哥’?”

沈焰幾乎有了把他脖子擰下來的沖動:“你找死?”

“沒沒沒。”蕭白揚秒慫,偏偏又為難的要命,他苦着臉,“焰哥,我喊這不行,那不行的,你給個準話,你讓喊什麽我就喊什麽,成不?”

沈焰眉頭皺得死緊,腦海裏浮現了幾個稱呼,全被他否決。

反而到了最後,還是“學長”兩個字中聽一點,也不會惹得他心煩意亂。

只不過不再是單單他一個人這麽喊。

沈焰不耐煩起來:“算了,別換了。”

蕭白揚接受命令:“得嘞。”

被這麽一打岔,蕭白揚依舊沒忘記自己剛才八卦的事情:“焰哥,之前問你對象的事,你就藏得和寶貝似的,還說遲早會知道。”

“這會兒你總不藏了吧。”

沈焰靠在椅子上,沒有吭聲,卻對蕭白揚接下去的話猜的一清二楚。

果不其然。

下一秒,蕭白揚燃着八卦之魂,不怕死地問道:“焰哥,你說實話,學長是不是你對象?”

蕭白揚話音落下間,在他邊上的江辭感知到了什麽,朝着包廂半掩的門口望去。

驀地——

看到了站在門口駐足的青年。

江辭微愣,沒有急着出聲,不動聲色地收回了視線,裝作沒有看見。

時竟從洗手間裏出來,一到包廂門口,聽見蕭白揚的問話,不由自主地就停下了進門的動作。

他站在門口,心跳莫名有些快。

不明白自己為什麽不敢進去。

也不明白為什麽要忐忑得等着沈焰的回答。

片刻,他隔着門縫如願聽到了沈焰的回答。

少年的聲音極淡,語氣輕描淡寫:“不是。”

蕭白揚:“不信。”

沈焰:“……”

蕭白揚哪裏能信。

他道:“我剛剛就這麽碰了下學長,你醋壇子都掀翻底了。”

”這還不是對象?普通朋友能讓你這麽大醋勁啊?”

沈焰沒有吭聲。

而門外的時竟卻蜷了下手指,抿住了唇。

他終于明白沈焰剛才發脾氣的點在哪裏了。

那句“防範意識”又是什麽意思。

男生摟摟抱抱确實是正常不過,前提是他僅限于男生和女生之間感情的認知。

可現在,他和沈焰附加的這層關系。

讓他和男生之間,摟摟抱抱不再是普通的行為。

他是不開竅。

可也明白醋壇子掀翻了是什麽意思。

難怪沈焰會發那麽大的火。

包廂裏的蕭白揚似乎對他和沈焰的關系耿耿于懷,一直喋喋不休的問個不停。

可作為話題的當事人,沈焰除了第一次說了句“不是”後,再也沒了回應。

也是這個時候,突然就讓時竟想起,先前沈焰在醫院裏對他說過的話。

因為他需要适應的時間。

所以在他沒有适應之前,沒有給名分之前。

沈焰不會不經過他的同意,就把他們兩人的關系告訴別人。

吃醋,尊重,照顧,在意,喜歡。

少年幾乎把自己的感情,不加掩飾得剖析在了他的面前,不顧任何委屈去忍受。

憑着直覺,他又有什麽理由不信。

既然感性上是信的。

他和沈焰是男朋友的關系,怎麽可以繼續看着對方,因為他失憶導致的僵局,而委屈下去。

哪怕對方是千挑萬選,毫無破綻的僞裝者。

總會在他恢複記憶的那一天,被揭露真面目。

即便現在信了,對他也不會有什麽實質性的傷害。

就和當初一面之緣的司機師傅說的一樣。

這樣陌生的,卻對他一心一意的男朋友,又有什麽不好說出口的。

于是,在包廂門內,蕭白揚再一次問出:“不會吧,你和學長真的只是朋友關系麽?”

時竟直接推開了門,在沈焰開口之前,迎着包廂裏面投來的視線。

他輕聲承認道:“不是朋友……”

“沈焰他……是我的男朋友。”

男朋友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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