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對于現場觀看江舟池拍攝這件事,趙慕予并不陌生。
第一次是在高一。
那一年的除夕夜,她提着年夜飯,獨自從桐市坐大巴車去到陌生的烏城,想給他一個驚喜,結果到了片場一直聯系不上經紀人,只好先在約定地點等着。
到了後半夜,經紀人才回她消息。
她醒了醒瞌睡,做好準備和經紀人碰頭,卻看見了剛結束連軸拍攝的他,穿着單薄的戲服,頂着一身風雪,即使累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依然會用力地抱住她。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在一片昏暗中,兩個人沒有任何情緒地看着彼此,如同一場無聲對峙。
好在沉默不算漫長。
喇叭裏很快響起導演的聲音。
——“咔!”
頭頂白熾燈應聲亮起。
上一秒的旖旎氣氛一掃而空。
江舟池唇角弧度頃刻散盡,拿開手的同時,拉開了和女演員的距離,把角色帶來的那一點浪蕩褪t得幹幹淨淨,只留下原本就屬于他的冷淡。
女演員出戲就沒那麽快了。
她紅着耳根,看江舟池的眼神全是小女生的羞怯,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鼓起勇氣靠近他。
正要開口——
“舒老師辛——苦——了!”
忽然間,殺出來一個男助理。
他沒有任何技巧地硬擋在舒芷和江舟池中間,動作間全是“我老板的清白我來守護”的不客氣,嘴上卻很客氣,貼心道:“元導說待會兒還要再拍一條,您快去歇會兒吧。”
舒芷沒回答,只欲語還休地看了一眼江舟池。
然而江舟池不關心周圍的一切,正盯着天花板上的白熾燈發呆。
他習慣了閃光燈,對這點強度的光亮早已免疫,但房間另一頭的姑娘顯然不适應,在剛才被突如其來的光線刺得別過了頭。
耳後的長發順勢垂下,比上次見面長了一些,遮住她大半張臉,只隐約透出素白皮膚,和唇間的一點淡粉色,像盛夏開了漫山的肥皂花。
其實不過只看了一眼。
可畫面在江舟池的腦海裏停留的時間遠遠超過這一眼,變成養分,滋養欲念和沖動。
舒芷見江舟池毫無反應,失落得連耳朵都恢複了正常顏色,和晚一步趕到的女助理一起走了。
章宇立馬收起假笑,一陣心累。
要不是為了還元導人情,他老板也犯不着在這種風口浪尖還來客串舒芷主演的電影了。
處理好了“外患”,接下來章宇打算處理“內憂”。
不料一轉身,他正好看見“內憂”撣了撣道具煙,而不是掐滅。
章宇腦內警鈴大作。
公司的秦總曾叮囑過他,一旦發現他的老板有犯煙瘾的趨勢,必須馬上制止。
可章宇不敢搶煙,只能上前虛晃一槍,問:“舟哥,想什麽呢。”
江舟池的回答沒有延遲,不像是在走神,只是說的話有些不着調,拖着音,慢吞吞地說:“在想,老孫什麽時候發火。”
老孫是導演助理。
章宇不解,剛想追問,喇叭裏就傳來老孫的怒吼:“場務,開拍前不是讓你清場嗎!清的什麽場!怎麽還有閑雜人等!”
話音一落,隔壁鑽出一個三十多歲的大哥。
他一邊朝“閑雜人等”跑去,一邊隔空道歉:“不好意思導演,我馬上處理!”
章宇:“……”
原來是這意思。
章宇冷靜了三秒,然後徹底抓狂:“我的老板诶,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是多關心關心自己吧!早上的緋聞還熱乎着呢,剛才要不是我及時趕到,你這個星期都別想下熱搜了!狗仔正愁沒拍到你倆的同框!”
遺憾的是,這份着急沒能感染江舟池。
他用不急不躁的語速,又問了章宇一個風馬不及的問題:“你叫我什麽。”
“啊?”章宇心想這是重點嗎,老實回道,“叫你‘老板’啊。”
江舟池沒說話了,但終于不再看燈,垂眸輕瞥了一眼章宇。
章宇的心頓時一緊。
是重點是重點,及時提醒了他,誰是老板。
章宇不敢再教老板做事了,轉而專心用濕紙巾給老板擦手,擦剛才可能被碰到的皮膚。
美其名曰是為下一場戲做準備,其實是江舟池的個人習慣。
至于原因,用秦總的話來說,就是:“為了守護他最好的嫁妝——貞操呗。”
雖然章宇至今不知道這個嫁妝要給誰,也不明白這麽在意清白的人為什麽又不在意緋聞,但不妨礙他幫着守護。
擦手擦到一半,章宇想起另一件正事,反饋道:“對了,舟哥,剛才元導誇你最後的眼神非常好,演出了情.欲的拉扯感,就是場景不太對,畢竟劇情是你看見了敵人,而不是情人。你要看看嗎?我都錄下來了。”
無人應答。
章宇奇怪擡頭。
江舟池依舊一副對什麽都不上心的松懶模樣,可隔着一排排鐵架,看向盡頭的眼神又有些奇怪,如同結冰的湖泊,平靜之下是洶湧瘋長的水藻。
器材室的工作人員逐漸多了起來。
但另一邊始終只有兩個人。
趙慕予占了二分之一。
場務是剩下的二分之一。
今天的拍攝特意封鎖了消息,外面也沒派人守,免得引人注意,結果還是防不住有人偷溜進來。
他在第一時間趕到“閑雜人等”跟前,大聲質問:“同學,你是怎麽進來的!”
聞言,趙慕予擡起頭回答:“走進來的。”
“……”
場務差點被她的理直氣壯噎死,幸好經驗夠豐富,氣勢不減道:“我的意思是,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趙慕予“哦”了一聲,轉身就走。
場務:“……”
聽話也不是這樣聽的吧。
“等、等等!”場務連忙上前攔住她,确認道,“你剛才沒有拍照錄像什麽的吧。”
趙慕予沒回答,直接把自己的手機遞了過去。
坦蕩得場務反倒不好意思了。
他緩和了一下語氣,教育道:“沒有就好。以後你也別再偷偷溜進片場了,否則會給劇組帶來很多麻煩知不知道,你也不希望你的偶像江舟池老師因為你的個人行為被導演批評吧。”
這回趙慕予在心底“哦”了一聲。
原來不僅把她當成了不理智的學生粉絲,而且還是江舟池的粉絲。
後者的侮辱性更強。
可解釋起來又沒完沒了。
于是趙慕予選擇将錯就錯,一臉誠懇地請求場務:“請多多批評他吧。”
場務:“?”
在劇組幹了十幾年,場務還是第一次遇見提出這種要求的粉絲,心想挺漂亮一姑娘,怎麽說話做事神叨叨的。
他摸不着頭腦,也不想追究了,打算讓趙慕予走。
然而就在這時,他的注意力被另一道身影搶走,連忙迎了上去,熱情道:“江老師,您怎麽過來了?”
簡簡單單的一句招呼,抹去了趙慕予的表情。
她定在原地,沒有回頭。
很快,身後響起江舟池的聲音,不再像剛才演戲那般陰郁,變得輕懶平緩,可說的話很有針對性,意有所指道:“過來接受批評。”
被搶話的章宇:“?”
不是說好過來感化極端粉絲的嗎!
場務一聽,生怕江舟池誤會,趕緊解釋:“嗐,我倆開玩笑呢。這位同學是您的粉絲,心疼您還來不及呢,怎麽舍得讓您受批評啊。”
“心疼”一詞很具迷惑性。
以至于這麽明顯的客套話,江舟池卻沒有懷疑真實性,視線一轉,不輕不重地落在那道緊繃的背影上,沒再說話。
章宇趁機奪回說話權:“其實是舟哥聽說這位同學是他的粉絲,特意過來謝謝她的喜歡。”
看似找補,實則是在提醒江舟池別忘了正事。
可惜效果甚微。
在被章宇的手肘用力撞了三次後,江舟池才收起玩心,嗓音溫淡地問那顆後腦勺:“合照不太方便,簽名可以嗎?”
趙慕予依然背對着江舟池。
他是天生的演員。
以前扮演好學生,如今扮演好偶像,重新戴上那張光風霁月的面具,話語間只有對粉絲的關心。
可趙慕予不是粉絲,所以聽出了旁人聽不出的戲弄。
什麽簽名,什麽謝謝她的喜歡,都不過是為了膈應她的幌子。
見趙慕予不出聲,場務當她還在反省,打了個圓場:“同學,別不好意思。江老師的簽名很珍貴的,錯過這村……”
話沒說完,趙慕予突然轉身。
江舟池就站在一米開外。
簡單的黑色衛衣穿在他的身上,自成熟的男性荷爾蒙中剝離出幾分張揚的少年氣,也放大了骨子裏的凜冽,比人形立牌更真實,也更有壓迫感。
趙慕予穩了穩心神,才擡高視線,掠過那顆鼻尖痣,直視江舟池那雙烏沉沉的眼眸,彎了彎唇角,向他提議:“我的簽名也很珍貴,不如我給你簽吧。”
場務和章宇:“……?”
倆人頭一次見這麽會反客為主的粉絲。
章宇率先反應過來,果斷拒絕:“不……”
“好。”
未說完的拒絕被另一道聲音覆蓋。
江舟池鋒利的眉眼間不見被冒犯的惱意,反而一派懶洋洋,同意了這個無理要求。
章宇驚詫扭頭。
下一瞬,趙慕予已經上前抽走了江舟池手裏的筆。
她沒問簽哪兒,直接拔開筆蓋,在他最惹眼的脖頸上開始了創作。
江舟池沒有躲開,也沒有阻止,反而偏了偏頭,留出足夠的空間方便趙慕予操作,而眼半垂着,看地上交疊的影子。
筆是涼的。
呼吸是溫熱的。
她身上的香氣是柔和的,刺鼻的墨水味也無法磨滅。
一旁的章宇都快看哭了。
這麽愛幹淨的一個人,卻要忍受別人在自己身上亂寫亂畫。
為了感化極端粉絲,他的老板真的犧牲了太多!
場務也驚訝得合不攏嘴,好奇道:“同學,你這是簽名還是畫符呢,寫的什麽啊?”
趙慕予正好落下最後一筆。
把筆塞回江舟池手裏後,她沒再看他一眼,禮貌回了場務一句“問我的偶像吧,他知道”,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江老師,t您知道?”場務半信半疑。
章宇:“聽她瞎扯。”
江舟池:“知道。”
章宇:“……”
他翻找濕紙巾的動作馬上變成翻鏡子。
可江舟池對這個字熟悉到即使不看,也能認出來。
在被兩道求知若渴的目光鎖定後,他收回空蕩蕩的視線,眉梢輕挑,低頭解答:“——‘滾’。”
場務和章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