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距離抽血室越近, 人的身體似乎繃得就更緊。
直到人落座,将有些寬松的袖口卷過手肘之上,原本就白皙的膚色在醫院的白熾燈下、愈發顯得蒼白。
血管纖細、顏色泛着淡淡的青色,在展平的臂彎處, 顯得人皮膚都失去了血色一般。
季司早低垂着頭, 将神色盡數埋沒在帽檐之下, 拇指緊緊按壓在自己的食指關節上, 連帶着指關節都用力地泛出白色。
路北辰站在身側, 視線落在人凸起的指骨上,心下一凜。
這不對勁。
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在口罩遮蓋住大半張臉龐之下。
那雙唇、也幾乎失了血色。
季司早垂着眉眼, 輕咬着下唇, 直到感覺自己耳側傳來一聲低沉平靜的嗓音,這才緩了緩神,眼眸動了一下。
路北辰俯下身子,低聲問詢:“需要幫助嗎。”
季司早捏着的指尖沒松,猶豫了半晌, 視線又在不遠處的于漁身上掃了一圈,咬着的下唇似乎更用力了些。
是把于漁喊過來好一些。
還是幹脆直接用路北辰算了。
驀地,于漁那邊傳來‘嗷’一嗓子的呼喊聲,聲音不大, 倒是落在季司早耳中, 卻如同‘殺豬’一般。
季司早:……
算了, 于漁靠不住。
路北辰見人沒答,單膝下彎, 又将自己的身形降得低了些,幾乎和坐在那裏的人同一水平線上, 連嗓音也放得輕了些。
“如果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可以開口告訴我。”
語氣不急不慢,帶着極大的耐心和勸慰,季司早輕側了一下頭,對上路北辰那雙平靜而關切的眸子,此時第一次覺得。
這位平日裏每天端着一副‘君子’架子的路大隊長,真君子起來,似乎也沒那麽糟糕。
比如現在。
季司早對上人視線,睫毛輕顫了一下,這才放開了自己一直咬着的下唇,輕聲開口:
“你……能站到這裏嗎。”
路北辰看了一眼季司早指尖落在的位置,眉心不自覺輕挑了一下。
站在這裏?
只不過疑惑歸疑惑,身體倒是十分誠實地照做。
路北辰起身,走到季司早身前站定,垂眸看着面前的人。
季司早輕輕擡頭,距離有些近,長出來的那一部分帽檐随着人擡頭的動作,似乎還蹭到了什麽東西、莫名感受到一股不是很大的阻力一般。
阻力本阻·路北辰:……
第一次見面時那帽檐差點兒鎖喉。
而這次面對面、這帽檐還挺致命。
季司早擡眸看了人一眼,總覺得哪裏有些別扭,猶豫片刻,又再度出聲。
“你……轉過去吧。”
有點致命·路北辰:……
轉過去好像、也不太對吧。
路北辰依舊依言照做,只是季司早的視線之中、還沒有看清自己面前那副寬肩窄腰、長腿筆直的好身材。
耳邊驀地傳來護士人員喊着自己名字的聲音。
“來,該來抽血啦~”
季司早:。
去,該去赴‘死’啦。
季司早別開視線,垂着頭不想看自己眼前的一切事物。
路北辰的身後、驀地傳來兩道力度。
一個是後腰的下方、好像被什麽戳了一下。
應該還是帽檐。
路北辰想。
只是腿側傳來的向下墜的力度又是什麽?
路北辰垂在身側的指尖蜷了一下,忍着沒動。
“袖口卷起來,卷到大臂上方的位置~”
大腿的側面,向下墜的力度又大了些。
後腰下方又被戳了一下。
路北辰将蜷起的指尖握在掌心。
這位Moon選手……
難道是害怕打針?
“左手伸過來~哎好的~”
後腰下方被戳的觸感不見了。
身後的人似乎是将頭轉到了側面,帽檐戳過來的觸感從後腰處一路向右,劃過一條直線。
而下墜感……
愈發的重。
仿佛垂着什麽東西,正在不斷地用力拽着。
“檢查的項目有些多,所以抽血的過程會有些長、一會兒在抽血過程中,可以适當進行緩慢地握拳再伸展的動作,重複幾次有利于血液更好的流動,有助于減少抽血時的痛苦和不适哦~”
帽檐不知道偏到了那裏。
而路北辰的腿側……
別拽了,再拽、褲子就要掉了。
碘酒冰涼、帶着寒意的觸感驀地出現在季司早的臂彎之處,季司早只覺自己脊背都變得僵硬起來、不自覺屏住呼吸,連胸口處緩慢的起伏都已不在。
不不不不、不行。
呼吸停滞,整個人僵在那裏,五感卻愈發清晰。
束縛帶緊壓着臂彎的上方,而即将入針的地方被醫院的冷風一吹,冰涼刺骨的寒意也愈發明顯。
失了血色的下唇被緊緊咬住,指尖處捏緊的布料給人提供着可以着力的地方,于是掙拽地更緊了一些。
路北辰的掌心都被指尖掐出了淡淡的引子。
真快掉了……
早知道出門之前、應該記得配上一條腰帶。
下次。
路北辰想。
下次一定。
“啊!血血血!流血了!”
兩個人正心思各異,驀地被一聲驚呼打斷了此時的思路。
于漁在那邊突然嚎叫,路北辰明顯感覺到身後的人猛地一個用力,連帽檐的力度、戳得人都有些疼。
路北辰掐在掌心的手再也按捺不住。
忙隔着T恤下擺的布料、死死地将腰部搖搖欲墜的褲腰給按了下去。
呼。
還好。
幸虧沒掉。
那邊——
于漁指着自己的臂彎,舉着棉簽,正手忙腳亂的不知道該按向哪裏。
臂彎之處、有紅色的液體順着手臂向下滴落,針孔不大、血珠一點點向外湧出,形成如極細小的溪流一般、一股一股的潺潺流淌。
林照意兩步跨上前去,“怎麽流成這樣?”
工作人員:“抽完血之後、棉簽要緊緊按壓住針孔的位置,多按一會兒,一定不要亂動去揉它啊,不然會青的。”
于漁哭喪着臉:“啊,我覺得有點痛,我還想着揉揉就不痛了……”
工作人員連忙給人遞上一支新的棉簽,無奈嘆了口氣,“哎,千萬不能揉的,你再多按一會兒,記得等到不出血了再松開啊。”
林照意接過棉簽,皺着眉頭抓過于漁的手臂就按了上去。
“啧,笨死算了……來來來我給你按着。”
于漁任由林照意扯着胳膊,愁眉苦臉的擦着滴落出來的血滴,還不忘小聲反駁着:“我才不笨……”
“別亂動。”
林照意低着頭認真地給人按着針孔,語氣兇巴巴的,聲音卻不大。
這邊——
一個看似極小的插曲,只需要一根棉簽就可以解決掉的事情。
待工作人員再度返回工位之上,伸出的手還沒有碰到季司早的手腕。
只見眼前那條白皙的手臂驀地收了回去,快得只留下一道白色的殘影一般,轉眼就消失不見。
工作人員:?
嚯,不愧是打電競的職業選手,這手速就是快哈。
連手臂都跑得這麽快。
工作人員微笑擡頭,只見到路北辰高大的身影立在自己面前,隔着一張診療桌,連季司早的半個身影都沒看到。
工作人員奇怪道:“路先生……對嗎?你剛剛不是抽過了嗎?”
路北辰負手而立,直如松柏,表面上根本看不出來、此時人不僅要緊緊地扯着自己的褲子、還要擋住自己身後那個一直用力戳人的帽檐,生怕自己一個沒擋好,直接再把身後的人給惹毛。
路北辰對上工作人員奇怪的視線,不尴不尬地“嗯”了一聲,半晌不知道如何作答。
工作人員露出微笑,友好開口:“那、季司早同學,你……”
“等一下。”
身後的人終于出聲,驀地從座位上站立起來,只是在工作人員的視線之中,卻只從路北辰的肩側、隐約看到了半個帽檐。
“不好意思,這個先擡走,有請下一位。”
季司早說完,低着頭轉身就想溜,臨走前腳下發虛,還不小心踉跄了一下,被轉過身來的路北辰扶了一把才站穩,随即消失在工作人員的視線之中。
工作人員手裏還握着剛剛浸滿了碘酒的棉簽,愣了半晌沒反應過來。
擡走……下一位?
哪裏還有下一位啊,你就是最後一位啊!
人呢?
-
安全通道,拐角處。
季司早背靠着厚重的消防門,接過路北辰遞過來的紙巾,正用力擦拭着臂彎處的碘酒,垂着腦袋一言不發。
啧。
我跑我的路。
你跟過來幹嘛。
二人一時無言。
路北辰似乎有着極大的耐心,也不笑也不問,就站在一旁,安安靜靜地看着季司早一點一點擦幹淨碘酒、再放下卷起的衣袖,沉默半晌,等人呼吸都變得逐漸平穩起來,這才向人靠近了一些。
季司早平緩片刻,又不自覺整理了一下衣領,将帽衫的領口拉高,指尖還在自己的脖頸處流連了片刻。
冰涼的玻璃碎片曾劃過動脈、只一瞬,脖頸連帶着鎖骨均被大片的、溫熱又粘稠的液體所覆蓋。
季司早垂着的眼睫控制不住地輕顫。
所有的細枝末節落在路北辰眼中,如此反常的狀态,季司早不說,路北辰也能猜到個大概。
不是暈血就是暈針,或許兩種都暈。
正常的生理反應,如果程度嚴重,還會有出現血壓下降、呼吸困難、或者直接昏厥的可能性。
只是不知道、是由于什麽因素引起的。
路北辰默了半晌,這才沉聲開口:
“吃點東西吧,維持體力,後續還有一些項目要做。”
抽血要求空腹,禁食禁水。
季司早聞言側目,視線落在路北辰身上。
只見人絲毫沒有刨根問底的打算,那目光平靜、也并不帶着探究的意味,給與人絕對的尊重,維持着十分适度的分寸感。
似乎這只是一件十分稀松平常的小事,根本不需要放在心上。
話不用說破,點到就好。
季司早點頭,終于長舒一口氣。
路北辰再度開口:“若是他們問起來……”
“武力壓制。”
話還沒說完,季司早那副懶散的嗓音傳來,帶着些漫不經心的意味,随口便道。
季司早背靠着消防門,不用抽血之後,似乎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連帶着脖頸都舒展開來,後腦抵在門後,擡起精巧的下巴尖,露出漂亮的脖頸線,連帽檐下的陰影都遮擋不住那雙明亮的眉眼。
路北辰一頓,忍不住彎了彎唇角。
“Moon選手不僅在線上殺得爽快,線下也能擁有如此好身手呢?”
口罩之下,季司早的唇角也彎了起來。
“冥司之首,可不只是說說而已。”
路北辰的唇角更彎了些,見人此時終于徹底放松下來,又是往日那副靈動的模樣,還有心思和自己半開着玩笑,沒忍住自己的笑意,輕聲開口:
“嗯,你是冥司之首、地獄之神、是酆都大帝、天下鬼魂之宗。”
Moon選手,線上線下,都如此優秀。
路北辰看着在樓道昏暗燈光下依舊如此亮眼的人,唇角的弧度比AK都難壓。
只是——
季司早沉默片刻,掃了路北辰一眼。
這話裏話外的……
怎麽的,是想說我這麽厲害但是卻怕打針?
那雙靈動的、閃着碎光的眼眸之中。
笑意不見,寒意再現。
路北辰唇角的弧度被壓住了。
怎、怎麽又把人惹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