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待走到留宿的木屋前, 老先生早已等在那裏,開門迎着客。
季司早輕喘了兩口氣,臺階雖然沒爬多少,整個人卻似乎耗盡了體力, 連帶着腿腳都有些泛酸。
果然、依舊是那個脆弱的男辍學生……
季司早垂着頭、正平緩着自己的呼吸, 看着自己褲腳上沾着的雨水泥點, 猛然驚覺、似是哪裏有些不太對。
他赫然擡眸, 只見那位老先生的淺麻褲腳以及素色的鞋襪之上, 幹幹淨淨、一塵不染,似乎從未在風雨之中穿行過一樣。
季司早心口一驚, 視線随即向上, 剛好對上老先生那雙清亮的、似是能夠勘破世間一切的目光。
老先生神色慈祥、仿佛早已知曉人會察覺到如此細節, 白發随着狂風輕輕舞動、卻絲毫未見慌亂。
季司早詫異片刻,卻沒作聲,只随着人先行進到屋內。
老先生笑着、随手扶着下颌上的胡須,如此動作被老先生做起來、莫名有種在撫過拂塵的錯覺。
“天色太晚、二位先行歇下吧,”
周老先生立在門前, 語氣卻有些意味深長:“若有什麽事、明日再議。”
“先行謝過先生了。”
路北辰送別老先生離開,轉過身來、卻見季司早還立在那裏,似乎正思考着什麽。
“山裏寒氣太重,先去沖個熱水澡吧, 小心着涼。”
路北辰擡手插上電源, 又環顧四周, 發覺這裏設施雖然簡樸、但也算齊全,俨然有種山中民宿之感。
季司早聞言, 倒是沒急于答應,反而是頓了片刻, 開口詢問了另一個問題。
“那位老先生……他叫什麽名字?”
“周爻,”路北辰說,“怎麽了?”
季司早狐疑了一下,“中藥?”
這諧音……
怎麽這麽具有職業感。
“周、周爻,”
路北辰笑,“周易的周、六爻的爻。”
季司早指尖頓了頓。
這組詞……
怎麽感覺、還是這麽具有職業感啊?
路北辰見季司早神色有些奇怪,錯半步上前,又輕聲詢問了一句:
“怎麽了?”
季司早沉思着搖頭,一時不知何人從哪兒說起。
是說他感覺這位老先生總有點子玄學在身上?
還是要和人說、他這位穿越平行時空而來的人,好像被發現身份了呢。
一時間竟沒法分別、這兩件事,到底哪個更玄乎一點兒。
熱水溫好,季司早淡淡道了句“沒事”,轉身先行進了浴室。
身上的寒氣漸漸被熱意取代,慢慢的、整個人的體溫都升了起來。
浴室內熱氣氤氲、一片白霧,視線所及之處,都有些看不太真切。
直到人關掉控水閥,換上幹淨的棉布衣物。
季司早擡手正擦着頭發,朝着鏡子望了一眼。
莫名看到自己腕骨上淡紅色的小痣,莫名發覺:
這顆痣、好似比之前、顏色更淡了一些?
嘶……
那位原主‘季司早’,腕骨上也有這顆痣嗎?
季司早擦着頭發的手一頓,仔仔細細對着小痣研究了半天,一絲怪異感在心口升起,卻始終沒找到由頭。
水流聲停,路北辰在外等了許久,也沒聽到吹風機的聲響。
浴室內一片安靜,靜的一點動靜也沒有。
路北辰一時不放心,起身走近,輕輕敲響了浴室的門,待聽到季司早回話的聲音,這才放下心來,細心提醒道:“先把頭發吹幹,不然會冷。”
“噢,好。”季司早嗓音悶悶的,聽起來似乎心情有些不佳。
只是追問兩遍、事不過三。
人不願意講,再追問下去,倒是真沒了分寸感,怕是會越了界、還招人煩。
洗漱完畢、室內空間不大,突然獨處、一時無話,屋內的氣氛莫名有些尴尬。
除了窗外呼嘯的風雨聲和陣陣雷鳴,屋子裏倒顯得太過于安靜了。
尤其是當二人發現、這裏只有一張床之後。
那種詭異的尴尬氣氛更重。
路北辰看着那張怕是也并不能稱之為‘床’的地方,從地面算起、拿木質隔板擡高五十公分、架起的‘床板’,麻布床單下只鋪着一層蒲草編制而成的墊子,被褥也不厚,着實是有些不太舒适的樣子。
季司早倒是一直興致缺缺、仿佛有什麽心事一般,對此似乎還沒發覺有什麽不對。
路北辰默了片刻,指尖再度被掐緊掌心,半晌才沉聲開口:“你先睡,我去小沙發。”
?季司早這才回神,看着那個只放着一個蒲團墊子的木質椅子,又奇怪地看了路北辰一眼:“你管那個……叫沙發啊?”
“……嗯。”
嗯?
季司早看人的視線更奇怪了。
總覺得人接下來緊跟着就要冒出來一句‘怎麽不算呢?’
“是這張床不夠大嗎?”
季司早沒理解,“還是你休息都靠打坐啊。”
路北辰更沉默了。
“……我以為、你在介意。”
季司早:???
“我介意什麽?”
“……沒什麽。”
路北辰避開季司早狐疑的視線,起身将被子鋪開,随即發現。
被子也只有一床。
路北辰:……
這怎麽睡?
感受到路北辰瞬間變得僵直的身影,待人再度起身回頭,那指尖還在人鼻尖之下、不自覺摩挲了一下。
季司早:?
路北辰不語,季司早沒懂,二人一時面面相觑,都沒理解到對方的意思。
好奇怪啊。
路北辰想。
為什麽會覺得奇怪呢?
季司早和人對視半天,或許是收到屋內氣氛的影響,腦子裏莫名冒出來一個念頭。
好尴尬啊。
季司早想。
嘶……
為什麽會感覺這麽尴尬啊?
相顧無言、直到季司早感覺到寒意又起,鼻腔發涼、輕聲打了個噴嚏。
那股怪異又尴尬的氣氛這才被打破。
路北辰別開視線、輕聲開口:“先、躺下吧。”
這下、四目倒是不再相對了。
變成了兩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恨不得把房梁看出花兒來。
床很大、被子也不小。
只是……
兩個人恨不得離對方八米遠,中間像是隔着一條銀河一般。
再加個身材魁梧一些的單深把人放到中間人都還能睡得下。
一人捏着一個被子角、貼着被子的邊緣睡。
中間的空隙不僅大,而且那床幾乎被展成平面的被窩——
它漏風啊!
房梁再看、也着實看不出來什麽花兒。
兩個人默默地轉了半個身子,睡成了Kappa。
這下好了,身前是不冷了。
就是整個脊背都是涼的,那冷風呼呼往被窩立鑽。
又冷又尴尬。
季司早身形微微蜷縮着,雙手團在身前、捏着眼前的被子一角。
路北辰那邊身形僵直、直溜溜地挺着。
挺直的活像條‘長蟲’……
沒話講、我們互相在假裝。*
季司早腦子裏莫名冒出來一首極其古早的BGM,而這首歌的歌詞的下一句便是——
你的電話還在響*……
‘噔噔噔~’
微信提示音響起。
季司早看着自己亮起的手機屏幕,默默解鎖,腦子裏卻是‘夠了,已經足夠尴尬了,再尴尬下去、真的就不禮貌了。’
傳來訊息的人是簡夏,自那次人收到小蛋糕之後、傳送來幾十張自拍照之後,季司早似乎又很久都沒有想起回複人的信息。
簡夏像話痨一樣、大段大段的分享欲,總是讓人不知道回複些什麽。
而此時,和簡夏尬聊、似乎比現在這情形還要更好一些。
果然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季司早捧着手機屏幕、突然就發現了話痨的好處。
只是——
比空氣突然安靜更可怕的事情、大概便是朋友突然的關心了吧。*
季司早看着簡夏那句【哦對了~你和你大老公怎麽樣啦???】
【這麽久了~有沒有……壞笑/壞笑/壞笑.JPG】
【嗯嗯嗯?】
此情、此景。
季司早看着‘大老公’三個字。
突然就沉默了。
呵、呵。
我和我‘大老公’正同床共枕呢……
說出來豈不是吓死你啊:)
都什麽跟什麽啊。
季司早閉了閉眼,随即鎖屏,把‘簡夏’給扔到了一遍。
比起和簡夏尬聊。
還是和路北辰Kappa更好受一些。
起碼人不會突然冒出來幾句讓人接不上話的話。
季司早如是想。
然後……
随着窗外一聲電閃突現,‘啪’地一下,房間內突然變得一片漆黑。
昏黃的燈光驟然熄滅,而那聲巨響的雷鳴還懸在那裏、沒有到來。
耳邊,是路北辰平靜的嗓音。
“停電了。”
季司早:……
有點廢話了。
“……嗯。”
在巨雷到來之前,季司早聽到路北辰沉靜的嗓音又起。
“你怕打雷嗎。”
季司早:………………
話說早了。
路北辰和簡夏倆人彼此彼此、讓人無法接話的功力簡直不分伯仲。
這麽大人了我怕什麽打雷啊?
‘轟隆!!’
極響的巨雷如期而至,似乎沒打過瘾一般、緊接着又一道閃電劃破天際,将黑暗的室內再度照亮,只一瞬、又再次陷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待雷聲停息的空擋,季司早頓了兩秒,輕聲反問:
“啊、原來你是怕打雷啊?”
路北辰:………………
我又不是路童。
話起了頭,尴尬似乎就少了些。
路北辰默了一瞬,随即轉了話鋒,帶着些玩笑的口吻:“多冒昧啊。”
季司早也笑:“你也知道冒昧啊。”
雖然夜深,但這個時間點、平時還都在召喚師峽谷裏征戰着呢,兩個人都沒有什麽睡意。
睡不着、也停了電,無話了這麽久,終于是破了冰,可算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上了幾句,話題回歸到游戲上後、最終又落到了戰隊上。
“PMG的前中單雖多,”
路北辰坦誠道:“但我真的希望、你會是最後一個。”
“世界賽還沒開始呢,就開始搞轉會期留人搶人那套話術啦?”
季司早笑:“太早了點兒吧。”
“那就等世界賽結束、我再來問一遍。”
“路大隊長為了戰隊還真是盡心盡力,連隊員續不續約的事兒你也要親力親為啊,”
季司早彎着眉眼,随口道:“真沒見過你這麽操心的隊長。”
“……應該的。”
季司早又笑:“不知道的還以為戰隊你家開的呢。”
“……嗯。”
嗯?
你不是競圈兒太子嗎?你‘嗯’是什麽鬼?
“字面意義上的、你家開的?”
路北辰默了半晌,不願說謊騙人、也不知如何含糊過去,這才再度開口、和人坦誠道:
“字面意義上的、‘家’字去掉。”
季司早:……
你開的。
好家夥,原來這戰隊還真姓‘路’啊。
良久,季司早輕笑兩聲,沒頭尾的說了句“怪不得呢。”
路北辰:?
“怪不得什麽?”
怪不得你總是端着那副一切為了戰隊、總是帶着一股子資本家似的上位者姿态來為人處世呢。
原來自始至終、一直是老板視角啊。
這樣看起來……好像很多事倒是都能解釋的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