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天色将晚、中醫館又位于遠在市郊外的小易山上, 哪怕并未久留、此時便驅車折回,也堪堪只能趕得上後半場的訓練賽。

然而、夏日的天氣總是變幻莫測的。

明明來的時候還是大晴天,夕陽斜照、湛藍的天空被火燒雲填滿了所有的空缺。

此時卻天色突變,黑雲如墨、遮天蔽月, 狂風四起、暴雨傾瀉而下, 肆虐般吹打着生長旺盛的樹木, 在九曲十八彎的山巒之間、呼嘯出哀嚎嗚咽地恸哭聲。

風雨太大, 山路難走。

路北辰倚門而立, 朝着翻卷湧動着黑雲的墨空望了一眼。

偌大的雨滴砸在地面上、揚起陣陣泥土,星星點點的四濺着, 高高的木門檻逐漸泛起潮氣、将泥點擋去了大半。

泥土、青草、混着大雨的清冽氣息撲鼻而入。

看這樣子, 雨不停、今夜或許是走不了了。

路北辰回過頭來, 剛想對着季司早說些什麽,只是在視線落到人身上的一瞬間、驀地噤了聲。

低矮的窗臺旁、季司早窩在一個圓形的團蒲之上,一條長腿随意的向前伸展着,另一條腿稍彎,曲起膝蓋蜷在身前的窗臺邊上, 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單薄的人影身後、是被暴虐的大雨掀翻的如傘蓋的樹冠,在濃郁的黑色之中翻飛着。

而在那塊單薄透明的玻璃阻隔之下,屋內,是暖黃色燈光映照下, 帶着棱角的白皙側顏被籠罩出一層暖意, 正神色淡然、靜如止水的坐在那裏, 與身後的光景格格不入。

方如亂世動蕩中的一隅清平安穩。

路北辰怔愣出神,一時間、竟全然忘了移開視線。

就這麽有些不太禮貌的、将往日裏端得一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禮數盡數抛諸腦後的、一錯不錯地看着人。

直到那位老先生從裏屋走來, 笑着輕咳了兩聲。

二人才紛紛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将視線投到那位老先生身上。

季司早擡起眸子的一瞬。

還剛巧和正看着自己的路北辰的視線對上了半秒。

季司早略帶疑惑地輕輕側了下頭, 還不由自主地朝着自己身後掃了一眼。

什麽也沒有啊。

你看什麽吶?

倒是路北辰神色平淡地錯開視線,只有被緊緊捏在掌心中的指尖掐出的印記出賣着人、被突然抓包的心慌。

那口沉靜的古井終是起了波瀾。

似是一顆小石子落入如鏡的湖面之中,波動起一片的漣漪,一圈又一圈的向外闊張,越來越大、久久不得平息。

這感覺、有點奇怪。

路北辰睫毛微垂,偏過頭去,沒敢細想。

老先生的拇指在指關節處掐了幾下,笑着搖頭嘆道:“時候仍未到、風雨卻留客,許是天意。”

“二位今日就在我這裏住下吧,待風停雨靜、再走不遲。”

二人沉默片刻,眼見着天色越來越深、這雨頗有些愈下愈大之勢,此時下山、路上着實是太過于危險。

路北辰未語,似是在征求着季司早的意見。

季司早想起人剛剛落在自己身上的奇怪目光,此時又端起了那副君子架子,一時有些想笑。

季司早輕挑了下眉梢,“祁教練那邊、你和他說。”

原定在晚上就趕回去、還約好了要和二隊打訓練呢。

這下回不去,祁飛不得又要唠唠叨叨的念個沒完啊。

季司早笑,“我可不想挨訓。”

路北辰聞言,唇角稍彎了彎,“好。”

“我去挨訓。”

老先生彎着腰、不知從哪裏取出來兩把油傘,朝着二人遞了過來。

傘面昏黃、質感很舊,卻保存的異常完整,是那種明明此物件仿佛并不屬于這個時代、卻在此時又令人絲毫不覺哪裏有着違和感的存在。

“那便叨擾先生了。”

路北辰垂眸颌首、随即接過一把,待季司早想伸手再去接過第二把的時候,老先生卻提前轉了個身,不徐不慢地往門前走去。

?季司早一愣。

他有我沒有?

老先生卻似乎是聽到了季司早的心聲一般,頭也未回,只給人留下一個背影,那把被歲月摧殘的滄桑又蒼老的聲線、卻帶着滿是笑意的調侃:

“給你了,我打什麽。”

......?季司早有些失笑。

嘿,老先生還會開玩笑呢。

“人老、心可不老呢。”

老先生一只手背在身後,擡腳跨過高高的門檻,風吹過,揚起人身後的絲絲白發、翻飛在粗麻布衣之上,更顯人仙風道骨之姿。

......??季司早眼睛都瞪得稍微圓了一些。

嘶?他剛剛這是、在回答我的話嗎?

還沒疑惑完,風雨之中,竟還傳來老先生幾聲爽朗的笑聲。

“随我來吧。”

......???季司早這下似乎聽明白了。

這好像真的是在和我說話吶?

不是、這怎麽做到的?

老先生這幾句沒頭沒尾的話、一旁的路北辰聽得也是雲裏霧裏。

不像是在自言自語、更像是在回答着誰的問題一般。

四下無他人,除了身邊的季司早以外,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其他的可能。

路北辰側目看向人,只見人長睫輕顫着、那雙淡褐色的眸子裏,似乎寫着些錯愕。

路北辰頓了兩秒,一時也沒發覺、自己此時的想法是多麽的驚奇,只是有感而發、便脫口而出道:“你......在人背後說什麽了?”

季司早的眸子裏、錯愕更甚。

長睫再抖、似乎是不可思議地擡頭看了路北辰一眼,那雙眉眼裏盡數寫着:

你這是、又在大放什麽厥詞?

“我就站在你旁邊、我若是說了什麽,你聽不到嗎?”

“......”路北辰默了兩秒,根本無法辯駁。

是噢。

所以我剛剛、到底是怎麽莫名冒出來那個念頭的?

老先生的笑聲碎在風雨之中,二人相顧無言、心中都覺驚奇,卻誰也沒有再開口問。

怪哉。

路北辰撐開傘、将大部分傘面都朝着季司早那方側了過去。

雖是盛夏、山中氣溫卻涼,濃郁的水汽帶着很重寒意,順着人皮膚直往人骨縫裏鑽。

季司早驀地一抖,似是被涼得打了一個寒顫。

傘面不大、二人貼的極近,路北辰感受到身側傳來輕微發抖的觸感,側頭問道:“冷嗎。”

季司早不自覺皺了一下鼻尖,随口回道:“不冷。”

随即鼻腔一涼、被冷風冷雨灌了個透徹,輕聲打了個噴嚏。

季司早:......

路北辰垂眸看人:這還不冷?

季司早回視過去:......本來不冷。

路北辰抿了下唇角,似是在忍笑意,好在是沒當着人的面直接拆穿,将油傘又往人身前推了推,示意人拿一下。

季司早将傘接了過來,木質的傘柄上似乎還殘留着人掌心的溫熱,熱源正順着自己冰涼的指尖不斷地向人輸送着路北辰的體溫,倒是将人手暖了不少。

傘柄在二人一送一接的動作中,指尖相碰。

路北辰一邊脫着身上的外套,一邊輕聲問了句:“手這麽涼。”

季司早有些奇怪地看着人的動作,沉默片刻,回怼了句:“......那是因為你手太熱。”

路北辰臉上的笑意、似是再沒忍住一般,在唇角處綻開。

“嗯,我熱。”

季司早:......?

肩頭一暖、身上被搭上一件有些重量的衣物。

帶着另一個人體溫的熱度瞬間從背後傳來,溫熱感順着脊骨流淌、一股暖意很快就遍布了全身。

季司早:......??

手持着傘、無法騰出,季司早擡着眉眼,更加奇怪地盯着路北辰的動作。

路北辰扶着人手腕、将人持着傘柄的手腕向上擡了一下,随即低着頭、伸手扯着人衣擺、将人外套的拉鏈并在了一起。

季司早:......???

季司早驀地低頭,看着那雙他曾暗暗誇獎過無數遍好看的大手,修長的手指蜷起好看的弧度、露出分明的骨節,邊緣整齊又幹淨的指尖捏着那顆銀質的小巧拉鏈,正順着自己的身前一路向上、再向上,暢通無阻、順滑無比。

一直到身前的最頂端、一路停到了自己的下巴尖兒上,這才從自己的身前離開。

不經意間、因自己低頭的動作,下巴似乎還磕到了人準備離開的手上,傳來人掌心的觸感、一片溫熱。

好像還有點燙。

風雨之中,山間清冽的泉與霧、林間濕潤的泥土青草、以及路北辰身上的暖木味道混合在一起,猛然間盡數竄入人鼻腔。

披好外套、路北辰又将人手中的傘柄拿了回去,又幫人提着空蕩蕩的袖口,帶着笑意悉心交待着:“把手伸出來,雨大、路滑,小心摔着。”

季司早:......?????

不是、等等。

你……你在幹嘛?

季司早呆愣許久、半晌沒說出來一句話。

只是消瘦又單薄的身形在人寬大的衣物中來回晃動着,袖口長、衣擺也長,活像着身披一件大鬥篷一般。

猶豫良久、那位老先生的身形已經漸行漸遠,季司早這才回過神來、将自己的兩只手臂穿過空蕩蕩的衣袖,低聲嘟囔着道了句謝。

确實、暖和了不少。

你......咳,算了。

你人還怪好嘞。

季司早低着頭、路北辰撐着傘。

山間坎坷不平、崎岖狹窄的青石板路上。

二人跟随着那位白發老者的身形、一路登高向上。

四周風聲雨聲不停,寒意卻仿佛吹不透身上多加的那件外衣。

路不好走,季司早緊盯着自己腳下的路,思維卻神奇的發散、腦子裏莫名在想:

這外套還怪好使、能遮風還能擋雨的。

等回頭我也買一件去。

也沒發覺、平日裏八百年都不爬一次山,也不知買來幹什麽。

更沒想到、若買件一模一樣的同款回來,是不是哪裏有些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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