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第2章 2℃
面對楚誡的戲谑,謝仃不置可否。
收回投向遠處的目光,她指尖輕勾,将他衣襟褶皺撫平,舉止親昵體貼,眉眼也含情。
随後她從容收回手,轉而從桌上端起酒杯,抵在唇邊啜飲半口,調侃也駕輕就熟。
“興師問罪呢?”謝仃似笑非笑,“打算怎麽跟我算賬?”
招人又欠收拾。楚誡把玩着她頸側發絲,語調散漫:“你這語氣,不是在罵我記仇?”
楚誡身份擺在這,謝仃又是他女伴,來往賓客都默契地回避此處,才更顯得欲蓋彌彰。
觥籌交錯的名利場,那抹紅太招搖,溫珩昱餘光循過,短暫地停留片刻。
一杯酒見底,女人松散倚在桌沿,唇挨着杯口,遺留一抹濕潤的豔色。不知身前男人說了什麽,她撩起眼梢,笑意微醺倦懶,風情旖旎。
打量也只半秒,他淡然收回目光。
而這正被謝仃收進眼底。
“——我可沒這麽講。”她垂眸,閑然打趣,“但該說不說,你話裏醋味也太濃了。”
楚誡看不慣她的舉重若輕,玩味反問:“我難道不能?”
聞言,謝仃神色微動,意味不明地望向他。兩人距離這樣近,卻像隔着道深塹,他自知失言,正想将話題翻篇,就聽謝仃緩聲開口。
“我們什麽關系啊。”她尾調拖得婉轉,漫不經意,“只是玩笑話。楚誡,別太認真吧。”
——說着劃清關系的話,卻又跟他講“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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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捏人算是給她玩明白了。楚誡情緒莫辨,少頃才輕佻地笑了,懶聲:“還真玩不過你。”
謝仃的确深情,但這份深情能給許多人,拿得起放得下。楚誡秉性風流,情場混跡多年,自認尚且游刃有餘,對上她卻有些力不從心。
彼此間的纏綿意味散去些許,謝仃垂眸将酒杯端起,不疾不徐地輕抿,像毫無察覺,又或者懶得回應。
她向來如此。
-
酒莊二層是休閑區,長廊盡頭連接露臺,供客人消遣放松。
空間視野開闊,靜谧無人。溫珩昱點了支煙,抄兜搭住西服外套,神色索然。
今夜賣楚家一個面子,推杯換盞幾輪,他耐性告罄,這才從人情周旋中抽身。
指間香煙猩紅明滅,夜色寂寥,卻落下另一道響。他不為所動,聽腳步聲漸行漸近,才将目光懈懶遞去。
入眼一抹明豔招搖的紅。
女人裙擺蹁跹,身姿曲線玲珑有致,月光在她身上融化,冷玉似的白。不期然與他對視,她微怔,很輕地彎唇。
——倒像是真的巧遇。
見溫珩昱似是默許,謝仃便走近,将彼此距離把握得當,多一分暧昧,少一分疏離。
晚風缱绻,發絲被撫得淩亂,她指尖勾着拂過,漫不經意:“溫先生剛回國,今晚應酬不少。”
微卷長發散在她頸側,鎖骨勾勒幾抹,有些纏綿意味。最多情是那雙眼,盈水似的潤。
視線至多流連到她脖頸,溫珩昱松緩收回,聞言輕哂。
“楚少爺的女伴。”他語意溫淡,像謙遜,又像意有所指,“還是你矚目些。”
男人嗓音質感疏冷,稍顯低沉。謝仃微一眯眸,聽出他話裏淺淡笑意,距離感似有若無。
與在酒席間不同,私人時間裏,溫珩昱給人的感覺有所疏懈,多了幾分閑逸松弛。
見話題被輕描淡寫地抛回,謝仃也只是挑眉,帶點無辜的驚訝:“楚誡?”
像明白過來什麽,她倚上橫欄,笑吟吟地:“溫先生,你不是也說了麽。”
她語調輕緩,“——‘女伴’。”
是直接拿他的措辭當答案了。不像解釋,倒像原話回敬。
溫珩昱垂視她,眼底尋味稍縱即逝,帶些了然的抱歉:“是我誤會了。”
不論怎麽看,他舉止言談都不失得體風度,溫謙周至。本質卻是毫不在意,難掩骨子裏盡在掌握的矜倨疏離。
挺有意思。謝仃彎唇,才算來了些興致。
正要開口,一陣晚風穿堂而過,裹了漸濃的涼意。她稍一停頓,搭在手臂的指尖輕蜷,近似無意識的動作,細微到幾不可察。
注意到這點細節,溫珩昱斂目,不着痕跡按了煙,将腕間外套取下,搭在她肩頭。
此刻距離并未逾矩,謝仃微微偏過臉,恰好望見男人周正熨展的衣襟,鉑色領針光澤清寒,銀鏈懸垂,銜一刃冷光。
她擡指勾住,很輕地一抹,也不多作停留,只在收回時像是無意,指腹在他喉結蹭過,觸感輕得像場錯覺。
——是将那枚領針撫正了。
溫珩昱動作微頓,眼簾壓低望向她,好整以暇的奕致。
目光相接,他疏淡道:“故意的?”
就着過近的距離,謝仃只能仰視,笑意澄然反問他:“你指哪件事?”
裝冷,還是肌膚接觸。
顯然都是正确答案。溫珩昱低哂,倒也難得被算計一回。
獵手與獵物本就界線朦胧,堂而皇之下,撩撥也藏得模糊不清。謝仃懂得适可而止,正要側身将距離拉開,下一瞬,卻被人慢條斯理撫過後頸。
微涼的觸感虛落在頸側,留下冰冷的戰栗感。男人力道和緩,指腹拂過她肌膚,不疾不徐,閑然替她将長發攏起,溫爾體貼。
謝仃懶散撩起眼簾,忽然感覺搭在肩頭的外套微沉。她看過去,見溫珩昱從衣側拈出一張卡片,黑金質感,暗色深沉內斂。
清寒氣息将她攏住,是凜冷的松檀調。她長睫低斂,任憑那張名片被遞入自己指間,視線随之攀上他手腕,桡骨線條鋒利如刀刻。
溫珩昱稍一俯身,她偏過臉迎上,眼底盛住彼此,氣息也糾纏交錯,仿佛耳鬓厮磨。
“要學會得寸進尺。”他緩聲,嗓音低醇,“——謝小姐。”
語意噙了少許玩味。
聽到那聲稱呼,謝仃眼神倏地一晃,然而還沒能作出反應,就被忽然響起的女聲打斷。
“小……”溫見慕剛開口,碰見兩人暧昧姿勢,當即磕絆了一下,“阿仃?”
溫珩昱慢條斯理地收手,與此同時,謝仃也藏起眼底異色,暗裏将名片勾入掌心,對她笑了笑。
距離拉開得恰到好處,彼此間那點旖旎瞬間消散,卻還含着幾分暗流湧動的意味。
瞧出端倪,溫見慕也聰明地配合,上前挽住謝仃,乖巧地向溫珩昱介紹:“小叔,這是謝仃,我在燕大的朋友。”
得知兩人關系,溫珩昱眉梢輕擡,落向謝仃的目光意味淺淡。
當着第三方的面,謝仃恢複慣常所見的從容,朝他莞爾,道:“之前就聽說過,今晚壽宴溫先生會到場,也算久仰。”
“我和見慕是同級,就跟着稱呼了。”她笑眼盈盈,喚他,“小叔。”
恰到好處的禮貌,态度也不顯親昵,唯獨嗓音是倦懶的,引人朝深處去聯想。
說是刻意,也無跡可尋。溫珩昱端視她片刻,微一颔首,涵養周至地遞出手:“初次見面。”
初次見面。謝仃品味着這句虛僞問候,擡手搭上他,彼此掌心短暫相貼,像一瞬體溫交換。
男人手指簡勁修長,骨感清厲,虎口處覆着層薄繭,她只思索半秒,就明白那是槍繭。
眸光微動,很快被謝仃隐藏幹淨,握手禮以三秒為宜,他們近乎同時收回。
“——謝仃。”
溫珩昱淡聲喚她,嗓音低懶,語速被恰當地放緩,字字清晰。
他眼底盛住她身影,笑意很淡,“我記住了。”
-
趕在宿舍門禁的尾巴,謝仃和溫見慕回到了學校。
楚老壽宴排場豪盛,今晚應付得累身累神。卸掉繁瑣妝造,又泡過熱水澡,兩人才恢複些狀态,各自休息。
她們是雙人寝,空調獨衛冰箱俱全,環境舒适。謝仃從入學起就自己住這,一年前溫見慕調宿過來,才算滿員。
謝仃跟溫見慕是兩類人,後者是個乖學生,小同屆一歲,臉皮薄說話輕,對誰都抱有青澀的認真。而謝仃不同,任情恣性的名聲人盡皆知,喜歡逗這種乖孩子玩兒,一來二去便熟絡起來。
宿舍頂燈被按掉,只留了盞落日燈,光影困倦又柔軟,安靜地在室內流淌。
做造型時摘了兩枚耳釘,謝仃重新戴好,溫見慕窩在旁邊看她擺弄,打了個哈欠:“總算結束了……今晚好累。”
時間不早,謝仃看一眼課表:“明天油畫早八,早點睡。”
忙碌一天,這時被提醒有課,溫見慕才想起某件要事,坐直身子去翻書包,懊惱地蹙起眉。
“阿仃,你那有多餘的顏料沒?”她擡起臉,“光合樓開門太晚了,明早于老師的課,我來不及去買。”
謝仃見她慌亂,還以為是多大的事,稀松示意左邊櫃子,溫見慕探身查看,摸出一套嶄新的顏料:“麥克哈丁?我轉你錢。”
“不用,我還有幾套。老于做範畫跟炒菜倒油似的,你用這個他不舍得挑。”
溫見慕有些無奈:“我就參展時才拿一套,我也不舍得啊。”
“所以說。”謝仃眼也不擡,随手揉兩把她腦袋,懶聲,“好好一個千金小姐,你家養不好,我又不是養不好。”
溫見慕聞言愣了會兒,才埋起臉抱着她手臂又搖又晃,小孩兒似的黏糊。
“……以後嫁不了人了。”她嘟囔。
謝仃失笑,“出息。”
鬧過幾句,兩人各自收拾妥當,便熄燈回床休息,滿室靜谧。
謝仃倚在上鋪,像想起什麽,伸手摸索過枕邊,将那枚精致考究的名片拈起,拎到跟前打量。
信息簡潔明了,一看就是私人名片,以溫珩昱的身份必然不會輕易遞出。而他将聯系方式留下,就是将這場關系的主動權交給她。
多倨傲,連纡尊降貴都襯得像禮貌。
耳畔再次回響那聲“謝小姐”,男人語意不清,逗弄也令人捉不住把柄,更不知這聲稱呼下,究竟藏着幾個答案。
顯然是有意玩弄,他想看自己意外的反應。
那就給他看。
漫不經意地把玩着名片,謝仃心思一轉,朝下鋪道:“溫見慕,你小叔玩槍?”
“嗯?”冷不丁被提問,溫見慕反應過兩秒,“對,他在那邊有私人獵場,定期會去。”
預料中的答案,謝仃無聲彎唇,笑意噙了些嘲弄。
溫珩昱倒還是一如既往,端着光風霁月,總還有些冷然秉性。
——就像當初對她那樣。
“不過話說回來。”她偏過臉,“溫家有情況?他怎麽回國了?”
溫見慕慢吞吞地:“他年初從華爾街做了筆對賭做空,可能覺得錢賺起來沒意思,就回來了。”
謝仃:“……”
“開玩笑的,确實有情況。”溫見慕嘆了口氣,“我祖父剛從ICU出來,似乎背地在聯系律師公證,我懷疑是要立遺囑了。”
溫家世代商政顯達,擔得起名門望族之稱。溫老年輕時風流多情,留了一堆糊塗爛賬,三個兒子都同父異母,如今長子從仕途,偌大家産就落到另外兩兄弟身上。
溫崇明——也就是溫見慕父親,人脈與手腕皆是上乘,倒算商界的人中龍鳳,但論起位高權重,還是遜色于他三弟。
慈善家,企業家,溫珩昱的名聲太好聽。雷厲風行的商業手腕,資本重組兵不血刃,國際間擴張版圖,威脅更甚。
謝仃啧了聲,懶得厘這些彎彎繞繞,只道:“反正就算你爸輸了,也影響不大,火燒不到你就行。”
溫見慕聞言失笑,語氣輕快起來:“也是,反正家産沒我的份,他們怎樣跟我沒關系。”
溫見慕家庭比較複雜,謝仃略有了解,忽然想起什麽,問:“今晚壽宴你怎麽忙得不見影?”
“家裏帶我見人去了,多得臉都記不住。”
謝仃冷了臉色:“你家要給你聯姻?”
“是啊,跟商品估價似的。”溫見慕軟聲,似玩笑似認真地道,“我能怎麽辦,只好祝他們都早死了。”
謝仃深以為然。
消沉話題沒必要再延伸,溫見慕思忖片刻,到底還是開口喚她:“阿仃。”
話音剛落,對方從上鋪懶散地探出半截小臂,細白的指尖輕晃,算是回應了。
她有些好笑,認真問道:“你是不是想對我小叔下手啊?”
“怎麽,怕我禍害他?”謝仃玩味反問。
“沒有。”溫見慕立刻否認,探手去勾她指尖,嚴肅地搖了搖,“阿仃你聽我說,我小叔不是好人,你真的要謹慎點。”
謝仃當然知道,沒人比她更清楚。
早在溫珩昱還沒這麽會演的時候,她就見識過他原本的惡劣秉性,正因如此才有趣。
——他們都不正常,這很好。
不過糾葛太久遠,謝仃就沒有提起,只是順着指尖力道一扯,垂眼在溫見慕額頭輕戳了下。
“妹妹。”她彎唇,“先顧好你自己吧,我門兒清着呢。”
一出好戲,才剛開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