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第7章 7℃

聽這二人言近意遠的寒暄,溫見慕微妙地感知到什麽,猶疑着将視線落在他們之間。

總覺得兩人都話裏有話,卻沒能琢磨出有效信息。她醉了酒也犯困,索性不再去想,弱聲開口:“那……小叔,我們先上樓了?”

溫珩昱并未應下,聞言循過她一眼,語意疏淡:“醒酒藥在客廳。”

謝仃原先悠閑伫在一旁,聽見關鍵詞,不由眼眸微挑,意味莫辨地将視線投向他。

溫見慕反應稍慢,不好意思地應了聲,便立刻轉去客廳拿藥。她溜得急,自然也就沒多想,隔着這樣遠的距離,溫珩昱究竟是怎麽發現她喝過酒。

随着腳步聲漸遠,橫廳內只剩兩抹泾渭分明的影,沉入夜色辨不清晰。

溫珩昱修雅依舊,只同她微一颔首,示意,“喝點什麽?”

謙和客氣的問句,倒是像模像樣,俨然一幅長輩做派。

謝仃思忖少頃,輕笑:“水就好,溫的。”

——魚線都落到眼前了,不扯扯鈎,好像有點虧。

橫豎沒了第三方在場,那點人前的距離感也不再有必要。她信步走近,目光點水掠過吧臺,随口寒暄:“剛回來嗎?”

溫珩昱未置可否,屈指将水杯抵過,松泛示意身側,“一些工作。”

謝仃早就注意到桌旁的文件袋,份量不小,封條已經拆了,不知裏面是什麽內容,她只掃過一眼。

了然地颔首,她望着桌面的玻璃杯,難說對方有意無意,總之位置放得微妙。謝仃索性順勢倚上吧臺,勾指拎過它——轉手放到一旁。

畢竟她也不是真想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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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到她動作,溫珩昱懶然擡眉,顯然預料之中,斂目迎上她視線。

“我好奇另一件事。”謝仃微微仰首,神情姿态近似無害,乖聲喊他,“小叔。”

“——你怎麽知道我們喝酒了?”

問這話時她傾身,就着危險的距離撩起眼梢,似笑非笑。冷香摻着微醺的酒意,化作隐晦的證據,這才有了切實感知。

與此同時,客廳傳來漸近的腳步聲,落在耳畔愈發清晰,即将闖入這隐秘一隅。

溫珩昱漠不為意。

他微一偏首,錯開彼此交融的呼吸。氣息抵着她耳畔,漫不經心:“現在确定了。”

嗓音有些低,像回避即将到場的第三方。原本還控着分寸感,此刻耳鬓厮磨,也多出些狎昵意味。

仿佛他們真的在暗度陳倉。謝仃挑眉,倒不在意他沒有正面回答,溫珩昱知曉雲山巷的途徑太多,她懶得猜,更不關心。

“是嗎。”謝仃莞爾,“那最後一個問題。”

她擡眸,望進男人不起波瀾的眼底,始終閑庭信步,仿佛舉棋若定——意思是,值得被動搖。

“五年前你回國,是因為聽說了什麽嗎?”

她笑着問他。

步伐聲停了。溫見慕像忘記拿東西,又中途折返,動靜逐漸遠去。

廳內一片寂然。

謝仃像全然不在意,懶懶倚着桌沿,佻姣眉眼浸在夜色裏,恣意坦蕩。

她直覺很準。言語交鋒多次,直到此刻,溫珩昱才稍有興致,慢條斯理地垂視她。

少頃,他低哂:“被你提醒,我的确想起一些事。”

話音剛落,謝仃微一眯眸。與此同時,隔壁的腳步聲也重新響起,逐漸向這邊靠近。

“不過,謝老師。”他雲淡風輕,“是不是太近了。”

老狐貍。謝仃神色未改,并不意外對方話講一半,總歸誰都沒能占上風。

步履聲愈發清晰,她垂眸,借着起身的動作伸手,令二人本就危險的距離再次減半,仿佛有意作對。

咫尺之間,她錯開彼此氣息,柔聲回敬:“你故意把人支開,我也不好裝傻。”

溫珩昱眉梢略擡,并不否認。

下一秒,溫見慕的身影出現在視野,謝仃将距離無聲拉開,自若地上前,還順勢端走了那杯溫水。

看來最初就是替別人準備的。

将水遞給溫見慕,謝仃示意她喝掉,又探了探她眼尾溫度,問:“哪裏難受?”

溫見慕聽話地喝完,下意識蹭了下她指尖,“……頭暈。”

看來是沒事。謝仃揉一把她,“讓你長個教訓。走吧,去睡覺。”

溫見慕唔了聲,領着人朝樓梯走,仍不忘跟溫珩昱報備:“小叔,我們先上樓了。”

謝仃側目,視線落向不遠處的男人,對方不知何時打開了那份文件袋,正斂目審閱,眉宇漠爾冷隽。

似有所覺,他眼簾稍掀,不偏不倚和她迎上,半影半光中短暫對視一瞬。

“早些休息。”他道。

不知究竟在回應誰。

收回目光,謝仃沒再停駐,神色如常地上了樓。

-

溫見慕的房間在客卧。

謝仃反手帶上門,将周遭環境一覽無餘。輕歐的現代主義,黑曼巴極簡設計,色調冷感,多少能窺見幾分戶主的風格。

懶得細看,她軟骨頭似的倚進沙發,餘光見溫見慕拖出個箱子,随口問:“你還有行李?”

溫見慕正翻找睡衣,聞言無奈應聲:“當初走得太匆忙了嘛。我那時住宿申請了很久,要不是你同意,我就沒地方……”

話音一滞,她似乎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頓在原地。

謝仃以為她要開口,但卻沒有。溫見慕只是神色如常地低下頭,繼續從行李中搜尋目标。

等了片刻,謝仃支起下巴,“你不問?”

“有什麽好問的。”溫見慕偏過臉,很輕地笑了,“你早就知道我是溫家人,我也早就知道你是謝仃啊。”

這話很難回,謝仃一時沒應,看着她從行李中翻出件睡裙,就輕快地跑來遞給自己:“找到了!我就記得有件新的。”

手比想法更快,回神時,謝仃已經接過了衣服。她指尖微緊,擡眸端詳溫見慕少頃,才收回視線。

“你以後少喝酒。”她說,“感覺不太聰明。”

溫見慕滿不在意,回去将行李收好,語意帶笑:“應付家裏那些就很累了,沒必要對你也防着。就算你有目的,誰對我好還是能分清的,你別總想做壞人。”

輕飄飄兩句話,成功将謝仃堵得啞口無言。她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起身朝浴室走去,懶聲:“我去洗了,你收拾完早點休息。”

別扭。溫見慕失笑,應了聲好。

正要将行李收起,腦中卻突然閃過什麽,她頓了頓,還是将人喊住:“欸,阿仃。”

謝仃撩來一眼。

“其實我……”溫見慕斟酌着開口,“就是有點好奇,你和我小叔以前認識嗎?”

“嗯,新仇舊怨。”

她愣住:“什麽?”

“早幾年前了。”謝仃不以為意,簡單概括,“翻不過的爛賬而已。”

短短兩句話,溫見慕大腦運轉過載,徹底懵了:“那當時你們還‘初次見面’?”

提起這個,謝仃輕笑一聲,語意莫辨:“是啊。”

時隔多年,該死的人都死了,溫珩昱卻重新出現在她眼前,晏然從容地跟她“初次見面”。

真有意思。

-

水聲漸歇。

擦着濕發走出浴室,謝仃目光朝床間一落,發現溫見慕已經熟睡。

醉酒後不能洗澡,她也就沒喊她,到沙發落座,若有所思地回憶起剛才,溫見慕那句言猶未盡的“其實”。

後來明顯是改口,她原本想說什麽呢。

這個困惑毫無價值,謝仃轉而拿起手機,處理起堆積如山的未讀消息。最近兩場大展,瑣事煩不勝煩,她懶得自尋苦惱。

習慣性從旁邊桌面拿水,伸手摸了個空,她才想起這不是在宿舍。

按了按額角,她耐着性子着重回複幾條,才起身下樓喝水。

夜色浸深,耳目寂寥。謝仃解了渴,就打算折返回房,餘光不經意掃過客廳方向,卻發現映着幾縷光。

她挑眉,索性調轉步伐,臨時換了目的地。

四下靜谧,放輕的腳步也有跡可循,溫珩昱并未擡首,似乎不覺意外:“我以為你聽懂了。”

沒等來回應,反倒是一陣裹近的冷香。

他稍作停頓,循勢遞去端量,恰逢謝仃俯身,距離也在無聲中消弭。

她只穿着單薄睡裙,雪紡半透着春光,姣好柔潤。溫珩昱并未将視線下落,只得體地從她眉眼略過,目光沉靜。

“‘早些休息’?”謝仃低下睫尾,靠着手腕懶聲,“睡不着。你之前話講一半,我總會去想。”

她嗓音動聽,聲線壓低幾分,就多出些惑人心神的意味,延綿某種隐秘的遐思。

溫珩昱輕哂,“很好奇?”

謝仃裝乖點頭,表示洗耳恭聽。

“沒什麽特別,一則死訊而已。”他語調疏淡,“是我從前的同窗,叫許明初。死因有些意外,所以我臨時決定回國。”

聽到這名字,謝仃沉吟片刻:“許明初……”

像從記憶角落中翻出這號人,她了然地颔首:“裴少爺的案子?當年的确鬧得厲害。”

聞言,溫珩昱未置可否。他松散掀起眼簾,目光與她有片刻相觸,不辨情緒。

雙方從容對視

,誰都不曾顯山露水。

少頃,他似笑非笑:“是。所以嚴謹來說,是兩道死訊。”

“挺可惜的。”回顧當年那場風波,謝仃有些感慨,“雖然這兩人劣跡不少,但也不該走到絕路。”

溫珩昱半遞她一眼,淡淡開口:“他們死了,的确有人得償所願。”

謝仃笑意如常。

話題就這樣随意揭過,兩條人命無足輕重,仿佛本就是無關緊要的事。溫珩昱将筆電合上,才問話:“倒是你,對這件事似乎很感興趣。”

謝仃懶懶支在沙發,細瘦腕骨搭着椅背,指尖百無聊賴地蕩,只模棱兩可地唔了聲。

“非要理由的話,因為和你有關?”她道。

講這話時,她睫羽低垂,目光柔軟澄淨,好像只專注于眼前人,極具欺騙性的純真。

相比方才,蠱惑有過之無不及。

溫珩昱不作回應,哪怕彼此近到呼吸交錯,他仍是從容自持的模樣,微一側首,避開耳畔柔潤的氣息。

他嗓音醇緩:“我是你同學的叔叔。”

似乎是提醒,态度卻不像警告。

聞言,謝仃很輕地笑了聲,支起身,懶聲答:“知道了。”

暫時點到即止,天色也已經不早,她沒再多停留,回身朝樓上走去。

“——對了。”她輕聲喚,“小叔。”

溫珩昱眼簾微掀,目光稍一停留。

夜色浸深,謝仃站在光影的交界,遙遙眺來一眼。月光清融如洗,冷玉似的白,将她點亮片刻。

一瞬間,美與壞在她身上交錯共生。

她望着他,最後說:“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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