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第12章 12℃

邱啓是燕大終身教授,有獨立辦公間,謝仃輕車熟路,站在門前禮貌叩下三聲。

“進來。”

得到應允,她重新檢查過自己的衣裝,确認沒有任何不得體,才推門而入。

“邱叔,好久不見。”剛踏入室內,謝仃便笑盈盈問好,“吃飯了嗎,我請您?”

目光點水掠過桌幾,她見茶盞才剛開,就知情識趣地上前截住:“欸您別動,上課辛苦了,茶放那我來倒。”

邱啓:“……”瞧這死孩子。

“少整這出。”他面無表情,“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都大三該收心了,之前睜只眼閉只眼,這次幹脆夜不歸宿?”

夜不歸宿多了,只是這次被逮到了而已。謝仃想,但不敢說。

邱啓越講越嚴肅,繼續批評教育:“再說楚誡那孩子,你們年輕人圈子的事當我不清楚?哪能跟這種的談感情,你——”

他仿佛一副自家白菜被拱的憤怒,但出于替朋友解釋的心理,謝仃思忖少頃,還是開口。

“……不是楚誡。”

邱啓兀地沉默。

他張口又閉口,約莫是覺得剛才那番話該撤回,卻又被謝仃的糾正所震撼,他接受了會兒,好像還是不太能接受。

謝仃多少也有些心虛,決定将這話題勾銷。散了茶盅熱汽,她沏好一盞敬上,開門見山:“不至于為這事找我吧,有別的?”

她單刀直入,邱啓卻罕見地有所猶豫,面色沉沉端起茶杯,淺呷半口。

Advertisement

謝仃直覺不妙,果然,随即就聽他道:“你昨天去濱山了?”

謝仃聞言微怔。

她默了默,沒否認:“你怎麽知道?”

“我昨晚去的,在登記欄看到了你名字。”邱啓摩挲着杯沿,思忖片刻,到底還是問出口。

“……你跟你媽媽,到底怎麽回事?”

謝仃移開目光,沒應聲。她就近倚進沙發,蹙眉像有些煩躁,卻并非是針對他。

按了按額角,她再擡眼時,那點陰霾已經掃淨,言笑晏晏:“火災啊。我媽運氣不好,死在裏面了,您知道的。”

“是。院方當初也跟我說,她為了救你才沒逃出去。”邱啓斟酌了一下用詞,“但你們關系很差。”

其實稱得上惡劣。謝仃想。

“院方也是這麽跟我說的。”她漫不經心地,“估計看我當時才九歲,太可憐吧。”

言下之意昭然若揭,邱啓目露驚訝。

“火災不是意外,是人為事故。”謝仃笑了笑,“邱叔,虐待經歷不會寫進孤兒履歷,那場火是我媽縱的。”

“我爸才是為了救我死的。外出寫生遇見滑坡,他把我遞出去,沒能抓住救援繩。”

很簡單的故事,三言兩語就能講清。她害死父親,原本恩愛的夫妻陰陽兩隔,母親性情大變,之後的事沒什麽可回憶。

這才明白前因後果,邱啓一時啞然,沉默良久,不知該怎樣寬慰。

像是知他所想,謝仃不以為意地擺手:“沒什麽,我早就看開了。”

“現在過得舒坦,我想法也很簡單。”她笑眼盈盈,“趁年輕多玩兩年,攢錢讓您老退休後頤養天年,就這些。”

聽過後半句,邱啓生出些欣慰,又将她的話琢磨一遍,才忽然反應過來:“什麽趁年輕多玩兩年,你還想玩?!”

然而謝仃已經溜到門口,話音未落就閃得利索,根本不給他追究的機會。

拍案的手只能收回,他又氣又笑,隐約察覺她剛才談話有所隐瞞,但孩子不想說,也就罷了。

離開辦公室,等折過拐角,謝仃才稍有松懈,放過攥得生疼的掌心。

疲憊地按了按額角,她沉默地出神片刻,掩掉眼底冗雜的情緒,沿樓道拾級而下。

正午日光熾亮,踏在她鞋底,只留一道陳舊的影。

-

周五晚。

夜色漸緩攏下,北城剛蘇醒。

酒莊坐落于城南近郊,轎車一路駛入,道路寬闊敞亮,兩側栽種名貴青松,光影錯落間,古韻雅致。

接風宴排場驕奢,不知是為哪位回國的公子千金造勢。謝仃原本想問東家是誰,但已近大門,時宜不合,于是暫且擱置。

她們同一輛卡宴Coupe先後入場,透過車窗,謝仃望見幾名迎賓上前,推測前車那位身份不輕。

車門敞開,一道修然矜隽的身影映入視野,分外熟悉。男人颀身玉立,墨色西服奕致考究,卓雅清貴。

“小叔?”溫見慕也看清楚,狀況外地道,“我以為他不會來的。”

倒真是賞光。謝仃正欲将注意收回,那人卻若有所覺,疏懈擡了眼梢,不期然彼此目光交彙。

難說意外或默契,車窗分明是單向透視,他卻像認出她,步履稍一停緩,從容不迫等候原處。

溫見慕望向身旁的謝仃,後者噙着玩味,沒作表示。等下了車,她向司機稍作示意,二人便随迎賓接引上前。

乖巧喚了聲“小叔”,見溫珩昱颔首應下,溫見慕便避了避,将寒暄讓給跟前兩位。

甫一對視,都不失分寸。溫珩昱斂目,端量也得體周至,淡笑着問候:“謝老師,久違了。”

謝仃莞爾,同樣意有所指:“不過一周,不算久。”

目光點水循過男人頸側,幾天時間過去,已經無暇如初,床笫間遺留的痕跡都被完好抹去。

“溫先生得空了?”她漫不經心,話卻講得禮貌,“沒想到會從這裏遇見。”

溫珩昱未置可否,只松緩應道:“總不該拂隋老的面子。”

謝仃微怔。

短暫半秒,她考慮了離場與回避的可能性,但很快明白兩者都不現實,于是坦然接受。

轉瞬即逝的異樣,被溫珩昱盡收眼底。他意味莫辨地擡眉,低哂一聲:“看來是剛知情。”

謝仃沒有否認,稀松尋常地彎唇:“前男友之一而已,你在意了?”

溫珩昱不答,仍是閑庭信步的疏懈,垂眸端量她少頃,很輕地笑了。

不遠有賓客望見這邊,還以為他們在寒暄,正想上前加入,下一瞬卻見二人狀似暧昧。他倏地止步,匪夷所思地懷疑起自己雙目。

旁若無人般,溫珩昱俯身抵近,氣息清淺拂過她耳畔,也只有彼此聽得清晰。

“謝仃。”他喚她,嗓音低緩。

“——管好你從前的關系。”

話音落下,謝仃睫尾輕擡,從容迎上他。

“放心。”她柔聲回敬,“我對床.伴很有原則。”

倒是牙尖嘴利。

溫見慕雖然不清楚他們談話,但顯然察覺到劍拔弩張,正猶疑着該不該打圓場,兩人就已經氣氛如常,得體地回歸禮貌距離。

“先走一步。”謝仃垂眸,擦肩而過時微微側首,指尖似有若無地撥過他領針,語帶笑意。

“——溫先生,待會見。”

臨了,男人倨淡掃來一道眼風,謝仃權當忽視,明白這是日後清算的意思。

清算就清算,她還怕不成。

溫見慕看天看地,裝聾又裝瞎地被謝仃挽走,由應侍生引入宴會廳後,才算松了口氣。

吊頂琉璃燈光鋪散,攏着滿堂衣香鬓影,觥籌交錯間,盡是有名有姓的頭面人物。

“好多熟面孔。”溫見慕環視四周,有些意外地示意,“那位是……”

謝仃順勢望去,不由得挑眉。

推杯換盞的名利場,漂亮面孔總是出挑。女人一襲流蘇長裙,五官瑰麗精致,顧盼流轉間笑意莞然,周身盡是恭維奉承。

曼城林家,林未光。

林氏的空降董事,憑借與年紀相違的狠戾手腕,以下犯上篡位奪權,一舉将親叔送獄,如今已獨掌大權。

單從外表難瞧出是個狠角色,她耐心敷衍所有攀談,餘光似有所覺掃來,卻驀地一頓,稍顯意外。

溫見慕正疑惑,随即就見身旁的謝仃執起酒杯,似笑非笑向對方致意。

從人情場周旋良久,林未光笑意這才入眼底。随意掐了話題,她施然走近,熟稔地同她碰杯,“稀客,舍得從畫室出來了?”

語氣親昵,是這年紀獨有的恣意,明豔生動。她将目光落向溫見慕,盈盈問好:“這位是溫小姐?初次見面,我是林未光。”

比想象中好接近。溫見慕眨了眨眼,謝仃稀松見慣地解釋:“她對漂亮的都自來熟。”

原來如此。溫見慕乖巧颔首,才反應過來自己被人誇了漂亮,又有些羞赧:“你好,我是溫見慕。”

“這麽乖啊?”林未光有些意外,低眸調笑,“怎麽和謝仃搭一起了,受委屈跟我說。”

眼看溫見慕耳尖泛起紅,謝仃無奈将人攬回身邊,“正經點,少逗人玩兒。”

林未光這才有些正形,撚起酒杯淺酌,她将目光遞過來:“今晚熟人的接風宴,什麽心情?”

謝仃半笑不笑,将問題抛回去:“我該有什麽心情?”

兩人好像在打啞迷,但溫見慕捕捉到關鍵信息:“熟人?”

“我們是高中同窗。”林未光莞爾,“我和謝仃同班。隋澤宸麽,算是隔壁班的弟弟?”

“出國後就沒見過了。”她思索着,從記憶中翻出少許,“印象裏……也不太好接近,挺有世家少爺脾性的。”

聞言,溫見慕還未作反應,就聽身旁謝仃開口:“有嗎?”

“有。”林未光篤定,“你不覺得他很難相處?”

謝仃蹙眉,仿佛仔細回憶過:“難道不是有點黏人?”

林未光匪夷所思:“你認真的?”

話音剛落,兩人無言對視,似乎都對彼此的答案感到沉默。

……

溫見慕終于提出疑惑:“你們認識的是同一個人嗎?”

問得好,謝仃答不出。她避了視線,正欲将話題轉移,卻聽場間忽然嘈雜起來,談論熙攘,像有貴客到訪。

人的第六感如同保護機制,通常作用于某些轉折性的瞬間。

類似某種預感,謝仃循光望去,越過滿堂衣香鬓影,人群絡繹,眼底映入一抹久違的身影。

少年月朗星疏,眉目深邃,少許漫不經心的鋒利感,總顯得疏懶不馴。抄兜站在那,好似一枝恣意生長的勁松。

明淨燈光散落,他偏着頭與人寒暄,側影修颀清厲。下一瞬似有所覺,他幾不可察地微怔,目光循過如雲賓客,準确捕捉到她的方位。

仿佛看到預料外的對象,隋澤宸眉梢輕擡,眼底情緒倏然浸深。

而謝仃熟悉這道目光。

少年一錯不錯地望着她,隔着熙攘人潮,舉步向她走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