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謝韞×張遮

謝韞×張遮

及笄的那一日,先生帶着木琴登門拜訪。

“張大人一個月才多少銀兩,竟也舍得花給謝大人的女兒……在下真是佩服。”

這是京城上等的好琴,呂叔叔驚嘆地露出了欽羨的目光。就連平日不假于色的父親,也難得說了幾句好話。

“張大人對小女有心了,謝某在此替她稱謝。”

我跟在哥哥的身後,偷偷地看着他。他卻仿佛受之不恭,自謙言道:“謝大人不必言謝,我既是她先生,這賀禮是該有的。”

母親喊我過去,我瞧多了眼,見幹娘與他相談甚歡,便悶着聲轉過臉去。

及笄之禮上,先生給我賜了字。

懷珠韞玉,懷玉,謝懷玉。

那更像是男子的字,我問先生是什麽意思。先生說,男女本無別,如果非要一個理,那他希望你如這世間的男子一樣,是珠,更是玉。

“我很喜歡。”

他看着我,好像也笑了。

禮行以後,我獨自拿出了那把琴。先生雖不懂琴,但那确實是極好的,想來他花了不少心思。

我喜愛彈琴的性子是随了父親。除了父親與我以外,我們家沒人喜歡彈琴。就連曾是父親學生的母親略懂一二,那也不過是為了給彼時右手受傷的父親聊以慰藉。

自我有記憶以來,父親總是耐心地教我彈琴,有時是一個時辰,有時是整整一日。母親說,打從娘胎開始,我就對琴聲尤為敏感。

懷胎十月,母親沒少受折磨,可每每父親撫琴,那肚子裏的小團子就會安順片刻。得知我和哥哥是龍鳳胎之後,父親久把折騰母親的種種罪狀全都歸咎于活潑愛鬧的哥哥,但我知道這是無妄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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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十歲開始跟随先生讀書,先生知道我喜愛彈琴,便與我約定,待他離開之日定會予我一把好琴。

那時,我問他,你不是我先生嗎,為什麽會離開呢。他說,等你大一些就知道了。大一些,是什麽時候?他看着我單純的眼神,竟生出半刻失神。

前些日子,母親帶我去沈叔叔府中見了蕙姨姨。蕙姨姨氣色很好,沈叔叔飯中一直有意無意不許她喝酒,母親掩着嘴打趣是不是又懷了,蕙姨姨低着頭沒有吭聲。午飯過後,沈叔叔打發淵表哥帶我去後院賞梅花。

“韞妹妹,爹娘他們為什麽要把我們支開?”

我看着淵表哥那雙似蹙非蹙的桃花眼,搖搖頭說不知,可心裏頭卻沒有說謊時的底氣。想來,我是知道的。

女子總是要嫁人。成為謝夫人以後的母親時常向我胡謅四書五經。幹娘說寧寧是被你爹這個壞男人教壞的。她談起母親時,眼裏總有光。我對他們的過往很是好奇。

出門游玩時,她提起那年母親進宮做公主伴讀的事,那會母親尚能在學堂上大言不慚地控訴女戒之害,可她終究還是被她的先生贏得了芳心。

“然後呢?”

“然後寧寧帶着謝危和燕臨來救我了,那個時候張大人還追到了…”

幹娘提起先生時,不知緣由地猶豫了。

我想起三歲時那場家中宴會,幹娘和燕伯伯帶着先生進了府,父親抱着我從雪中走向母親。向來窮養的哥哥念着先生的好,嚷嚷着想要他作先生。父親将哥哥絆倒了兩次,美其名曰說哥哥還小,摔倒是正常的。那時我不解,卻跟着母親一起笑。

後來,我才知道,父親是在吃一個人的醋。

我不知母親有沒有過一刻,後悔嫁給父親。但如若不是這樣,我和哥哥就不會存活在這個世上。如若不是這樣,先生就不可能成為我的先生。

我總是抗拒那個日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忘記那一切。可這一日,還是來了。

和沈淵的婚禮定在了明年三月,是母親與蕙姨姨定下的,父親沒有意見,沈叔叔樂得其成。沈淵……大概也是願意的。

“女子為何一定要嫁人?”

先生看着我,沒有說話。

我斂了斂目光,擠出了難堪的笑容:“先生是否也認為,女子不從夫是為大逆不道。”

他愣了愣,平靜地說道:“我并非此意。”

“那是何意?”

許是我看向他的眼神太過潋滟,他不忍地轉過臉,看向院落的梅花:“我從不覺得夫妻之間要将就而為。”

“就像先生您一樣?”

“什麽?”

“先生為何不娶妻生子呢?”

他緊閉着雙唇,清正的臉上再無任何生氣。

那日,過了許久,先生才笑着嘆氣:“我如今已年邁四十,沒有親人,了無居所……婚事落在任何一個女子的身上都是我在耽擱她們。”

“沒有。”

我看着他自慚形穢,如此自貶,竟一時生了心魔,亂了琴,錯了音,也紅了眼:“你沒有耽擱…”

先生一生風光霁月,蒙冤受屈的百姓總會尋他脫困,他寬宏仁厚,竭盡全力傾囊相助,留給自己的,卻只有那間清貧的屋子。

我從未聽聞先生提起他的父母,從未察覺先生會有喜怒,可先生不是孔,更不是聖,他不該事事雲淡風輕,更不該處處克己複禮。他是人。他是人。

“可如若你所求,皆非你願?”

他輕輕按在琴弦上,意有所指:“人過半載,該知天命。”

我突然想起,十歲那年,父親讓我和哥哥選一位進士作先生。

早已深谙父親心思的哥哥選了那一年的新科榜眼,為什麽沒有選狀元,因為哥哥疼愛我,最好的必定是留給妹妹的。

所有人,都在期待那位新科狀元的仕途之路将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可一向懂事乖巧的我卻破天荒地想要與那一成不變的規矩作對。

我就是好奇,為何父親偏不要哥哥選張遮。我就是想看看,女兒奴的父親究竟能失控到什麽地步。

“我要選他。”

我指着燕伯伯身邊的男人,揚起了得意的笑。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叛逆。我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張遮替我求情,父親說什麽也不肯同意。還是哥哥心軟,說是他教我說的,拉着我的手讓我和父親道個歉,撒撒嬌。

我說不,我要張大人。

張遮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仿佛在透過我看着誰。後來,我暈過去了,再然後,張遮成了我的先生。

“娘,我不想嫁人。”

被母親問及為什麽,心中的那些歹念卻又說不出口了。仿佛說出口,就會亵渎他,仿佛說出口,就會将他從那個高高在上的神壇上拉下來。

“韞姐兒,你這是為了什麽啊……”

六年前,只有先生和哥哥替我向父親求情,六年後,我的丫鬟、我的表哥、我的鄰裏,甚至府上的馬夫都在替我求情。

先生教會了我知識,教會了我如何處世,更教會了我如何愛人。

他們都說我出生富貴——母親疼愛,父親寵溺,兄長憐惜——本不該如此謹小慎微,溫和淡漠。就連蕙姨姨也說,這個孩子像她。

這大概也是為何我會被選為沈淵的未婚妻——他簡直是沈叔叔的翻版。

可沒有人會知道,我所有的成長都是因為先生。先生是一個理智通透的人,而我也逐漸變成了他的模樣。

tbc

後續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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