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過往（四）
過往（四）
慕無虞在符箓房內，屏氣凝神、謹慎地畫着符。
聽師父說近來昆侖派有一絲魔氣，懷疑是魔物到了昆侖派附近，所以她畫了些威力不小的符箓，準備拿給聞師弟。
一張符箓紙價格并不便宜，以她的畫符水平，必須專心致志避免出錯。
“那麽一點魔氣都能把你吓到畫這麽多張符箓？白修煉這麽多年了。”一道涼涼的聲音在慕無虞身邊響起。
慕無虞手一頓就畫錯一筆，她怒目而視：“晏行雪你能不能不多話？又害我廢了一張符箓紙！”
她将符箓紙揉成團，砸到晏行雪肩頭：“你快走吧，別在這裏礙眼。”
“你以為誰想看你這狗爬符。”晏行雪白她一眼，轉身離去。
慕無虞嘆口氣，被這讨厭人一打擾，現在她也畫不出下去了。
她放下筆，手托腮盯着眼前的空白符箓紙。
距離聞師弟在罰則堂受罰已經過了四十多天，在這期間她只教了兩次，後來聞師弟就告假回鄉了。
聽聞是要回去給他已經去世十年的雙親掃墓。
......聞師弟這麽多年，一定過得很不容易。
但最近昆侖附近不太平，聞師弟回來不會遇見什麽吧。
慕無虞擰起眉頭，暗罵自己烏鴉嘴。
此時，一只紙鶴飛進符箓房，輕輕落在慕無虞桌上。
慕無虞眼睛一亮，是聞師弟！
*
慕無虞坐在石頭上，眯着眼看向聞雲弦。
聞師弟好像瘦了點，神情也有些倦乏......而且她隐隐約約覺得聞雲弦今天格外沉默，仿佛有心事。
“聞師弟，一路還順利嗎？回昆侖路上沒有碰見什麽魔物吧？”
“......沒有。”
“那怎麽感覺你一副很累的樣子。”
聞雲弦向慕無虞露出寬慰的微笑，只是笑容淺淡，轉眼即逝。
他輕聲開口：“可能只是來回日夜兼程的原因。而且祭拜父母後，總感覺心中有百般滋味。”
聞雲弦聲音逐漸低了下來：“生老病死......誰都逃不過。”
慕無虞有些懊惱，她不該追着問。
“聞師弟。”慕無虞決定換個話題，她将符箓遞了過去，“最近昆侖山上有一些魔氣，這些符箓你拿着，以防萬一。”
看着聞雲弦乖覺地接過符箓，慕無虞滿意地點了點頭，“還有，兩個月後就是外門弟子大比。你加把勁！”
聞雲弦凝視着慕無虞，沉聲道：“好......我一定不辜負師姐這三年的教誨。”
“但是......”慕無虞擡起手放到少年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我更想說，沒進前三也沒事。”
她揚起個明媚笑容：“就算你在外門，你也是我聞師弟。”
*
“師父，這次外門弟子大比結束了，您會收徒嗎？”
“怎麽？你要給我推薦外門弟子嗎？”
“果然什麽都瞞不過師父。”慕無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次比試第一的弟子，叫聞雲弦，悟性強，又勤奮......”
“外門弟子，他是中下靈根吧？”
“是的，師父。”
韓長老輕輕放下茶杯，“無虞，你一天能學會的東西，中下靈根弟子要五天。”
慕無虞有些着急：“但、但是，師父，聞師弟他悟性很強......”
“聞師弟？”韓長老反問。
慕無虞默默閉上了嘴。
韓長老瞥了徒弟一眼，“你和其他弟子有私教，我不管。但你每次見到晏行雪，都是吹胡子瞪眼，嘴上也從不饒人。你和他有婚約，和睦相處有這麽難嗎？”
看着徒弟皺起眉頭的樣子，韓長老頓時有些頭痛：“我一說起晏行雪，你就皺起眉頭。他翩翩少年，進退有度，靈根、修為、家世均為上佳，還是掌門徒弟，你究竟哪裏不滿意？”
“我看到他，就覺得煩。”慕無虞理直氣壯：“他看見我，那态度也差啊。”
韓長老啞然，這兩小輩每次見面，都是唇槍舌戰，最後不歡而散......一個巴掌拍不響。
他幽幽嘆了口氣：“別人的事你也別操心，你張師叔有教無類。如果悟性确實不錯，他會收為徒的。”
看着徒弟一臉喜氣，韓長老嘆了口氣：“你現在就給我出去。看見你就頭疼。”
“好嘞，師父，我先退下啦。”
慕無虞腳步輕快地走向和聞雲弦約好的地方。
她還未走近，遠遠就看見聞雲弦含笑望着她。
少年如一株挺拔的竹，堅韌而俊朗，他左臉上的一道紅痕卻添加了一絲绮麗感。
“聞師弟。”慕無虞笑着說道：“張長老收徒更看重悟性，後日你好好在他面前表現就行！”
“好，我聽師姐的。”
看着少年乖覺地點了點頭，慕無虞注意力慢慢移到了他臉上的紅痕。
“你打最後一場時，那個少女留下的傷痕。”慕無虞靠近少年，仔細看着那道疤痕：“這都五天了吧，也給你塗了靈藥，為何還沒痊愈。”
聞雲弦看着驟然靠近的少女，目光卻不受控制地落在她長長的眼睫毛，以及些微翹起的嘴唇。
他屏氣斂息，鎮定回答：“也許是菡若清師妹武器特殊。”
慕無虞眯起眼，不大相信的樣子，“武器特殊？我好像沒瞧出那鞭子有什麽特殊。”
她曲起右手食指，輕輕觸摸到那道疤痕上端，“這樣會疼嗎？”
片刻後，聞雲弦才開口回答，聲音卻隐約有一絲幹澀：“......不疼。”
慕無虞将手指移到傷痕下端，輕輕點了點，“那這樣，會疼嗎？”
等了好半天，她卻沒聽見回答。
“師弟？”慕無虞疑惑地擡眼。
映入她眼中的是一雙更為幽深的黑眸——那眼眸中只有她的身影。
一雙修長微涼的手輕輕握住了慕無虞微曲的手指。
慕無虞手腕一顫，想要抽走手指。
但少年手握得極緊，逐漸從握住指尖變為握住手指，最後将她的手慢慢覆蓋、握在手心。
兩人相望，聞雲弦輕輕笑了起來，只是那眼神依舊沉甸甸地看着慕無虞。
還來不及看清那雙桃花眼中深藏的情緒，慕無虞的手就被拉下，掌心被放入一個物品。
慕無虞愣愣地低下頭，發現一只紙鶴躺在她手心。
“師姐，我快進入內門了。”聞雲弦彎起眼角，“以後不用紙鶴也能找到我。”
“啊......”她恍然大悟，“你要是真被張師叔收為徒，就在我右邊的峰上，确實很近。”
聞雲弦松開握着少女的手，咽下了他原本想說的話。
*
慕無虞已經一個月沒見過聞雲弦了。
他剛被張師叔收為徒，應該在忙于修煉、熟悉師門。
所以半個月前慕無虞邀請聞師弟去隆宣城被拒絕了之後，就沒再打擾他了。
還是等聞雲弦忙完再說。
慕無虞微微嘆了口氣，話雖這麽說，她卻感到沒來由的失落。
但她早上看見張師叔進了她師父書房，兩人神色十分凝重，應該是有要事相議。沒過多久，兩人一起去了主峰方向。
既然今日張師叔這麽忙......那他弟子們應該不會太忙。
慕無虞決定去找聞雲弦。
雖然現在聞師弟有了真正的師父，她教不了什麽，但她可以問問聞師弟最近過得如何。
問他習不習慣，問他和師兄師姐處得怎麽樣，問他修煉得順利嗎......
而且最近昆侖附近的魔氣不減反增，她還可以再給聞師弟一些符箓。她最近畫符功力逐漸增長，想必畫出來的符箓威力更勝之前。
想到此，她滿意地點了點頭。
說動就動，慕無虞将符箓收入乾坤袋，起身去往聞雲弦住的弟子苑。
剛到弟子苑附近，慕無虞就遠遠看見了聞雲弦的身影。
好巧！她之前還怕撲個空呢。
慕無虞忍不住笑了起來，她剛想開口呼喊聞雲弦，卻看見又有幾人從弟子苑走出來，緊緊跟在聞雲弦身後——是張師叔和其他弟子。
随後弟子們疾步走到聞雲弦身前，只留張師叔和幾名弟子在後。
那情景居然有些像聞雲弦被衆人圍住，防止他逃跑。
自己一天瞎想什麽，肯定是張師叔帶着弟子們去指導。
但張師叔今日不是和師父去掌門那裏了嗎......
慕無虞看着衆人的身影逐漸消失後，只得疑雲滿腹地原路折返。
*
深夜，慕無虞阖眼打坐，突然感受到主峰上一陣波動震蕩，擾得一群驚鳥飛起。
她睜開眼，疾步走到窗邊，看見遠方的主峰大殿處被一陣不同于夜色的紫黑色霧氣包裹。那紫黑色盤踞在大殿上空，散開又急速合攏。
一陣藍色光芒亮起，直沖紫黑色霧氣。魔氣逐漸被壓制，直至被打散消失。
片刻後一陣鐘聲響起，是讓弟子們不得擅自行動的意思。
慕無虞仍站在窗前，內心已經是驚濤駭浪......主峰大殿上居然有魔氣，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次日，昆侖派氣氛不似往常，弟子們個個噤如寒蟬。
慕無虞等了許久，她師父韓長老才召她進入書房。
問了修煉方面的疑惑，她得到指導後也并未離開。
看着一臉倦意的師父，慕無虞猶豫着開口：“師父，昨夜......”
韓長老半阖着眼：“別問了。”
“可是，主峰上出現的是魔氣吧。”慕無虞深吸一口氣，“弟子有些不安......”
韓長老掀開眼皮，深深看了弟子一眼：“也罷......這事你遲早要知道的。”
他拿起茶杯，淺飲一口，“昨夜，發現了一個魔心者。”
“魔心者......”慕無虞覺得這個詞有些遙遠，上一個魔心者還是在五十年前出現過，造成榆金城衆多死傷。
她追問道：“魔心者潛入了昆侖派？”
“......不是。”韓長老輕輕放下茶杯，“那魔心者本就是昆侖弟子。”
慕無虞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悸，“是誰......是我認識的弟子嗎？”
“就是之前的那個外門弟子——聞雲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