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過往（九）

過往（九）

慕無虞怔然地着看向遠方。

前方有一遮天蔽日的黑色漩渦，被世人稱之為深淵。

外形像龍卷風的巨大黑色漩渦，盤踞在海面上——露出海面的部分，不停飄蕩出未燃盡的灰燼；藏在海面下的部分，引得海水向下塌陷，四周盡是強大的海浪和兇猛的潮流。

漩渦之外，有無數閃爍着金色與白色的古老文字結成一張巨大無比的網，将黑色漩渦包裹住。

這張被世人稱為封魔大陣的網，跟随漩渦直上雲頂、深入海面，緊緊圍裹住駭人的黑色漩渦。

即便是如此，也有黑紫色的魔氣不停地從網中溢出，甚至在海面下，此刻也不斷有魔物從網中逃出。

慕無虞喃喃道：“原來深淵和封魔大陣是這個樣子......”

她身旁的聞雲弦定定望着被世人所懼怕的深淵，眼中若有所思。

半響後，慕無虞回過神。

她低下頭，輕輕嘆了一口氣：“都離深淵這麽近了，他們不會還在找我們吧？”

前幾日，他們察覺到修士氣息，幸虧兩人跑得都快，不然又要被圍攻。

聞雲弦臉上閃過一絲譏諷，那些人除非是看到他的屍體，不然他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突然之間，西側方向有靈氣爆發産生的陣陣波動。

慕無虞和聞雲弦兩人臉色一變。

他們清楚那動靜極有可能是追殺他們的人在路上攻擊魔物所引發的。

慕無虞握緊劍，心中卻感到一陣蒼涼——他們都跑到魔氣沖天的深淵附近了，為何那些人還在追。

無處可逃，無處可去。

聞雲弦開口，聲音不辨悲喜： “師姐，他們來了。”

“可能逃不掉了。”慕無虞低聲回道。

她拉起少年的手，輕聲承諾：“......我不會讓你死在我前面的。”

聞雲弦笑了笑，眉眼多出幾分柔軟情緒。

他一把将少女抱住，貼在少女耳邊輕輕說道：“對不起，師姐。”

對不起......什麽意思？

慕無虞帶着疑惑望去，卻發現自己渾身無力，全靠少年雙臂撐住才沒有跌倒在地。

她艱難開口：“師弟...怎麽回事...”

聞雲弦垂下眼眸：“我想你活下來。”

他将少女抱起來，放入魔氣凝結的圓殼中。

他輕輕望了少女一眼，轉身離去。

慕無虞只得渾身無力地靠在圓壁上，任由這顆紫黑色小球帶着她飛到靠近深淵的海平面上。

圓球随着水波輕輕漂浮，她慢慢閉上了眼。

*

聞雲弦靜靜伫立着，看着一個巨大的法器靠近。

法器上面站着許多人，為首的便是昆侖派掌門，他身側就是慕無虞的師父韓長老和罰則堂柳長老。

掌門向前走了一步，冷峻的目光落在聞雲弦身上。

他俯視着少年，語氣漠然：“魔心者，上次你能逃出昆侖。這次，我看你往哪裏逃。”

掌門的眼神越發冰冷：“你以為天下之大，就會有你這種禍害的容身之地嗎？！”

話音剛落，掌門擡手輕輕一揮，靈氣凝結成數千把幻劍從天空射下。

聞雲弦毫不意外掌門出手即是殺招，他嘴角勾起，右掌狠狠向地面拍去。

剎那間，他身前的地面裂開，湧出魔氣迅速結成弧形屏障，魔氣不斷修補黑紫色屏障，幾乎全數擋住掌門落下的千把幻劍。

聞雲弦擡頭對着掌門微微一笑，但眼眸中只有一片殺意。

忽然之間，從水中湧出魔物，從泛紅的烏雲中落下魔物，更有一只巨大的魔物從水中沖出，狠狠撞上空中的巨大法器。

掌門騰空飛起，皺眉看着一群魔物開始和弟子們鬥在一起，他眼裏殺氣迸現，“果然如柳長老所說，你這禍害已經可以操縱魔物了。”

他翻轉右手，掌中浮現出一把閃着寒光的劍。

光是遠遠看着，聞雲弦都能感受到那把劍的威壓之大。

掌門執劍飄在空中，右手中指并食指将劍身擦拭一遍。除寒冰之氣之外，那劍更添一絲殺意。

他飛向聞雲弦刺出一劍，猶如游龍驚鴻傲翔，帶着摧枯拉朽的氣勢，勢如破竹——

*

聞雲弦嘔出一口血，仿佛力竭般單膝跪地，不得不将右手上的劍插入土中，以此穩住身體。

少年渾身是大大小小的傷痕，即使他運起大部分魔力抵擋昆侖掌門的攻擊，但他右胸仍然被刺出一個血窟窿，不斷向下滴着血。

聞雲弦握緊右手的劍，輕輕阖上眼。

他手上的劍平平無奇，仿佛是随處可見的普通弟子修煉所用——但這把劍是師姐贈與他的，只要握住這把劍，他就不會認輸。

突然少年腳下的土地中溢出一縷縷魔氣，不停鑽入少年身體。遠遠望去，少年仿佛處在一個圓形的紫黑色霧氣中。

昆侖掌門原是飄在空中，冷眼看着少年逐漸失去生命力。但事情的發展，與他所料的相去甚遠——

眼見少年身體被無數魔氣湧入，身體上的傷痕逐漸消失，就連右胸的血窟窿都被修複完，掌門的臉色越發陰沉。

今日這禍害若不死，他日一定造成大難。

這禍害，留不得！

掌門猛然握住劍，将體力靈氣注入劍內，同時左手運氣結出劍陣——一圈巨大的白色劍陣出現在上空。

下一剎那，聞雲弦輕輕睜開眼，他起身将手中劍一揮，就擋下了掌門刺來的一劍。

但他的眼睛已經全然不同——雙眼已經被嚣張湧動的紫黑色魔氣占滿，他的目光漠然、無懼，就像......一只真正的魔物。

少年微微偏頭，雙眼轉動，從眼前的掌門看到不遠處和魔物打鬥的衆人，還有之前和他鬥過的柳長老等人。

最後，少年的目光停留在靠近深淵的海平面上。

*

聞雲弦與掌門打得勢均力敵。

柳長老用長槍将一頭魔物殺死，他環顧四周，發現雖然消滅了一些魔物，但弟子亦有折損。

他心一沉，不能拖下去了。這裏如此靠近深淵，那禍害源源不斷地吸收魔氣、號召魔物，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将昆侖衆人耗得力竭而亡。

柳長老飛到掌門身後，挑飛一只魔物，一□□向聞雲弦側面。

聞雲弦瞥了一眼柳長老，魔氣瞬間凝結成屏盾擋下了柳長老一擊。

少年眼神銳利，勾起的嘴角更顯桀骜：“柳長老，別來無恙。”

柳長老冷笑一聲，一柄長槍繼續橫掃打向聞雲弦。

掌門乘機退到後方，換成柳長老纏住少年。

掌門所想與柳長老相同，知道這場惡鬥不能拖下去，更不能放着禍害活着離開。

他輕嘆一聲，手上動作卻毫不猶豫，瞬間便完成了施法。

掌門額頭瞬間出現一個金色印記。

慕無虞的師父韓長老瞬間飛近，他大喊：“掌門，不可！”

只因昆侖掌門額頭的印記，乃是犧牲生命來提升實力的一種極端方法。如果掌門今日使用這個秘法，即使今天他殺死聞雲弦，可能他自己也活不到幾年了。

掌門置若罔聞，心意已決。

他閉上了眼，整個身體都在逐漸虛化。

聞雲弦一擊将柳長老打傷，他轉頭看到掌門身上的變化，不由神色一凝。

韓長老深深嘆了一口氣，卻極快地飛到掌門身後，向其背後注入靈氣，助他一臂之力。

不過眨眼間，昆侖掌門身體散去、化身為若幹金色光球，凝結成一把巨劍。

聞雲弦冷冷笑道：“以命換命是嗎。”

少年猛地将劍向天一揮，引得無數魔氣飄來，如漩渦般湧入他手上那把劍。

他握住劍，向飛過來的金色巨劍刺去。

金色靈氣和紫黑色魔氣碰撞在一起，發生巨大的爆炸聲——

慕無虞在這巨響中醒過來，她費力地睜開眼，發現身上恢複了一些力氣。

在右手手掌運起的靈氣循環全身後，她靠着圓壁撐起了身體。

少女朝外一看，頓時心一沉。

遠處穿着昆侖弟子服的修士與魔物正在互相厮殺，不少修士已經受傷重傷，而也有不少魔物墜入海中，沒了氣息。

離她更近的地方，有一處金色和紫色霧氣彌漫，靈氣和魔氣交織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威迫感。

靈氣與魔氣散去，一人一巨劍對峙着出現在中心——少年手持鐵劍，擋住金色巨劍。

突然之間，少年握住的鐵劍上出現無數細小的裂紋。裂痕直接将鐵劍粉碎成砂礫，從少年手中落下。

金色巨劍乘勢前進，刺破少年的魔氣防護，直入心髒。

慕無虞渾身冰涼，覺得自己心跳都快停止——她眼見着聞雲弦被那巨劍刺入左胸，直直飛向深淵，狠狠被釘在封魔大陣上。

少年胸前的金劍化為細小的金色光芒，露出他左胸上巨大的血窟窿，幾乎空無一物。

而散去的金色光芒，在後方化為人形。

韓長老忙上前一步攙扶住掌門。

昆侖掌門臉色慘白，隐隐約約露出死氣。

而慕無虞顧不得這些了，她狠狠運起靈氣，朝着包裹自己的魔球打去。

但她力量尚未恢複，只能将魔球打出不大的洞口，而後又被其它魔氣補上。

慕無虞嘴角顫抖，看着遠處大聲喊道：“師弟——！”

但她的聲音全部魔球擋下，沒有傳出去。

聞雲弦躺在封魔大陣上，雙眼無悲無喜地望着天空。

他就快死了。

仿佛有所感應，他吃力地将頭向左轉去——遠處海面上，有個不起眼的紫黑色小球靠近封魔大陣，随着海面起起伏伏。

有個少女在球中用拳頭不停砸着，拳頭上流着血也不曾停下。

她忍住淚地看着他。

聞雲弦勉強朝着少女彎唇笑了笑。

然後他操控着僅剩的力量，将紫黑色小球隐秘而又迅速送往谧海海岸方向。

不過瞬息的時間，小球消失在他的眼中。

聞雲弦閉上眼，将右手輕輕貼在封魔大陣上。

......對不起，師姐。我還是成了你讨厭的那種魔心者。

在他掌下，原本閃爍着金色和白色的古老大陣，慢慢出現個細小的裂紋。

韓長老內心沉重地扶着掌門，他望向少年，卻眼尖地發現異樣：“掌門！大陣那裏——”

封魔大陣上的細小裂紋，迅速擴大成一人高的網狀裂紋，上面的古老文字逐漸變得暗淡。

下一刻，大陣裂紋處破開，無窮的魔氣洶湧而出，瞬間湮沒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