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雨中

雨中

慕無虞差點就想拔劍了。

但瞬間的閃電光亮消失後，她一下子就在黑暗中認出來人是聞雲弦。

……這小子現在有沒有殺心她是不知道，但她覺得這人可能是想直接吓死她。

慕無虞咬牙：“聞道友，你出現得還挺悄無聲息的。”

聞雲弦輕輕勾了勾唇角，并沒有說話，他走入洞內，在另外一側背靠着洞壁坐下。

慕無虞無意識地向右望一眼，看見青年将左手放在支起的左腿上，微微向右歪着頭，雙眼眨都不眨地望着洞外。

失去了常挂在嘴邊的微笑，此刻的聞雲弦神情冷冷，散漫中又隐隐帶了幾分孤寂。

他仿佛在想些什麽，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再加上這暴雨連綿的天氣，無端地讓慕無虞想起了幻境中的師弟聞雲弦——那個與她一起被困在荒島暴風雨中的師弟。

她內心嘆氣，懊惱自己還時不時會回憶起幻境中發生的事情。

是不是人都是這樣，明知道有些事情是假的，卻一時半會忘不掉。

*

半個時辰後，雨勢小了許多。

慕無虞向外望去，看見夜幕沒有之前那樣深沉，淺薄的霧色也從地面升起。

突然遠處出現微弱的聲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但卻只有聲響，沒有任何氣息。

慕無虞輕輕拿起劍，原本阖眼打坐的聞雲弦也睜開了眼。

兩人聽着“咯咯”聲接連響起。

那聲音越來越大，逐漸靠近他們所在的山洞——然後一具白骨慢悠悠地走入兩人的視野。

那骷髅搖搖晃晃，渾身骨架略有殘缺。

慕無虞有一瞬間的怔然，這骷髅身上毫無靈氣，也沒有什麽詭異氣息……那它是怎麽動的？

……不會是什麽詭異傳說吧？

她不由地屏住呼吸，雖然很少有東西能讓她害怕……但這個，超過她的接受程度。

骷髅仍然蹒跚着向前走，突然它頭骨一歪，還沒等它意識到，頭骨就從身子上滾了下來。

骷髅頭“咕嚕咕嚕”地滾落在地，眼眶位置的空洞恰好對着山洞內。

兩人一骷髅頭對望着。

聞雲弦站起身，輕輕拍了拍衣袖。他疑惑地挑了挑眉，不動聲色地與地上的骷髅頭對望。

骷髅聲音有幾分高興：“……我終于，找到人了！”

是個青年男子的聲音。

慕無虞握緊劍，忍住将自己半個身體藏在聞雲弦身影之後、讓他一人直面詭異的沖動。

她清一清嗓子：“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骷髅的身體慢慢蹲下，将骷髅頭“咔嚓”一聲安回脖子上。

然後它站起身慢慢向山洞靠近，“我走了好久，都沒見到一個人，野外也只有一些魔物……”

慕無虞默默後退半步，“那你找人，是要幹嗎？”

骷髅愣了愣，才将一直攥緊的右手伸出來。

它張開手指，露出被五根白骨緊緊握住的玉簪——但那玉簪已經破碎成兩大截，甚至沾有一些泥土。

骷髅聲音懵懂：“我想讓人幫我把這個玉簪帶給小玉。”

“……小玉是誰？”

骷髅搖搖頭，猶豫回應：“不知道。”

慕無虞繼續問道：“……那你是誰？”

骷髅：“不知道。”

慕無虞愣了，她擡眼仔細打量着這骷髅——右腿上骨頭殘缺，缺口不規則，似乎是被野獸或者魔物所傷；而左肩上有一道泛黃的入骨傷痕，傷口平滑，是被利器造成的舊傷。

更詭異的是，它左右太陽穴的地方，各插着一根泛黑的長釘。

一直沒出聲的聞雲弦此時突然開口，聲音平淡：“你都不記得你是誰了，卻還記得要把玉簪帶給小玉？”

骷髅執拗地将右手向前一送：“對，帶給小玉。”

“那……你是怎麽死的？”慕無虞試探地問道。

“不知道。”

慕無虞微微嘆氣：“那小玉住在哪裏，你總該知道吧？”

骷髅喃喃回答：“……不知道。”

兩人一骷髅之間一陣沉默。

“是執念。”

聞雲弦輕輕開口，聲音極低：“有些修士死後，由于執念極深，就算靈魂消失後，也有殘存的力量遲遲不肯散去，驅使着□□去完成心中挂念之事。”

“……挂念之事？”慕無虞看着淋着小雨的骷髅，在這樣的昏沉天色下，在一望無際的山林中，它究竟徘徊了多久呢？

她壓低聲音回道：“挂念之事就是給小玉送玉簪嗎？”

說罷，她輕輕拉扯聞雲弦的衣袖，“你看它太陽穴上的那兩根黑釘……那是不是控制修士的邪法？叫……叫掣魂技？”

慕無虞只知道掣魂技是一種控制修士或者普通人的邪法，會使得被控制的人生不如死。

但這種邪法，亦會給施法的人帶來同等的反噬。可謂是兩敗俱傷的邪法，而且具體操作與咒語早已失傳。

現如今就連作惡的修士，都不會考慮用這種法子了。

聞雲弦微微回頭，視線從自己被扯住的衣袖上掠過。

“對，是掣魂技。”他淡淡說道。

在慕無虞心中，這骷髅的過往瞬間被拼湊起來——“他”是一位被邪術控制過的修士，死亡原因可能也與這邪術有關。

即使死亡，他內心卻還挂念着一些事……

只猶豫了片刻，慕無虞就開口對着骷髅大聲說道：“好！我們幫你把玉簪帶給小玉。”

她話音剛落，站在前方的聞雲弦卻露出一副毫不意外的樣子。

慕無虞輕輕從山洞躍下，靈力将雨滴隔離在身體之外，她幾步就走到了骷髅前。

她左手握住未明劍，将右手伸到骷髅身前，承諾道：“這附近只有滿玉城、弘沙城，還有幾個鎮子罷了……我們恰好要去這些地方。只要小玉在這裏，我們就幫你帶到。”

骷髅微微低頭，将右手上的玉簪又輕又慢地放到慕無虞白淨的掌心。

慕無虞接住泛涼的玉簪，她遲疑問道：“你，還有沒有什麽話要對小玉說？”

骷髅愣了片刻，喃喃回答：“有……向小玉說對不起。”

“好。”慕無虞低聲應道。

随着她的回應，骷髅轉頭呆呆地看着雨中的山林，不過片刻它就散落在地，顯然是殘餘的力量也已經散去。

*

慕無虞挑選了山洞旁的樹下，作為骷髅的安葬之地。她撿起一根堅硬的大木棍，開始挖坑。

“我……我是不是不應該答應它？”

慕無虞手上動作突然停頓，又像問自己，又像是問聞雲弦。

聞雲弦正站在洞口看着綿延小雨，他有些意外：“為何這麽說？”

“我要是不答應它，它執念就不會消失……也許能夠多活一陣子？”

“它早已經死了。”聞雲弦聲音淡然：“你不答應它，它也只會再徘徊一段時日，之後殘餘力量也會散去。”

慕無虞摸了摸臉頰：“那好吧……那我們，不，我努力幫它找找小玉。”

聞雲弦突然輕笑一聲，引得慕無虞擡頭疑惑地望過來。

他眼角彎彎：“慕道友，你知道滿玉城有何特點嗎？”

慕無虞誠實地搖頭：“不知道，有什麽特點嗎？”

聞雲弦斯條慢理地解釋：“家家戶戶，凡是生出女孩，取名一般都帶有‘玉’字，寓意珍愛珍重之意。”

慕無虞睜大了眼看着他。

聞雲弦眼角的笑意更深：“對了，滿玉城外的有一兩個鎮子，也是如此。”

慕無虞拿着木棍的手都微微顫抖。

看着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聞雲弦勾着輕淺的笑，擡眼望向雨中的山林。

遠處一群驚鳥飛過。

聞雲弦眼底的淺淡笑意卻逐漸消失，最終只餘下一片淡漠的黑沉。

因為他突然想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天——母親被發現是魔心者，被關押的那一天。

那天，也是這樣一個雷雨夜晚，雨聲從大變小，而尚且年少的他心中的不安，卻逐漸擴大……

*

慕無虞找來一塊大石，削成規整的方形，豎在隆起的墳包前。

她抽出未明劍，卻不知道刻些什麽字。

“算了……”慕無虞遺憾地收回劍，“等我找到小玉，知道你叫什麽之後，再來補上。”

此時天光微亮，雨已經停歇。

雖然時辰尚早，但她也要和聞雲弦出發了。即使兩人以最快的速度禦劍，最早也只能趕在晚上戌時左右到達滿玉城。

“走吧，聞道友。”慕無虞走上飛劍。

聞雲弦微微颔首，跟在她身後出發。

果然如慕無虞料想的那般，他們兩人戌時才到達滿玉城附近。

還沒進城，他們兩人就遠遠看見滿玉城的禦魔大陣微微亮起，熟悉的金光古字緩緩在陣上流動。

一般禦魔大陣不會如此顯眼。

這明顯是滿玉城加大了靈石供給，讓禦魔大陣威力更強……但這種情況一般出現在抵禦城外出現的魔或者壓制城內的魔行動。

滿玉城這麽做……難道是城內有魔？

慕無虞擰起眉頭，與聞雲弦一起落在滿玉城城門。

在看見城門還有守衛的修士時，她才大覺不妙。

如果是有魔出現，加強禦魔大陣、搜尋城內的魔才是最優途徑，如果城門也有修士守衛的話……那滿玉城，一定還發生了其他的事情，需要探查來往人士的身份。

更糟糕的是，她身上既沒有昆侖弟子玉牌，也無任何身份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