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交易(六)

交易(六)

下雪了。

慕無虞隐匿氣息,在玢鎮找了許久,才在某個破落的房屋角落看見聞雲弦——

他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臉色蒼白,渾身沒有任何氣息溢出。

慕無虞心跳都漏了一拍,呼吸都有瞬間的停滞。

直到她看見對方的胸膛微微起伏,顯示着此人命不該絕,她才深深松了一口氣。

她差點以為聞雲弦死了。

落下的雪花有些停留在聞雲弦身上、臉上,連微微輕顫着的睫毛都有一些白。

他松開的右手掌上,躺着一把黑色長劍,從劍身上的紅色裂痕中溢出陣陣黑紅色霧氣,正在鑽入他的身體。

這場面說不出的靜谧與詭異。

可慕無虞管不了這麽多了,她焦急地跪在聞雲弦身邊,雙手貼着他臉頰,又輕又急地呼喚:“聞道友……?!”

她話音剛落,聞雲弦的眼睑微微顫抖,他輕輕睜開了眼。

同時,仿佛是覺得捧着他臉頰的雙手十分惱人,聞雲弦輕輕皺眉,用左手握住慕無虞的手腕,向外微微用力。

他聲音暗啞:“你……你沒走?”

在他身前的慕無虞,渾身狼狽,額頭的傷口處還有一絲幹涸的血跡。

但她卻不可置信地反問道:“你都還在這,我怎麽會走?”

聞雲弦有一瞬間的怔然,但下一刻為憾的劇烈反噬撲來。

他痛得閉上眼,微微蜷縮着身體,就連握住慕無虞手腕的手都無意識收緊。

慕無虞吃痛,但她沒有掙開,而是俯身離聞雲弦更近。

她聲音有些焦急:“你怎麽了?是受什麽傷了嗎?”

在她眼前,從那把漆黑劍中湧出的黑紅色霧氣還在源源不斷地進入聞雲弦身體。

十分詭異的場面。

慕無虞隐隐約約感覺到這黑紅色霧氣不是什麽好東西。

她捧着聞雲弦臉頰的雙手用力,想要阻止他:“這股黑紅色霧氣是什麽東西?怎麽停下它?!”

聞雲弦勉強睜開眼,半垂着眼眸,他微微動唇:“不用停……這是我調用為憾的力量在療傷……”

慕無虞有些怔然,她喃喃道:“調用……為憾?”

為憾……為憾……一把叫為憾的劍……?!

年少片刻的記憶突然浮現在腦海,她想起來了!

那是從師父那裏得來的一本名劍圖譜,可是記錄的卻不是時下最著名的劍……而是一些古早、甚至被人遺忘的名劍。

其中就有為憾。

它是一把兇劍。

原本是幾千年前渺天門開宗修士大能的佩劍,但這位修士不知為何發狂,用為憾将門派全部的弟子殺死後不知所蹤,只留下了覆滿血跡、被深深插入地面的為憾。

由于這把劍殺意、兇氣濃郁,後來幾乎無人敢用它,最後也不知去處。

但之前骛已說過這劍被壓在靈閣劍冢……當時聞雲弦也未反駁。

原來兇劍為憾之前竟然在靈閣劍冢……那為何靈閣又會讓聞雲弦使用呢?

這樣的疑惑剛剛劃過慕無虞心頭,她就被禁锢着右手手腕的力量攥緊,一陣細微的疼痛傳來。

慕無虞忙看向聞雲弦,發現他臉色更加蒼白,冷汗從額頭流下,虛握着為憾的右手手指無意識地輕顫……

他肯定痛極了。

慕無虞将聞雲弦握住自己手腕的左手扯下,反手将其緊緊握住。

她微微阖眼,凝神向聞雲弦輸送靈力,同時還暗暗催動銀镯,使得镯子逐漸發熱。

微弱的金光隐約彙入慕無虞的靈氣,流向聞雲弦。

她越發握緊聞雲弦的左手,低聲道:“你快把為憾的力量停了,我幫助你療傷。”

聞雲弦有些詫然,他看着兩人握緊的手,微微動唇,最終卻什麽都沒有說。

只是他掌心中的溫熱越發明顯。

有着不容忽視的靈力彙入他經脈,減輕了他渾身的疼痛。

聞雲弦停下了為憾的力量,同時,身上的反噬也因此減輕了幾分。

*

慕無虞滿頭大汗地放開聞雲弦的左手,她身上的靈力也不多了,無法再繼續向他輸送靈氣。

她深深呼出口氣,渾身松懈,跌坐在原地。

片刻後她力竭地擡起頭,發現之前如小雨般的雪已經變成紛飛大雪。

有幾片雪花飄進這棟破敗的房屋,落在她臉上。

感受到臉頰上的冰涼,慕無虞頓時清醒了些。

“為憾之前是在靈閣劍冢嗎?”她聲音又輕又低:“為什麽會到你手上了?”

聞雲弦擡眼看着她,沉默片刻後答道:“靈閣弟子都只有一次進入劍冢的機會……每隔三年,劍冢開放。”

他聲音平淡:“我取劍那一次,同行的有掌門師弟的徒弟,他說為憾被我所喚醒,甚至顫動着回應我。”

慕無虞眉頭微擰:“所以你在劍冢中得到的是為憾?”

“不是。”聞雲弦輕笑一聲:“我在劍冢中取得的劍是熠明,但最後這劍被掌門師弟拿走給予他徒弟……我重新拿走了為憾。”

“熠明?熠明不是靈閣的前代修士大能留下的名劍嗎?”

慕無虞驚愕地睜大眼,帶着一絲懷疑:“你們掌門師弟的徒弟,是不是嫉妒你取得了熠明,才瞎說一通,想要将熠明奪走?”

聞雲弦道:“他确實沒在劍冢取出劍……那時我尚且年少,怕父親難做,所以将熠明讓出,後來也接受了為憾。”

他微微垂眸:“不過我現在明白了,不論什麽劍,對我來說都差不多。”

“這怎麽一樣?修士修煉,劍好用是最低要求,更重要的是劍與人能——”

慕無虞眸光轉動,看見聞雲弦的雙眼時,她微微一頓,要說的話就這麽卡在了喉中。

無它,聞雲弦的眼毫無波瀾,仿佛對年少時手上的名劍被奪走毫無芥蒂。

慕無虞呼吸微微一滞,拼湊起他的過往——

那個時候,他應該是與養父養母一起回了靈閣,即使年少時曾經介懷于掌門處事不公,但在發生了他養母那件事之後,其他事再也不能動搖他半分。

……也許,他現在甚至覺得兇劍為憾十分好用,才能配得上他的恨。

這樣的念頭劃過慕無虞心頭,陡然讓她覺得內心沉悶。

她勉強一笑:“也是……劍只是劍,最關鍵的還是用劍的人。”

聞雲弦勾了勾嘴角,體貼地附和道:“确實。”

“……”慕無虞有些啞然,她挫敗地嘆口氣,看向那把漆黑長劍,低聲問道:“為什麽都說為憾是兇劍,是因為渺天門的大能拿着它殺了太多人嗎?”

“不是。”聞雲弦勾了勾唇,“為憾并不是那位大能所鑄……它甚至出現得比這更早。”

“更早?為何我從未聽說過。”

聞雲弦輕聲道:“這把劍來歷太過詭異,因為被略去了前因……”

慕無虞好奇心更甚:“還有前因……是什麽?”

“為憾是上古之劍,但它蘊含了強烈的執念,會助得擁有者完成內心執念。在這個過程中,它亦會不斷用自身力量幫助擁有者……”

“但等到它的擁有者執念完成,它也會完全吞噬擁有者的神志、乃至擁有者整個人——”

“等等……”

慕無虞瞪大眼睛看過去:“你的意思是說渺天門那位大能發狂是因為為憾引得他失智發狂?而他最終不知所蹤是因為為憾把他吞噬了?”

“是啊。”聞雲弦聲音平靜,那語氣仿佛是在評價天氣一般。

“那你?!”慕無虞聲音驀然提高:“那你還在用這把劍……難道你想死嗎?”

聞雲弦沒有說話,他擡眼看着眼前的女子。

半響,他才勾唇一笑:“慕道友信了嗎?那些話都是我瞎編的。”

慕無虞眉頭緊皺地看着他:“什麽……瞎編的?”

“是啊。”聞雲弦閉上眼:“編了個能和現在說法融洽的前因。”

慕無虞有些困惑,又重複道:“瞎編的……都這個情況了,你還在瞎編有的沒的?”

想到這人也是一臉平靜地拿出假的弟子玉牌讓她進了滿玉城,現在滿臉平靜地說關于為憾劍的胡編亂造,也不是不可能……

但她心裏,卻隐隐約約又覺得他的說辭不假——為憾是一把會在最後吞噬擁有者的兇劍……

*

慕無虞累極了,她靠着牆壁,沉沉地睡了過去。

聞雲弦坐在距離她一人的地方,也靠着牆壁凝神打坐。

一個時辰後,他輕輕睜開眼。

之前慕無虞輸入地靈氣極大緩解了他身體的疼痛。照理來說,不如有如此大的效果……

聞雲弦眸光一轉,望向慕無虞的右手和露在衣袖外的镯子一角——之前就是那镯子上浮現了微弱的金光,随着她的靈氣一起治療他的傷。

慕道友……的秘密也不少。

聞雲弦輕輕一笑,如此想到。

突然,他右肩一沉——

聞雲弦側頭看去,原來是慕無虞無意識地歪倒,将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毫無察覺,仍是臉色憔悴、緊閉着雙眼,甚至微微轉動了一下頭,好讓耳朵與臂膀靠得更緊、更服帖。

聞雲弦沒有動,他收回目光,擡頭望向雪中的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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