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天色轉晴。
宋祁于還是跟着離開了鎮子,坐飛機前往江北市。連日以來的拙劣堅持分崩瓦解,抵不過現實的分毫,從起初就注定了會是白搭一場。
梁叔随車送兩人到機場外,收拾了一大包自家做的土特産讓帶上,也硬塞了幾百塊錢給宋祁于。老頭兒歲數大了,這一次分別也不曉得哪天才能回來,還能不能見到,他緊緊抓着宋祁于的手腕,還有什麽要說,可話到嘴邊又講不出來。宋祁于是他看着長大的,這
麽多年了,早就當是自家的孩子了,他打心底裏就舍不得,搜腸刮肚憋了好久,只有一句:“到了那邊,要聽話,用心讀書,有事就給家裏打電話。”
宋祁于不要他的錢。
梁叔說:“等落地了,記得報個平安,你嬸子他們都還念着呢。”
宋祁于回答:“知道。”
“去吧,再遲點就趕不上了。”
江北市那邊已經收到消息了,待她倆一到,還有很多事要忙,一大堆流程和手續還沒走,之後幾天的安排會排得很滿。
黎洛拉着行李箱,留足相處的空間給對面,站在遠處等着。
交代完,梁叔走了,到外面坐長途大巴回去。
臨別前的那會兒,宋祁于将那幾百塊錢丢他大衣口袋裏了,還是沒收。老頭兒稀裏糊塗,離得老遠了都未能察覺,還一步三回頭地沖她擺擺手,示意自己真出去了。
宋祁于目送他,孑然立定在原地,直到梁叔的背影徹底看不見了,才收起視線。
寬敞的候機廳人來人往,現代化的設備充滿了高科技感,遠比偏僻的小鎮要先進不少。宋祁于找到一處角落待着,到下飛機為止,沒再理會過黎洛一次。
黎洛知趣,清楚這是故意冷着自己,也不上趕着讨嫌,若非必要,其餘時候一概不打攪這人,盡量不找事。
事情做完了,有結果就行,別的不能強求太多。
飛機駛過長空,層疊的雲被劃出兩道白線。
到江北市兩個半小時左右,睡一覺歇會兒就過去了。
前來接機的是所裏的同事,也是黎洛的發小,一留微卷長發且長得痞雅帥氣的男人,三十二歲,和黎洛同齡,姓陳,全名陳厲宇。
陳厲宇開車來的,剛從所裏下班,身上的行頭都沒來得及換下,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兒吊兒郎當,十足的不修邊幅。接到人了,他也沒客氣,搬完行李就直接換黎洛來開車,自己則心安理得換到副駕駛座位上歇着養神。
黎洛讓其到後面待着,別在前頭礙眼。
陳厲宇不聽,一面系安全帶,一面問:“有吃的嗎?”
“沒吃午飯?”
“早飯也沒吃。”
黎洛把帶下來的飛機餐零食扔過去:“只有這個,先湊合墊兩口。”
他還挺挑嘴:“沒別的了,你帶的特産呢?”
“沒有,只有這個。”黎洛說,自己也系上安全帶,看一眼後面,“等過兩天再找時間請你吃飯,到時補回來。”
陳厲宇半癱不癱地往後靠着:“都行。”
朋友兩個見面總要寒暄兩句,随口談及近況和現狀。黎洛離開太久了,落下了很多工作,有一部分催得急的是陳厲宇幫着補的。這趟接機也是為了在敘舊、幫忙的同時,順便對接一下項目進程。
宋祁于最後一個上車,看得出這兩位很熟,關系親近,不像只是普通朋友的樣子。她到後排坐下,沒有要跟外人搭話的打算,全程疏離冷淡。
陳厲宇由後視鏡裏瞧了眼,知道宋祁于打哪兒來的,是誰,可還是轉頭望向黎洛,慢條斯理說:“不介紹一下?”
黎洛發動車子,也從鏡子中看了看。
後面的那位不願意被這麽盯着,徑直別過頭,轉向車窗外的方向。明擺着不給面子,氣性還挺大。
陳厲宇挑挑眉,感知到二人間的異常,于是沖黎洛使了個眼色,試探是怎麽回事。
一時半會兒也講不清,黎洛沒說,只平穩地朝前開,不談這些亂七八糟的。
陳厲宇側身,向後邊伸手,主動先示好:“陳厲宇,你黎洛阿姨的同事。”
宋祁于不動容:“我和她沒關系。”
他哪壺不開提哪壺:“我倆都是你媽的朋友,以前一起做過項目,合作過幾次。”
宋祁于睨着前邊,态度更冷了。
“只是想跟你認識一下,別介。”陳厲宇笑了笑,挺包容她的無理,還是和氣解釋,“以後應該經常能見到,提前熟悉熟悉,不然到時候又不記得了。”
然而宋祁于并不想跟他熟悉,根本沒這想法。她無所行動,既不伸手上去,也不應聲了,視前面的兩個人為空氣。
陳厲宇自讨沒趣,上來就碰了一鼻子灰,他收起手,又轉回去,不煩人了。
到下一個紅燈停車,黎洛用餘光往後掃視,發現宋祁于正靠着座椅睡覺,不知何時閉上了眼睛。對方是真的厭煩他們這些大人,連看一眼都嫌多。平視前面的路段,黎洛不動聲色摁下按鍵,關上所有窗戶,不讓風吹進來。
南方的天兒很少下雪,幾年也不一定能遇上,但這邊濕冷,風吹多了容易着涼受寒。
陳厲宇又擡了下眉尾,再瞅瞅旁邊。他看破不點破,假裝沒發覺兩人間的端倪,整個一路上都當作不知情。
離開機場要先去黎家,大約四十分鐘車程。
明天就是元宵節了,黎家無人留守。黎老師和顧教授到鄉下老家去了,老兩口每年農歷十五都是回那邊過,要在老家祭完祖了再進城。最遲也要後天才回來,這兩天都不在。
黎家的房子是一棟三層樓別墅,有前庭有後院,面積不小。黎洛經常到國外交流學習,還沒另外買房子,一家三口目前是一塊兒住。
二樓是老兩口的地盤,三樓歸黎洛所有,客房也在這一層。
宋祁于往後也是住三樓,黎洛隔壁的房間。她初來乍到,還不适應這個城市和将要就讀的學校,黎家不打算讓她一來就住校,準備讓其先在這裏待上至少半年。
這家裏有兩位老師,一個教高中,一個在大學任職,甚至黎洛本人也曾是江大物理系的副教授,所有人都懂教育,知道該怎麽為宋祁于做妥當的生活安排。
進到房子裏,黎洛在前頭帶路,陳厲宇幫忙提行李。宋祁于不受人家的好意,自個兒挎上包和袋子,一手拎一個箱子上樓。
陳厲宇朝黎洛瞅兩下,樂道:“小孩兒還挺有個性,脾氣不小。”
黎洛做不了什麽,只能旁觀。
到家了就是一頓收拾。
該有的必需品這裏都有,老兩口走前就準備齊全了的,包括宋祁于可能會用到的所有物品,一樣沒少,都放房間桌子上了。
出于尊重,黎洛不進去,僅在門口站着,說:“有什麽缺的就再買,跟我講一聲就行。”
到底是在別人家裏,寄人籬下的,宋祁于沒那麽沖了,雖然還是不回應,可沒再甩臉子。
給她獨處的空間,黎洛輕輕帶上門,也去整理自己的東西。
等只有倆大人了,陳厲宇這才摸出一包煙,往嘴裏叼了一根,咬住,問黎洛:“要嗎?”
黎洛不要,柔聲說:“你抽。”
點火,喀噠——陳厲宇淺吸了一口,再慢慢吐出白汽。有的話當着小孩兒的面不好明講,得私底下才能講。他習慣性抖了抖煙灰,低聲問:“以後真就甩給你了?”
黎洛說:“暫時也沒別的地方能去。”
“她媽呢,還是不管?”
“沒回來。”
陳厲宇說:“聯系過沒有?”
黎洛:“今早才打過電話。”
“然後?”
“最早明年才能回國,還不一定會留下。”
“所以就是不管了。”
“算是吧。”
陳厲宇看不起這種做法:“倒是想得挺美,自己生了不負責,讓你一個外人來收拾爛攤子。”
黎洛倒沒太大的感觸,也不生氣,她把箱子鋪平,将衣物一一拿出來,重新放回原位。
“我也沒幫上什麽,沒出太多力。”
“起碼比葉知文靠譜,怎麽也強點。”陳厲宇說,有些打抱不平的意思,“要是她明年還是甩手不幹,你又得多管幾年。”
黎洛說:“她本來就不打算接手。”
“所以這個拖累就歸你了。”
“嗯。”
“冤大頭一個。”
“也不是。”
“你不是誰是?”陳厲宇嘴欠,沒一個字不着調,“也就歲數對不上,否則別人發現了,還不一定以為外面那個是誰的女兒。”
黎洛好笑:“長得也不像……而且我不是那塊料。”
“閑的你,沒事找事幹。”
沒幾樣行李,兩三下就收整完了。
好友兩個看法相左,但也不是太大的矛盾,差不多了就行了。陳厲宇适可而止,不過分插手,只是出于朋友的立場才好心提醒。
黎洛心裏明白,道理都懂。
門外。
宋祁于站在那裏,來了有一會兒了。她手上拿着黎洛遺漏下的大衣,卻不送進去,而是長眼半合,安靜地聽完裏面的後半段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