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啪叽

第1章 啪叽

叮咚——

叮咚——叮咚——

安靜的公寓走廊上,感應燈因為門鈴聲的急促而亮起,讓這一層被夜幕剛剛籠罩的樓道有了一點短暫的鮮活氣。

咚咚咚。

穿着橙黃色工服的外賣員站在一間公寓門前,有些不耐煩地擡手敲門。

“您好,外賣到了!”

他心裏奇怪,門內剛才按鈴時明明有動靜,但怎麽乒鈴乓啷兩下,又沒聲了?

手機裏傳來即将超時的提示音,外賣員急得又敲了好幾下門,鐵質的防盜門鎖終于被人從裏面擰開了。

咔噠。

“您好。”

一個稱得上溫和的聲音響起,“不好意思,等久了。東西給我吧。”

房主人說話的聲音不疾不徐,語氣中帶着讓人不覺冒犯的歉意和尊重,令外賣員也下意識收起了焦躁。

“沒事。有點重啊,你仔細拿穩。”

外賣員将一大包超市物品遞給從門縫中伸出來的手。

那只手年輕,有力,只是手指上貼了不少創口貼,看起來有些許狼狽。

也是此時外賣員才注意到,面前這間房子竟然沒有開燈。

門縫中一點光都沒有透出來,反而是将樓道的光吸收了些許,能看到屋內幹淨的玄關,和餐桌旁一把倒下的椅子。

“都這個點兒了,還不開燈啊?”

外賣員望了外面漆黑的天幕一眼,回頭注意到開門的男人眼睛半阖着。于是自己便替屋主人找好了緣由,“是剛睡醒?那您趕緊拿菜做飯吧。哦,生鮮這裏面用保溫袋包好了,應該是沒有漏的。”

外賣員的猜測并沒有得到任何回答。男人只沖他揚起有一抹禮貌:“好的,謝謝。”

只不過那笑容還是令外賣員心情舒暢,甚至讓他主動撿起房門邊的黑色垃圾袋,“估計你今晚也不會出門了吧。垃圾我替你扔了,不用謝!”

溫尋側耳聽着外賣員的足音匆匆遠去,有些失笑。

“還是好人多啊。”

他低聲自言自語了一句,轉身摸索着把手關上了關門。

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剛才放在門口的黑色垃圾袋下面有一道深色的水漬,一直從走廊盡頭的水管處延展而來。而随着男人拎着口袋走進家門,那水漬也跟着進了房,在光潔的木地板上留下了點點滴痕。

“受弱冷空氣影響,預計俞城近兩日有小到中雨,大家出門記得準備雨具。展望後期,随着南支槽東移,我省部分地區也會迎來大範圍持續降水,預計在10日-15日,俞城有一次小到中雨天氣過程,局地有大雨,公衆需留意臨近預報……”

溫尋進屋後先将椅子扶起,然後走到客廳旁坐下,按開了電視。

作為屋內唯一的光源,電視屏LED投射來的光讓溫尋整個人看起來有些慘淡。

仿佛一個置身于黑白電影的主角,少了鮮活的色彩。

那光線分明很刺眼,但屋主人卻全然不覺。讓房子有了些熱鬧動靜後,溫尋才低頭拆開外賣口袋,整理着自己剛購入的日用品和食物。

“雞蛋、紙巾、牛奶……”

溫尋一個一個摸着手下的物品,嘴裏輕念,手則将它們在面前歸類聚好。

“唔,這是什麽?”他手摸索到了一個濕滑的東西,停頓了一下。

那濕滑的東西倏地從他手裏滑開了,溫尋皺着眉回憶了幾秒,才恍然道,“哦對了,買了點鱿魚須。”

琢磨着應該是保溫袋沒裝好漏了出來,溫尋修長的手指在口袋中摸索,一點點歸攏了所有帶着明顯涼意的冰凍食品。

等确認沒有漏掉一個之後,他才從茶幾下的抽屜裏翻出一包不同形狀的封口夾,一一将食品分裝封好。

“今晚吃什麽好呢?”

時間不早了,溫尋感覺到一陣餓意。

他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琢磨,等将所有東西都分門別類歸置好之後,決定也做好了。

“中午剩了點飯,幹脆炒個鱿魚炒飯吧。”

這樣想着,溫尋順勢就從規整到冰箱裏的一堆食材中翻找出了雞蛋和番茄。

然後他另一只手打開冷凍層,在裏面各式各樣的冷凍袋上摸索分辨了一會兒,終于找到了對應的封口夾,從中摸出兩根剛放進去還沒有凍硬的鱿魚須。

拿了東西,溫尋并沒有讓兩只手都不得空——經驗告訴他,這樣做,很可能“雞飛蛋打”。

他于是将鱿魚放在左手捏着的番茄上面,虛晃晃地用指尖捏住了,才慢吞吞地挪動步伐朝廚房走去。

從客廳冰箱到廚房這短短的不到十米的距離,溫尋的右手一直保持着懸空向前的姿勢。

那手始終比身體靠前一截。

這樣他在行進的過程中就能夠先一步感知到前方的障礙,不至于不小心撞到椅子,又在腿上添上一道青痕。

“今天可不能再把鹽和糖弄錯了。”

進到廚房,溫尋再一次提醒自己。

——距離上一回他做的糖辣土豆絲已經過了三天,但溫尋嘴裏還能回憶起那恐怖的味道。

切菜,打蛋,燒油。

對于很多當代年輕人來說,也許大魚大肉不會做,但番茄炒蛋和剩菜炒飯這樣的基礎菜式,高低還是拿得出手的。

只是做一份這樣簡單的菜,對于盲人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特別是對溫尋這樣,剛剛才沉入黑暗的人而言。

一切都仿佛是在摸着石頭過河。

刀每往下切一次,勺子每撒一點調料,鍋鏟每翻動一次,他都要小心翼翼。

因為他看不見。

一切的未知和危險都放大到了極致。

在失明之前,溫尋從未想過做飯是一件恐怖的事。

是的,恐怖。

相比起很多人害怕的詭異故事或是未知怪物,溫尋對于如今發生在他真實生活中不起眼的危機重重更加警惕。

畢竟前者遙不可及,但後者卻随時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出院回家不過短短兩周,溫尋就先後經歷了被開水燙傷、被桌角磕破皮、被油濺起泡、在浴室摔成大馬趴……種種這些在正常人看來滑稽又蠢笨的事。

這還只是在家裏,他都沒有嘗試出門。

而離死亡最近的一次,是有一回溫尋去給魚缸裏的魚兒喂食。

這個動作溫尋曾經做過千百次,可由于如今的他視覺缺失,整個人對于失調的空間感還沒有熟悉,導致溫尋直接不小心将水泵的控制面板碰進了水槽裏。

如果不是控制面板有漏電跳閘保護,他可能現在已經是一具等着腐爛發臭後被鄰居報警發現的屍體了。

好在他還算幸運。

可不就是幸運麽?否則一家三口坐的車,為什麽只有他如今還能好好地站在這裏,吃着飯喝着水看着電視呢?

哦,現在“看”不了了。

但至少也是能聽的。

不像他媽還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知,更不像他爸……已經告別了這個世界的一切。

溫尋不知道自己這樣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他洗完碗坐在黑暗裏,從脖頸間掏出一個用繩子系着的吊墜,握在手裏靜靜摩挲。

那墜子是個圓環一樣的白色東西,看上去仿佛一枚骨戒,只不過比戒指要粗糙許多,甚至還能看到上面有凸起的結構。

其中一塊凸起看起來像是被什麽撞斷了一截,留下了凹凸不平的截面,摸上去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鈍澀感。

溫尋聽醫生說,當初車禍時前方的卡車上墜落下許多零件器械。如果不是他帶着的這條挂墜幫他擋住了尖銳的撞擊,他可能連人都醒不過來。

”救我做什麽呢……“

溫尋摩挲着那斷掉的截面,對着虛空茫然地喃喃自語。

獨處的時間久了,自言自語也成了一種緩解無聊的熱鬧。

溫尋像往日一樣坐在沙發上發呆,沒有注意到自己立在客廳角落的冰箱下層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

被他歸置好種類的冷凍櫃從裏被推開一道縫隙,随着白色的霧氣升騰,一只卷曲的觸手從縫隙中一點點蠕動了出來。

“嗒”地一下。

那觸手前端的幾十只吸盤便緊緊地吸住了冰箱的側面,帶動它後面的軀體一并離開了冷櫃。

像是在寒冷的地方待久了,那截觸手挪動的姿勢有些僵硬。

但這僵硬随着不遠處溫尋一遍遍地摩挲吊墜的動作,逐漸變得怪異起來。到最後它甚至像被灼燙了一般,觸手表面浮現出濃郁的缥紅色,而吸盤內更是溢出濕潤的黏液,原本緊緊吸着箱門的頂端也瘋狂擺動起來。

黏液順着重力沿壁不斷滑落,到最後直導致那只觸手再也挂不住冰箱,随着這濕粘痕跡一路下滑,連帶着整個軀幹都軟趴趴地趴在了地板上。

啪叽。

電視裏播放着金戈鐵馬的戰争劇,掩蓋了客廳裏的其他聲響。

角落裏的些微動靜也因此無人察覺。

這間尋常公寓的主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家裏此時已經闖進了一個詭異的生物。

而這個生物未來将以極具存在感的方式,占據他的起居空間,侵擾他的日常生活,令他本該枯燥無味的失明人生,變得“雞飛狗跳”起來。

作者有話說:

觸手日記①

~尋尋摸了我。

~尋尋想吃我。

~冰箱裏有點冷。

~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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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許久不見,新文快樂呀,嘻嘻~

這篇文和以往的類型不太一樣,我寫的也非常有挑戰性。不知道會發展成什麽樣,希望大家能看得開心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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