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角
第9章 角
洪小山是個聒噪的人。蕭長引如是定義。
又三個月後,她們已抵達陵南,景致愈漸繁華,聽船夫說,只消再走十來日,便能進入“東南三明珠之冠”明福州。洪小山坐在船頭吃月兒饅頭,說是月兒,其實是用玫瑰花汁染了紅耳朵的兔子,是天上的玉兔,所以又叫月兒饅頭,賣的不便宜。洪小山說要掙錢,結果一路只會花,一個子也沒賺。蕭長引倚在船篷裏,想,她為什麽要帶着洪小山同行?
洪小山一直在說話。蕭長引有些心神不寧。
“山姑娘。”
“你要吃饅頭嗎?”
“不吃。”
“那是如何?”
“你與船大哥已經聊了一早晨了,可有覺得口渴?”
洪小山抱着一壺清茶,說:“船大哥請我喝茶,這茶雖生澀,但妙在水是取的立夏前的冷泉,澀茶配冷泉,生冷香,就很能清火,戒躁,潤喉嚨。”船夫大笑:“哈哈,你這妹子講話真有趣,這就是個普通的葉子茶,什麽冷泉的叫法都是好聽,不就是前幾日從村裏打上來的井水麽。”
蕭長引聽了轉過頭不再理他倆。其實蕭長引是想告訴洪小山:你能不能安靜地吃月兒饅頭。
洪小山說:“船大哥,咱前邊到的是哪座城呀?”
“噢,是涵予鎮。”
“涵予呀。”
“過了涵予,再坐兩周的船,就要到明福州啦。到了明福,一定要去州府西江城,哇呀,那兒啊,才是真的人間天堂。”
洪小山蕩着腳,問:“西江城是天堂?若不是比王都龍城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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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夫說:“王都我是沒去過,但我知道西江城是真的好,得嘞,妹子你去了就知道喽。”
蕭長引道:“龍城乃華朝王都,是一國的威嚴象征,而西江城是陵南最繁榮的城市,是商城,兩者完全不能放在一起比較,有失國儀。”
船夫露怯:“女修說的是,我是莽夫,不懂這些個深的道理,還望女修莫怪。”
洪小山說:“大哥你別聽她的,她就是說來吓唬你。”
蕭長引冷淡地看她一眼,洪小山不服氣地瞪回去。
河過城牆,迎面現出一座橫跨河面的三拱大橋廊,船過橋洞,拱門兩端一邊一頭大石獅。洪小山高興地叫蕭長引看:“蕭蕭看,石獅子。”蕭長引與石獅子擦面而過,那獅子眼睛有銅鈴大,好似瞪着蕭長引,兩者互相打一個照面,以示友好。蕭長引說:“石像有什麽好看的。”洪小山湊近她,滿臉狡黠:“它們晚上會坐在你床邊,你一睜開眼,獅子就說嗷嗚,我要吃掉你。”蕭長引坐到另一邊打坐養神:“無聊。”
洪小山望着橋廊頂的牌匾,問船夫:“大哥,這可是進了涵予鎮了?”船夫點頭:“是了。”指向不遠處運河的拐角,道:“我們就在前面的碼頭下,二位可先收拾着,一會好上陸。”
蕭長引坐了一會,睜眼看洪小山,她正忙活着收拾行李。蕭長引問:“你的饅頭都吃完了?”
“啊,吃完了。”
蕭長引說:“以後你要吃什麽零嘴,別找我,自己買。”
洪小山背上包裹,轉頭看她:“自己買就自己買。”
船夫把兩位姑娘送上岸:“兩位走好,到了西江城,定要好好玩耍一番,以後若去了龍城,看看到底是哪裏好!”蕭長引走在前面,洪小山在她旁邊又蹦又跳,笑:“你看,船老大到頭來還是沒把你的話聽進去,管它什麽王都國儀,就是要比哪個好,哈哈。”蕭長引輕輕嘆一口氣,加快腳步。洪小山,你能不能把你的嘴,閉上。
洪小山講了幾句話,蕭長引沒理,她就看街上的稀奇去了。沒了洪小山的叨叨蕭長引清淨了許多,一個人從她身邊走過,戴着寬大的鬥笠。人走過去以後蕭長引回頭望了一眼,洪小山走上來,拉着她往前走。
洪小山小聲說:“別懷疑了,你沒聞錯,剛剛那個人身上是有妖氣。”蕭長引說:“你不是嫉惡如仇的性子?怎麽聞着了妖氣,不追過去。”洪小山笑着拍她的胳膊:“女修大人說笑呢,嫉惡如仇的性子是你,怎麽是我呢。”蕭長引提着劍慢慢走着,說:“妖氣很淡,像是接觸過妖留下的,不是妖本身的氣息。”洪小山說:“是啊,哪個地方還沒個妖精?”
“嗯......”
“诶,蕭蕭。”
蕭長引握一握劍,說:“山姑娘,你若覺得連名帶姓稱呼顯得生分,可以叫我長引,但是可不可以——”洪小山拉着她的衣袖說:“你看,那家客棧修得好別致,竟然把花園建在外面,我們去那家住可好?”蕭長引應了好,接着把話說完:“但是可不可以不要叫我......”蕭長引糾結了一會,最後還是沒把那兩個字說出口。
洪小山怔了一會,說:“是我冒昧了,抱歉。”蕭長引說:“走吧,先進客棧。”
街上人流熙攘,蕭長引總覺得周遭的氣息很奇怪,似有若無的妖氣始終散不開。洪小山輕聲提醒她:“你有沒有發現,這個鎮子很多人戴大鬥笠。”經洪小山一提,蕭長引才想起,每每妖氣明顯之時,總有戴鬥笠的人路過。
洪小山走進客棧大堂,跟和掌櫃說話的女子問好:“姐姐你好,你一定是老板娘吧。”女子笑:“妹子怎麽看出來的?”洪小山說:“這裏就數姐姐最漂亮,不是老板娘還能是誰呢?”女子說:“妹子嘴真巧。”看見蕭長引,問:“兩位姑娘一起住店?”蕭長引走上前,微微施禮:“你好,我們只住一晚,一間客房就好。”女子點頭:“好,這就與你們安排。”
#VALUE! 老板娘走後,蕭長引問掌櫃:“請問掌櫃,我看城裏許多人戴着鬥笠,可是雨季已過,這是為何?”掌櫃說:“噢,這在涵予不是稀罕事。”探身指向窗外,“這條街往西走,有個盲姑娘。盲姑娘開的糕點鋪,有賣一種好吃的點心,叫‘花膠’,清甜可口,吃了還能做美夢,傷心的人最愛買。後來啊,人們發現吃了花膠,額頭就會長出樹杈一樣的角,雖然長了角對身體也沒多大影響,但是看着奇怪啊,所以買花膠的人就很少了。但是世上總有許多傷心人,心痛的受不了了,哪還在乎那些角?你二位看到那些戴鬥笠的,就是頭上長了樹杈角的傷心人,他們不願讓人看到頭頂的角,才戴的鬥笠。”蕭長引應聲:“原是如此。”
老板打開抽屜,取出房牌交與蕭長引,招來小二:“來,帶兩位客官上樓。”洪小山走在樓梯上,說:“長引,我想吃......燒雞。”蕭長引面上沒什麽情緒,看她:“你在船上怎麽說的?”洪小山絞一絞衣帶,看其他:“嘁,我這就賺錢給你看看。”蕭長引轉頭上樓,勾下嘴角。看你怎麽賺。
蕭長引補了個小覺,有些餓了,起來點午飯,發現洪小山不在房間。她提起劍下樓,洪小山也不在大堂。蕭長引問小二:“小二哥,你有看到跟我一起的姑娘嗎?”小二回憶了一下,說:“噢,我方才碰見她出門了,還問她要去哪,她說去找賣花膠的盲姑娘。”蕭長引思忖片刻,走出店門:“多謝。”小二彎腰:“客官慢走。”
蕭長引走出客棧的花園,小二忽然喊住她:“客官!”蕭長引回頭:“嗯?”小二尴尬地笑,指着左邊:“西邊兒,這邊走。”蕭長引噢一聲,滿臉嚴肅地掉頭。
問了幾個人,總算磕磕絆絆找到了街坊說的“西街的盲女鋪”。蕭長引找到那的時候,洪小山正坐在臺階上跟少女聊天。洪小山旁邊的坐的那少女......應該就是盲女吧。
非常明顯的妖氣。
“你好。”蕭長引走過去,站在盲女面前。盲女穿着簡樸的布裙,簡單束着長發,笑起來嘴角有淺淺的梨渦。只是......她的前額,長了兩枝桃花,好像一對開花的鹿角。盲女微笑着仰望,“請問,你是來買點心的嗎?”
蕭長引笑一笑,彎下腰,看着盲女清澈的眼睛,問:“跟你聊天的這個丫頭吃了些什麽?我把錢付給你。”盲女笑着搖搖頭,說:“不用啦,小山姐姐答應幫我一個忙,以後我都請她吃點心,不要錢。”
“哦?”蕭長引看向洪小山,洪小山揚起頭,“我說了賺錢自己吃呀。”蕭長引做出贊賞的表情,點一點頭,問小盲女:“這丫頭幫你什麽了?平日都是我跟着她的,她幫你,我得跟她一塊去,不然怕她心裏不牢靠。”洪小山站起來:“你這人怎麽這樣啊,我怎的心裏不牢靠了?”盲女掩唇笑一笑,說:“我有一位好友,她一生被困在枯井。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是她幫我走出了悲傷和貧窮,所以我想幫她出來。”
蕭長引問:“什麽人能在枯井困一生?”洪小山看一眼盲女,替她答道:“一樹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