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太久不見, 真的很久,三年有餘。
重逢的人,在相擁的那一瞬間濕潤了眼眶。
紀佳魚撲過去,
紀塵身形微晃, 左腳動了動才站定, 輕輕拍了拍她肩頭, “真這麽想我?”
紀佳魚“嗯”了一聲, 也沒曾想自己如此情緒化, 竟然直接撲了過來,
她松開了抱住紀塵的手,臉頰浮起薄紅, 感覺有些不好意思,
“特別想, 你以後還會躲着我嗎?”
紀塵抿着唇笑, “沒躲你,之前在國外, 有點別的事情。”
紀塵的五官和邱淼然有幾分神似,尤其是高挺的鼻梁骨, 還有眉骨,有些薄的唇, 最大的區別是眼睛, 邱淼然的眼神空空的, 給人的感覺很冷, 像是冰涼的水,
紀塵的笑意卻能溢滿眼底, 黑而潤的眸子,眼尾彎彎的, 很溫柔,
歲月在她的臉上并沒有留下太多的痕跡,反而染得一身溫暖的氣息,像是陽光,很能感染到別人,
這是時光贈予紀塵的禮物。
“今晚我媽媽從南城回來,要請客呢,”紀佳魚問她,“她也想見你,願意一起去嗎?”
“當然,我也想看看,小魚的家人。”
兩人站在路邊,沒過多久,攔下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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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場到達層外部的廣場的一角,站着一個細腰腿長的女人,在她的位置恰好能将剛才那一幕,紀佳魚奔向紀塵的那個瞬間看的清清楚楚,
邱淼然注視着這一切,起初看到是紀塵,後來看到那帶着口罩的瘦弱女孩,背影很熟悉,
對方一說話,喊了聲“姐姐”,就能認出是紀佳魚了。
邱淼然停下了腳步,沒有繼續上前與紀塵打招呼,而是站在原地,默默地注視着不遠處相擁的兩個女人,
心口發悶。
似乎是煙瘾犯了,想抽煙…
“噔”得一聲,是打火機開蓋的聲音。
廣場風不大,可能是手抖了,打火機搖晃着,火焰跟着抖動、火光明滅,
嘗試了兩次才點燃香煙。
邱淼然抽着煙,一口又一口,煙味從鼻中溢出,嗆得眼眶泛酸,
看着那兩人相擁,一直到上了計程車,
邱淼然原地站着,竟然出了神,指尖夾着煙,煙灰滾燙落到手指上,燎起一片紅痕,
“嘶…”
邱淼然疼得吸了口氣,走去最近的衛生間去用涼水沖手,另一只手夾着那根煙,撥開水龍頭,“嘩嘩”作響的水流沖刷在修長的手指,
疼,又有點癢。
“這裏不許抽煙啊!”身後傳來中年女人的聲音。
保潔阿姨不滿地甩動手底的拖把:“現在的年輕人都是什麽素質!”
邱淼然被人臭罵了一頓,長睫垂落,唇角沉下去,冷冷說了聲“抱歉”,然後掐了煙,走出衛生間,背影看起來有種莫名的狼狽。
……
“紀塵,”紀佳魚扯了扯紀塵的袖口,把手機屏幕橫過去,“你看這個…我想送你…”
那是一部産自意大利的機車,通體黑色,略有紅色暗紋作為點綴,屬于Monster系列,在小衆領域裏處于翹楚的地位,價格大約六七位數,
“不需要,”紀塵輕輕搖頭,“小魚,我不需要你買這個…”
“我賺到錢了,姐姐…”紀佳魚唇角翹起來,柔軟的臉頰陷下淺淺的酒窩,“我送你,我能負擔的起,”
“現在我是有通告費的人啦~”
紀塵稍微低下頭,發絲從鬓角散落下來,垂在臉側,在她眉宇間落下深色陰影,那雙溫暖的眼眸被遮去一些,平添了一絲郁色,“不是這個,我再不能騎機車了,”
“左腿是換擋的腿……”紀塵輕聲說着,低下頭,手撫上自己的大腿,指尖掐住布料向上提起一點,
紀塵的上衣是一件卡其色薄襯衫,下面穿着淺米色長西褲,此刻褲管被她用手拽着向上滑動,露出左腿,
本應是左腿的位置,閃爍着暗銀色的光,是屬于金屬的質感,能看清模拟成骨節的金屬銜接,
“我再不能碰機車…”女人的聲音像是一聲幽微的嘆息。
她已經不是最初的那個紀塵,山路坍塌奪走了健全的軀體,
她是殘缺的…
紀塵掉落山崖時,莫說手機,連護照都在那次丢失,在醫院裏躺了那麽久,自然與國內斷了聯系,
紀塵不是不想聯系紀佳魚,而是不能。
——姐姐連活着都那麽困難,之前還在心底甚至還怨過紀塵,不來找她。
紀佳魚偏過頭,撇開視線,眼神躲閃着,睫毛垂下來,眼底有點泛酸,抵在自己膝蓋上的手指瞬間攥緊了,“對不起,”
“我不知道你…”紀佳魚抿了抿嘴唇,睫毛垂落,唇角也跟着壓下去,先是輕輕嘆了口氣,聲音變得低啞,“你當時一定很痛吧?”
“沒…”紀塵微微搖頭,“打了麻藥,也沒有很痛。”
打了麻藥是怎樣的感受呢?
紀佳魚很清楚,她車禍那年,起初是疼,骨縫裏向外鑽心的疼,流了很多血,臉頰有濕熱的液.體流過,視線變得模糊,猩紅一片,
她世界被猩紅和黑白占據,
時間似乎是凝滞了,
最後被擡進手術室,被打了麻藥後,便什麽也感受不到,仿佛這具軀體都不屬于自己,
像是一具躺在手術臺上的屍.體。
就像紀塵說自己“不疼”一樣,
紀佳魚也不想和紀塵說那場車禍,
她們曾經疼過,但是現在很好,一切都向着更美好的方向發展。
紀塵轉過頭,視線裏,紀佳魚的側臉看起來很清瘦,此刻唇角向下撇着,低垂着眼,快速眨了幾下眼睛,眼眶邊緣還有點泛紅,
小姑娘長大了,還是喜歡哭啊…
“也能正常生活,”紀塵突然開口,她的左手隔着西褲在左膝蓋上輕撫,
“日常行走并沒有異常,只是靈敏度和精度都不夠,不可以做太劇烈的運動。”
但裝了機械腿,莫說機車,連駕駛普通的汽車都存在困難。
“嗯,”紀佳魚垂眸看着紀塵的左腿,穿着長西褲時,外觀與正常人比并沒有什麽不同,“那還好。”
“只是護理起來比較麻煩,”紀塵繼續開着玩笑,
“以前騎機車的時候,也要帶‘機械腿’,就是膝蓋用的護膝,不過那個是碳纖維做的,用起來比這個方便。”
“哦,”紀佳魚點頭,“這個是金屬的,感覺更酷了,姐姐,你升級了。”
“是,”紀塵唇角帶了抹笑,看到小姑娘眼底的亮光,柔聲說,“我升級了。”
二十分鐘後,計程車在南城中心城區,城北新區的一家粵菜私廚停下。
紀佳魚看了一眼手機,對話框裏,林晚給她發了定的包間號。
“您好,請問有預約嗎?”前廳的服務生微笑着問。
“有。”紀佳魚把手機屏幕拿起來,給服務生看。
“好,客人您跟我來,這邊請,”服務生站在電梯旁,側着身手按在電梯門口,“在17樓,煙水桃花閣,靠近左手邊的位置。”
“好的,謝謝。”
兩人乘電梯上樓,在包間門口停下。
“噔噔噔——”紀佳魚叩響房門。
“小魚,門沒關,自己進來吧。”林晚的聲音隔着門板傳過來。
紀佳魚推門而入,她走在前面,沒看清跟在身後的紀塵,臉上一閃而過那種…略顯驚異的神色。
紀佳魚拉開椅子,靠着林晚坐下。
紀塵隔着幾步的距離,便向林晚她們輕輕點頭,“喬軒…林伯母…”
“我竟沒想到,”紀塵也跟着落座,唇畔帶着笑,“原來林伯母…你們是佳魚的家人?”
林晚眉梢微挑,“小魚的姐姐,原來是紀塵…紀小姐。”
“怎麽?”紀佳魚左右看了看,“你們認識?”
“當然認識,我們是熟人呢,”林喬軒坐在林晚的另一側,桌子斜對角的位置,
她先是垂眸然後擡眼,眼尾稍稍彎着,瞥着紀塵,又側過臉,打量紀佳魚的反應,
“紀塵姐姐是我前未婚妻的…小姨…”林喬軒緩聲說着。
紀佳魚紅唇微張,緩慢地重複着林喬軒話語裏的最後兩個字眼,“小…姨?”
林晚此刻并不知道紀佳魚與邱淼然的關系,她點了點頭,附和着,
“當初邱家和林家定親的時候,紀塵小姐也在,我們是認識的。”
這算什麽?邱淼然是姐姐的親侄女?!
簡直要瘋了…自己這兩年,都做了些什麽樣的荒唐事……
邱淼然的确是渣…那她呢?
她算什麽?她玩.弄了邱淼然的身體,還有心。
她拿姐姐的侄女當工具人、當替身…
這一瞬間,仿佛有一道閃電對着頭顱,徑直劈過來,
仿佛油煎肺腑,又似火燎肝腸,
很悶,此時正是初春時節,南城天氣恰恰好,
可是心太悶了。
此刻,再也坐不住了,
紀佳魚握着水杯的手,指尖發抖,根本握不住杯子,杯沿抵着桌面胡亂滑動了幾下,發出刺耳的“咔嚓”聲,玻璃杯子向外傾去,水從杯沿溢出,濺出來,在桌布上留下濕痕,
在玻璃杯徹底倒下的那一瞬,一只手伸來,手指素白幹淨,幫她扶住杯子。
紀塵收回手,側過臉問她,“怎麽了?”
紀塵還不知道…至少現在還不知道她做了什麽事,
不知道她玩.弄了誰的身心……
“沒…”紀佳魚稍微搖頭,聲音低澀,“手滑了…抱歉,”
紀佳魚輕咳了一聲,忽然站起身,椅子腿滑過地面,發出“咔嚓”的刺耳聲響,“我可能有點不舒服。”
大家紛紛轉過頭,看向紀佳魚,“怎麽了?”
林晚眉心微蹙,捏緊了手中的玻璃杯,“小魚怎麽了,要不要媽媽送你去醫院?”
“不用了,”紀佳魚連連搖頭,擺了擺小手,與衆人告別,“我自己可以去的,媽媽你幫我照顧好紀塵姐姐。”
“我先走了。”
紀塵站起身,椅子腿擦着地板,發出刺耳的聲響:“那我去送你…”
“不行…這頓飯就是我媽請你的,”紀佳魚擺着小手,連連搖頭,淺栗色眼眸看着紀塵,神情很認真,“紀塵你要是不吃飯來送我,那我就不去醫院啦…”
“那好,你自己乖乖去醫院看看,是不是着涼了?”
紀塵無奈地笑了笑,怎麽這樣大的女生,還像個小孩子似的……
乘電梯,下樓,紀佳魚走出粵菜館。
南城多雨,即便是頂着豔陽的晴天,也有幾率會下雨,譬如此刻,
私廚小院門口,有幾滴雨飄過來,打在臉側,涼涼的。
紀佳魚伸出手,指節被淋濕,雨勢不算大,不知道已經下了多久。
大廳裏,立在大堂的服務生走過來,“客人,請問有帶傘嗎?”
紀佳魚搖了搖頭,“沒有。”
服務生走到大堂牆邊的一排傘架上,抽出一柄透明塑料傘,“需要一次性雨傘嗎?”
這家私廚又名delicacy,以服務與菜品質量文明全南城。
紀佳魚接過傘,抿着唇笑,柔軟的臉頰陷下小小的酒窩,“謝謝。”
傘“咔嚓”一聲撐開,雨滴打在傘面上,發出細微的“嗒、嗒”聲。
紀佳魚走進雨幕。
沿着小院裏的青石板小路,一路走出去。
出了院門口,在即将過馬路的時候,一個身影攔住了她的腳步。
對方穿着襯衫,手底搭着一件淺米色薄洋人外套,黑色高腰長裙束得腰肢窄細,顯得兩條腿越發修長,
看身形,高高瘦瘦的,是非常俊美的女人。
此刻,邱淼然肩頭和前胸都被雨水打濕,襯衫的材質一旦被打濕,顏色會變得更深,布料變得更透,能隐約看到細細黑色內衣肩帶的輪廓,
應該是在這裏等了很久。
她似乎篤定了紀佳魚一定吃不下這頓飯。
邱淼然攔住她的去路,鳳眸漆黑,看過來時,眼神顯得有些陰郁,長發松散地紮在後面,發尾濕漉漉的滴着水,發絲在頸側緊貼,
肌膚浸潤過水顯得愈發蒼白,發絲是漆黑的、缭亂的,
邱淼然看起來有一點狼狽,像是條落水狗,聲音低低的,很沙啞,
“現在能談一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