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逃離牢籠(一)
第4章 逃離牢籠(一)
23:30,分針沉到最底。
藍家老宅大廳,燈明如晝。
水晶吊燈的光線明晃晃從頭頂墜下,光線強烈到幾近看清地毯的絨毛。明亮之中,天花板墜得格外低沉,壓着頭皮,嚴絲合縫,呼吸也逼仄下來。
傭人們恭恭敬敬站在兩側,佝着背,縮着脖子,大氣不出。
大廳中央,一黑裙女子跪坐着,右手綁着繃帶,身上挂着鞭傷,其中一道紅痕從臉頰蔓延到脖頸,蜈蚣一般。
旁側零零散散跪站着幾人,擋在她與大門之間,切斷視線,卻且不斷那股刺鼻的血腥。
正門口,一女子無聲地停下黑金兩色的智能輪椅。一身純色的白西服,腿上搭一條鉛灰薄毯。她慵懶靠着椅背,頭發束在腦後,鼻梁一副金邊框眼鏡,鏡片薄如刀片,切斷人性僅有的溫良。
常年不化的雪,千山封存的冰,冷到極點。
“藍總。”
冷冽的眸在吊燈下緩緩擡起,眼珠未動,落上那張蒼老的充滿算計的臉,寒氣頓生。
“我就是那個‘姘頭’。”
一語落地,似冰雹砸穿地板。
藍浩天抽了一下,忙不疊堆起笑臉,兜着手谄媚:
“哈哈,這個,那個霍總,誤會了霍總。”
其餘人幫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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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總,誤會了誤會了。”
“我們說別人呢!”
“霍總,什麽風把您給吹來啦?”
空寂的大廳分明站滿了人,卻仿佛沒有運營的體育場館,靜得可怕,一堆話抛出去甚至帶着回音。
藍浩天腆着臉,虛着邁前一步:
“您和小女,這個......認識?”
嗡......
回答他的
,是輪椅碾過地板的勻速的滾動聲。霍煙似乎沒聽見他的話,冷漠地經過藍家一長串卑躬屈膝的人牆,停到坐在地上的黑裙女人身前。
一只手向她伸去,于水晶吊燈的光線中攤開,手背向下,掌心向上,接了滿手的光。
藍蘇愣怔一下,遍體鱗傷的身子緩緩坐起,凝眸,落上眼前攤開的手掌。纖細的掌紋宛如絲綢的紋路,隐藏着一股得天獨厚的慵懶。袖口露出一厘米襯衫,金屬袖扣的光澤反射出一絲柔和。
目光往上,是臂彎微曲的布料褶皺。
再往上,才是那張面孔。
眼眸深邃,似一口深不見底的井,将人全部吸進去。
溫柔麽?
不,這個詞不可能出現在霍煙身上。
但抛開秉性,在水晶吊燈的光線裏,這人身上鮮少出現了一絲,神性。
仙人撫我頂,結發授長生。
那樣的神性。
藍蘇緩緩擡手,微涼的指節落進掌心,借着力道站起身來。黑色長裙掃過地板,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阿煙。”
她喚道。
霍煙動了下眉梢,顯然,這個稱謂太過親昵,似針一般紮了她一下。但她沒有反駁,只是淡淡地将人拉起。
“是我不對,只送你到門口。不想,家裏更危險。”
随後,手放回輪椅的扶手,食指輕輕在上面敲了一下。
噔!
此刻大廳悄無聲息,指甲蓋與金屬的撞擊聲格外刺耳,身後的藍浩天一震,忙不疊繞到前面來,縮脖子賠着笑臉。
“霍總。”
霍煙目視前方,沒去看藍浩天,瞥了眼地上蜷縮的馬鞭,冷言道:
“早聽說藍家的家法嚴厲,21世紀還留着民國的規矩。沒想到,對自己的親生女兒,也下如此重手?”
藍浩天臉上的肉抽了一下——這玉閻羅,是來給藍蘇出氣來了。
“霍總,您言重了。小女今天确實做了出格的事情,我也是氣極了,才打了她兩下。平時不動手的。”
說着,朝一旁的傭人招手:
“小紅,帶小姐去上藥。”
小紅顫巍巍上前,藍蘇卻一動不動。小紅拉人的手收了回來,求助地看向藍浩天,對方煩躁且無奈地揮了下手,于是退下。
霍煙宛如一尊冰冷的雕像,定定坐着,周圍一圈人都是熱鍋螞蟻,圍着她轉,她仍巋然不動。
“藍總氣急動手,可以理解。只是這鞭子專挑臉上打,不知道的,還以為藍蘇不是您的親生女兒。”
轟!
話音落地,如天降驚雷,在地板劈開一道裂縫。黑色的煙霧溢出裂縫,汩汩蔓延整個大廳。
“霍總,您這就開玩笑了。”
藍浩天靠着多年經商的經驗,将場面圓過去。
“我現在老了,控制不住力道。這不是,以為她到外面去認識了什麽不三不四的人,怕她誤入歧途,我這也是為父心切麽。再說了......這終歸,還是我們藍家的家務事。”
控制不住力道——我本意不是打臉。
認識不三不四的人——你霍煙跟我女兒約會,不告知父母,跟不三不四的混混有什麽區別?
藍家的家務事——藍家我做主,你一個姓霍的沒資格插手。
短短的三個弦外之音,霍煙一個不差地聽到耳中。
但,也僅是聽聽。
她雖年輕,但從前在東南亞的腥風血雨裏穿梭時,藍浩天還深陷在小三的花邊新聞裏。
唇線動了一動,道:
“藍蘇小姐,現在是我霍家的人。”
“什麽?”
藍家人皆是一怔,夫人楚美蓮更是沉不住氣,往前一邁:
“霍總,您弄錯了吧?”
一旁,藍蘇淡淡開口:
“媽。”
她看向平日喚作“夫人”的中年婦人,接着說:
“我知道您不樂意。但我藍蘇,當之無愧,是藍家的二小姐。”
這話一說,便是将藍浩天等人的後路堵死——霍煙要娶的,一直是藍二小姐。而原本打算頂替的藍小玉被關在樓上,樓下只有一個藍姍,總不能說藍蘇瘋了,自己說自己是二小姐。
但藍蘇是萬萬不能嫁過去的。
霍煙是什麽人?自小生活在東南亞的亂局中,心狠手辣,薄情寡義,18歲回國後一直有個“玉閻羅”的外號。要是被她發現嫁過去的不是藍家的女兒,而是藍家的“刀”,整個藍家都會遭受滅頂之災。
何況,藍浩天還要用這把刀,去賣更多的命。
“霍總。”
權衡之下,藍浩天厚着臉皮上前,商量着說,“我這個女兒被寵壞了,您別往心裏去。其實她是三小姐,二小姐另有其人,就在樓上,我給您叫下來。”
說着,沖傭人使了個眼色,讓她上樓去叫藍小玉。
噔噔噔……
急促的腳步聲爬上樓梯,沉默的霍煙卻又開了口,沒有跟任何人說話,只是平淡、緩慢、宣告般地陳述:
“藍二小姐,9歲那年突遭變故,昏睡不醒,到今年,剛好20歲。既然藍總記不清誰是二小姐,我可以幫忙。”
嗡......嗡......
大廳的擺鐘敲響12點整的時刻,宣告31號的終結。
“霍總,這怎麽說?”藍浩天硬着頭皮問。
“知道怎麽測年齡麽?”
霍煙轉頭,第一次,眼神看向藍浩天抽搐的枯樹皮一般都臉皮。薄唇一沉,鏡片反射寒光。
“只需要一顆牙齒。”
“牙,牙齒?”
“既然藍總記不清,那就把藍家所有女人的牙齒拔了,送去機構測一下。誰是二小姐,我就娶誰。如何?”
她的話不緊不慢,似冬天開鋒的利刃,在雪地裏埋了一整夜,嗤的一聲,插進血液流動的心髒。更可怕的,是她仁慈地補充了一句:
“一個人,我只要一顆。”
沉重的鐵錘一下一下砸碎地板,先是裂開一條縫隙,接着變大,變深,直到全部撕開,所有人墜落深淵。
荒漠與廢墟之中,藍蘇動了一下,她擡頭,看着一排站開的藍家人,藍浩天敢怒不敢言,楚美蓮死瞪着她,藍姍本應樂見這一場面,卻不知道為何,眼神總有妒恨。
她欣賞這三人美妙的表情,從左看到右,又從右看到左,淡淡開口:
“我跟阿煙情投意合,爸,你該不會要反對吧?”
嗒,嗒,嗒......
擺鐘的指針一秒一秒轉動,刻度似乎卡殼,每一秒都發出刺耳的頓挫聲。
話到這裏,藍家人終于說不出什麽。霍煙擡手,身後的助理将一枚戒指盒放在她手上。
“既然這樣,這門親事就算定下來了,這是聘禮。”
藍蘇接過沉甸甸的盒子,握進掌心,指根用力到發白。
比起藍家,似乎傳聞中血雨腥風的玉閻羅霍煙更可怕。但,這個玉閻羅,卻是将她拉出深淵的唯一希望。
縱然要躍入另一個深淵,她也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