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訂婚(三)
第3章 訂婚(三)
她不是貓,是潛在暗處伺機而發的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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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見面,藍蘇的胳膊劃破一道6厘米的傷口,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醫生為了不留疤,針腳細密地縫了二十幾針。
顧着“千金小姐”的人設,她努力發出一聲嬌滴滴的:
“疼。”
只是演技拙劣,像一個無血無肉的布偶,無病呻[yín]。
霍煙沒有說話,下巴微微一擡,鏡片反光,看不見眼神:“藍小姐受苦了。”
修長的手指一擡,叫來助理:“去取衣服。”
藍蘇的裙子弄上血跡,斑斑點點,有些瘆人。
恰好霍煙車上有一件剛到貨的高定,也是裙子。
半小時後,藍蘇從換衣間出來。
這次的她,不用刻意逢迎突兀的粉色,不用露胸而不自然地駝背。而是一席單開衩長裙,吊帶纖細,領口微V卻只露鎖骨,裙擺從大腿裂開,行走之間,筆直的長腿隐約可見。
黑色是安全感的顏色,穿上的瞬間,緊繃的肩胛骨松懈下來,每一個細胞都躺進舒服的港灣。
果然,她還是喜歡黑色。
“太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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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理偷偷說
,“姐,藍家的千金可是小貓,還是得穿粉色,黑的太陰沉,跟大姐大似的。”
霍煙摘下眼睛,拿眼鏡布擦去鏡片上的灰,戴上,看向車外那個背影,黑裙那人手臂上纏的雪白繃帶,薄唇微動。
“她不是小貓。”
而是獠牙尖銳的豹子。一不留神,便是滿脖子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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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的夜晚格外熱鬧,蟲鳴,鳥叫,聲音此起彼伏。
然則,駛到半山的別墅區時,一切便沉了下來,似乎有人将萬物扔進大海,杳無聲息。
後座坐着兩人,左側是一席黑色長裙的藍蘇,右側拆除了原本的皮椅,為霍煙的輪椅騰出空間。
“結婚的事,還是想請霍總再考慮一下。”
司機幫忙打開車門,下車前,藍蘇做了最後一次嘗試。
霍煙坐在一旁:“藍小姐不想結婚?”
藍蘇停頓,腦中閃過藍小玉梨花帶雨的無助面孔,點頭:
“對。”
霍煙轉頭看她,冷峻的面孔勾出一絲玩味:
“如果我要強取豪奪呢?”
藍蘇垂下眸子,鴉羽般的眼睫投下陰影,看不清神色:
“霍總何苦為難我一個弱女子?”
嗒,嗒,嗒......
雙方陷入冗長的沉寂,霍煙的手搭在輪椅扶手上,食指曲起,一下一下地敲擊着。
鏡片下的眸子微微眯起,将藍蘇的側顏從上到下打量着,所見卻只有清冷。
這種氣質,不可能出現在一朵溫室嬌花身上。
她篤定,藍蘇身上藏着秘密。
不止一個。
“總之,今天多謝藍小姐出手相救。婚約的事,我們改天再談。”
破天荒,她做了一次讓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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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蘇回去時,是張姨偷偷幫忙開的門。
藍家将她培養成打手,不準讓她私自見客。故而,她只能偷偷進去。
卻,在手摸上卧室把手的那一刻,渾身冰涼。
“啊!啊......”
門內傳來急促的喘熄,以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小玉,你好香......”
“姍姐姐,你,你慢一點!”
“慢了小玉又要怪我了。”
“你,你真壞,小心爸爸他們聽見!”
藍蘇站在一門之外,把手上的手指開始顫唞,宛如篩子。
原來,昨晚藍小玉拒絕婚約時的那句“我有喜歡的人”是真的。只是這個人不是別人,是藍家大小姐,藍姍。
顫唞的手僵硬地收回,腳尖一轉,想要逃離,卻聽見更加肮髒的事情。
“跟霍煙結婚的事,你真打算讓姐姐去?”藍小玉問。
姐姐,是了,藍小玉的親姐姐沒有別人,只有她,藍蘇。
“對。”藍姍的回答理所當然,“她為了報恩,會答應的。”
“可是,那年在越南,救她的不是你啊。”
“這有什麽關系?只要她以為是,就夠了。”
接着,是藍小玉高亢纖細的叫聲,似乎到了頂峰。
緩了一緩,她似乎良心發現,遲疑說:
“這樣對姐姐太殘忍了,你一直都在騙她......我要去告訴她,她不可以為了報恩就嫁給霍煙,霍煙死了三個妻子,我不要她死!”
腳步聲從床邊響起,踉踉跄跄跑到門邊,卻被藍姍叫住。
“小玉。”
聲音喑啞,冷靜,絕情:
“如果她不嫁,就是你。霍家是龍潭虎穴,你想去麽?”
果然,藍小玉遲疑了,隔着門,藍蘇都能感受到那份顫唞:
“我......我......”
藍姍一字一句道:“這個世界是吃人的。如果不犧牲別人,就要犧牲自己。小玉,要做什麽,你想清楚。”
話音落地之後,是藍小玉嗚咽的啜泣聲,口口聲聲說,她不想死,她害怕。
門扇對面,藍蘇孤零零站着,黑色長裙幽暗無比,黑影般罩在她身上,撲滅心中最後一團小火。
哪怕藍小玉說一句,有沒有辦法救姐姐呢?
哪怕一句呢。
啪嗒。
鑰匙轉動,卧室的門從外面打開。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床上這對情人議論的,準備扔進火海的,藍蘇。
與往日不同。她臉上不再收斂、隐忍、謙卑、低微,等等一切與打手身份貼合的情緒。
此刻的她,憤怒、陰鸷,宛如陰間派遣的索命使者,要将屋內的兩人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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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11點,藍家別墅燈火通明。
整棟建築裏裏外外的人都被叫了出來,齊刷刷在客廳站着,分立兩列。
客廳正中央,朝門的軟椅上,藍浩天兩腿分開坐着,一手撐着大腿,一手握着鞭子。
右側,藍姍和藍小玉跪在地上,藍小玉瑟縮着發抖,藍姍則挂了兩處鞭傷。
“爸,你真的信藍蘇,不信我?我才是你的親生女兒!”
藍姍質問,高傲的面龐顯出幾分脆弱。
藍小玉顫巍巍躲在藍姍身後,“爸爸,我,我真的跟珊姐姐什麽都沒有!姐姐她撒謊!她不想讓我嫁給霍煙,她撒謊!”
鞭子還沒落到她身上,說明,藍浩天是相信她的。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幹了什麽。”
藍浩天的眉頭下沉,擠出深邃皺紋,看動物一樣看着藍小玉,接着說:
“不打你,是因為周末要帶你去見霍煙。”
這個名字落地,大廳陷入沉寂,似乎閻羅降世,要将一切吞沒。
蒼老的聲音宛如陳舊的銅鐘:
“我打了三個電話,約了六次,霍煙才答應周六跟你見一面。這幾天,你給我老老實實待着。”
手一擡,管家會意,叫兩個力氣大的傭人把藍小玉關回卧室。
期間,藍姍未求一句情。
畢竟,說錯一句話,就又是一鞭。
身前,一席黑裙的藍蘇端正跪着,挂了幾處鞭傷。與藍姍不同,落到她身上的鞭子沒有避開敏[gǎn]部位,專抽衣服遮不到的地方,脖頸、手臂、肩膀,甚至,臉頰也落了一道猩紅。
“說,打扮成這樣,去見誰了?”
藍浩天穿着睡衣,灰白的鬓角青筋突兀。
藍蘇沒有說話,小臂的傷口火辣地疼,不及臉上的鞭傷。
這一鞭,抽碎了她生而為人的自尊。
少傾,她緩緩擡頭,毫不懼怕地看向憤怒的藍浩天:
“七年前,在越南救我的人,不是藍姍。”
“不論是不是。”藍浩天忍着怒火,“藍家都是你的救命恩人,當年你無家可歸,是我把你撿回來的。”
“這些年,我為藍家受過傷,挨過刀,中過槍,多少次死裏逃生,恩情早就還了。”
這句诘問觸發了藍浩天的逆鱗,鞭子一揮,落到藍蘇脖子,将瘦削的人抽到一邊。
啪!啪!
又是兩鞭,狠狠落在背上。
“還?你拿什麽還!還是你以為翅膀硬了,攀上高枝,可以飛黃騰達了是吧!”
藍浩天叱罵着站了起來,打藍蘇,像打一條不聽話的狗。
楚美蓮見他動怒,心裏尤其歡喜。畢竟,老爺子把火都撒在藍蘇身上,她女兒藍姍就可以逃過一劫。
于是,她添油加醋:
“老公,你消消氣。藍蘇現在也十九歲了,可能是有喜歡的人,才去約會的啊。”
約會,這兩個字在藍浩天腦中炸開。
停到藍蘇面前,居高臨下道:
“我告訴過你,你是藍家的一把刀,除了有任務,不能抛頭露面。”
伏在地上的身子動了一下,緩緩直起脊骨,裙擺在地上摩攃出窸窣的聲響,如風吹過麥浪。
再擡頭,垂落的發梢之下,眼神如刀:
“我不是刀。”
“你!”
藍浩天又要舉鞭,被藍姍叫住。
“爸。外面停了輛車,是送藍蘇回來的。”
楚美蓮趕緊附和:“老公,要不把人叫進來?要真是藍蘇的情人,說開了,以後不要來往了也好。要是什麽不着調的小混混,教訓一下,以後也安靜。”
噔!
藍浩天将鞭子扔到地上,咒罵:
“張嫂,開門!我倒要看看是哪個小兔崽子,敢跟我藍家的人鬼混!”
低頭,鄙夷地看向藍蘇:
“你就好好看看,你的姘頭看到你這個樣子,還會不會跟你在一起!”
少傾,大門打開,一個坐着輪椅的身影出現在衆人眼前,藍浩天吓得癱坐在椅子上。
白色西服在燈下格外醒目,宛如一塊封雪多年的冰,落入水潭之後,非但沒有融化,還将四周一起冰凍起來,千裏封霜。
霍煙微微揚起下巴,停在大廳中央,目光一掃,落到地上蜷縮的一身鞭傷的藍蘇。
再擡眼,藍浩天那張老臉上,已經由憤怒轉為恐懼,然後擠出一股虛僞的谄媚。
“霍,霍總,怎麽是您啊?”
霍煙的頭顱微微一動,鏡片反射出刺眼的光:
“藍總,久仰。我就是那個‘姘頭’。”
人群後方,蜷縮在地板上的人撐着坐了起來,透過人群的縫隙望向門口,平平淡淡地喚了一聲:
“阿煙,你來了。”
——你也可以叫我“阿煙”。
——霍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