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領證(二)
第7章 領證(二)
民政局大廳,結婚和離婚的人們來來往往,如拍攝街道的失焦鏡頭,圓形光斑飛速穿過,或喜或憂,或愛或恨。
但,沒有一人會像那位坐在輪椅上的女人一樣,在民政局大廳,在辦事窗口面前,現場求婚。
“你願意嫁給我麽?”
電視劇裏無比浪漫的一句話,從霍煙嘴裏說出,像極了“這周的工作彙報交給我”。
藍蘇直溜溜站着,看看鑽戒,又看看輪椅上,雖然仰視她,卻俨然掌控一切的霍煙。
周圍的人紛紛慢下腳步,向她們投來異樣目光。後背似長了一千根針,懸在毛孔上方,動一下,紮一下,刺刺的,有些痛感。
做了十餘年的“刀”,藍蘇習慣縮在暗處,驟一處于人群焦點,她渾身都不自在。于是倉促擡手,無名指主動穿進鑽戒:
“我願意。”
她的局促使睫毛不安地顫唞着,身體隐隐蜷縮,像鑽出樹叢的松鼠,冒險在地上撿到松果後,飛速蹿回洞中。
霍煙泰然地坐在輪椅上,鏡片下的眼珠動了一動:
“摘下來。”
藍蘇以為自己聽錯,擡頭,對視,強調地重複一次:
“我願意。”
都說願意了,怎麽還帶反悔的?
霍煙瞧着她,望進她眸中的錯愕和不安,覺得這人跟她的思路不在一個頻道。但又不跟蠢笨一類挂鈎,而是單純的,某樣東西超出了她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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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天荒地,她耐心解釋:
“摘下,戴這枚。”
摘下求婚戒指,戴結婚戒指。
藍蘇愣了一下,這才明白她的意思。将方才發生的一切捋了捋,自己似乎确實有點遲鈍。但這不能怪她,畢竟,她連戀愛經驗都沒有,平日在刀口舔血慣了,還是第一次知道,求婚的戒指跟婚戒不一樣。
“噢,好。”
她摘下求婚鑽戒,将那枚同樣型號的戒指套進無名指。
那戒指的主石是深藍色的寶石,雷迪恩形的質地飽滿,切面多層,四角由細水晶鑲邊,舉手投足時,從不同角度反射光芒,尊貴且耀眼。
“很好看。”
藍蘇擡手,在眼前仔細端詳。随後,心裏那股常年跑古董項目的職業病發作,問了句:
“很貴吧?”
霍煙的語氣淡淡:“三百萬。”
這是公司的S級婚戒,無論寶石材質還是設計款式,皆是一流。
聽到數字,藍蘇覺得無名指的指根抽了一下,戒指上的藍寶石成了千斤頂,壓得骨頭碎裂。
“太貴了。”
弄丢,弄壞,她賠不起。
霍煙盯着她的手,那眼神很平,像刀片的側面一樣平,能夠反射出人臉的樣子。
那眼神藍蘇看得懂,那是暴風雨前的警告。
要是她敢把戒指摘下來,她這位剛結婚的妻子在“配偶”一欄立馬就可以改成“喪偶”。
“做生意需要本錢。”
霍煙解釋說。
一旁的助理費解——這是她家霍總第幾次解釋來着?合着,商場上聞風喪膽的玉閻羅,這麽有耐心?
“什麽生意?”
更氣人的,是藍蘇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追問了一句。
助理默不作聲地往後退了一步,大有血不要濺到我身上的逃竄。
但那天不知為何,霍煙心情頗好,耐着性子同她解釋,雖然解釋的話只有兩個字:
“婚姻。”
藍蘇一怔,前後串聯起來才明白她的話。
的确,商業聯姻沒有感情,唯一的動力就是收益。婚姻是一筆生意,霍煙和藍家都需要這一紙婚姻帶來的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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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證之後,照藍家的規矩,新出嫁的女兒要回門。霍煙的檔期頗滿,便安排在了當天晚上。
順帶,把藍蘇的行李收拾收拾,一同搬到霍煙的住處。
換言之,她們從今天開始同居。
“二小姐。”
到老宅之後,霍煙在餐桌上跟藍浩天打太極,藍蘇帶傭人去收拾行李。張姨卻在只有兩個人的時候,偷偷塞給藍蘇一個巴掌大的布袋。
“張姨?”
藍蘇錯愕,捏了下手裏巴掌大的布袋,似乎是手镯一類。
張姨抓着她的手,音量壓得很低,生恐被人發現。
“是金镯子。”
藍蘇下意識推拒,“不行,這太貴重了。”
張姨本來就是幫傭,一個月的薪水就那麽多,還要供女兒上大學,怎麽能送她這麽貴的禮物?
張姨卻扣着她的手,不讓她動:“拿着!在我們老家,女兒出嫁都是要戴金飾的。張姨沒有錢給你置辦三金,只買了一個镯子,也當一個紀念了。”
說着,她哽咽起來,抓着藍蘇的手開始顫唞:
“你每次出差,那麽危險,那麽累,還要給我帶禮物。在我眼裏,你就是我的半個女兒......現在你去霍家,聽說,那個霍煙不是個善茬,你有什麽事,不要跟她針鋒相對,能忍讓就忍讓些,好好活下去,這才是最重要的!”
藍蘇抿唇,心裏泛起一股酸意。她在藍家這麽多年,臨了出嫁,最舍不得她的,不是藍家主人,不是她自己的親妹妹藍小玉,而是眼前的老傭人。
“張姨,謝謝......”
縱然千言萬語,最終凝聚成這兩個字。
回到餐廳時,菜已經上齊了。
藍家所有人無一缺席,除了藍小玉。聽說,藍浩天要把她嫁給林家的長子,她不依,便一個人躲去房間裏生悶氣。
其實,藍小玉不必這樣,因為她的眼淚,她的委屈,在藍浩天眼裏是最不值的。在藍家人眼裏,藍蘇和藍小玉都是刀。
人是不會同情一把刀的。
他們只會想,怎樣通過這把刀,拿到最大的收益。
“霍總,意思大概就是這個意思,您看看呢?”
上菜之前,藍浩天顯然跟霍煙天花亂墜地談了什麽。藍浩天的谄媚,楚美蓮的算計,藍姍的幸災樂禍,全都寫在臉上。
這副表情,藍蘇在藍家待了十幾年,看得清楚。
霍煙自小在商圈裏摸爬滾打,自然也看得清楚。
只是,都不是省油的燈。
藍蘇緩緩落座,挨着霍煙的位置。
按照藍浩天占便宜的性格,這樁婚姻,除了帶來的表面收益,他一定還會跟霍煙談額外的價碼。
只是,她好奇這價碼是什麽,更加好奇,霍煙如何應對。⑥
霍煙坐在輪椅上,脊骨筆挺,又透着一絲掌控一切的慵懶。手肘橫搭在桌邊,腕表從西服長袖露出,反射黑凜的光澤。她擡眸,鏡片下的眼睛看向藍浩天,三分嘲諷:
“嫁一個女兒,就要5%的股份,藍總,未免有些獅子大開口了。”
霍煙經營的公司,是霍家的招牌——梅艾麗娅珠寶,市值百億。
5%,已經是天潢貴胄一般的財富。
藍浩天笑得谄媚,卻又端着長輩的架子,精心打理過的灰白的頭發反射出發蠟的光澤:
“霍總言重了。我這個女兒,很小的時候就出了意外,一直在醫院躺着。這麽多年,我們全家可是把她當做掌上明珠來養的。好不容易蘇醒,霍總又要娶過門,跟把我們夫妻倆的心挖走了,有什麽區別呀?”
霍煙淡淡一笑,看不出喜怒,“藍總見諒。梅艾麗娅的股份一直有人做主,但做主的人卻不是我。”
的确,霍煙是總經理,但總經理之上,還有董事長,那是霍家的老爺子把關的。
霍煙接着說:“要是被老爺子知道,藍家從我手裏挖了股份。您覺得,他會怎麽做呢?”
真正的威脅,不是抽你的筋,扒你的皮,而是什麽都不說,只輕飄飄的一句“會怎麽做呢”。
藍浩天怯了,光是霍煙就足夠吓人,別提後面的老爺子,于是改口:
“說的是,說的是......那不然這樣,給其他的也行。聽說,霍總在市中心盤了一棟商場,用它來下聘,那也挺好!”
楚美蓮在一旁幫腔:“就是啊,霍總。您看,普通人結婚,那也是要聘禮的。您要我們家一個女兒,我們家要一點聘禮,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嘛。”
這下,霍煙松了口,爽快點頭:
“不錯。藍家出嫁一個女兒,是得要點聘禮。”
鏡片下的眼簾緩緩擡起,聚焦到藍浩天夫婦二人的臉上,淡淡說:
“那就把這棟商場過給藍蘇,如何?”
藍蘇一頓,潛意識看向霍煙,卻只看到金邊眼鏡反射的光線,看不見眼神。
自從踏進藍家,她連操場都沒去過,眼鏡一眨,就有了一棟商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