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試探(一)
第8章 試探(一)
“那就把這棟商場過給藍蘇,如何?”
一語既出,整個餐桌陷入沉寂,仿佛一個重物從天而降,發出巨響後,硝煙籠罩了一切生靈。
霍煙的音色很奇怪,比尋常女性的冷許多,且不單單是冷,還帶着一股割裂感。像極了冰塊在磨刀石上磨成細窄鋒利的冰刃,拿去割稻草一樣,切斷植物組織的割裂的聲音。
長桌之上坐了一圈的人。
霍煙、藍蘇、藍浩天、楚美蓮、藍姍,個個都停下手裏的筷子。
藍蘇側目,看向身旁的霍煙,總覺得那副金邊的鏡架下,藏着一雙吃人的眼睛。
好在,吃的不是她。
好半晌,藍浩天反應過來,笑着皺起四層擡頭紋:
“霍總,您這就開玩笑了。”
楚美蓮也慌忙地笑了一下:“就是,霍總,這聘禮都是給父母的,哪有給女兒家自己拿着的?”
藍蘇心裏冷了不少,垂眸,看看自己放在桌布下的手,覺得這桌布的确材質好,輕輕一遮,什麽腌臜污穢都藏起來了。
一旁,霍煙的眼珠動了一動,瞥到她桌布下不安的手,不動聲色地擡起眼簾,故意問:
“那藍總覺得,這棟樓應該給誰?”
藍浩天搓了下手,試探着往前探了下上半身,說:“這個,霍總,你看啊,我們家一共三個女兒。這幾年,古董生意又難做,我也累了,想早點交給下一代。姍兒是我的大女兒,她的條件這麽好,我們做父母的,也不能給她拖後腿,是不是?我就想
着,把這棟樓過給她,這樣,她以後接管生意,手裏也有點底氣,是不是?何況,你跟藍蘇也結婚了,以後,大家都是一家人,給誰不是給呢?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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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誰不是給,偏偏不能給藍蘇。
這套說辭,霍煙聽得多了。她直勾勾盯着藍浩天,眼神落到他的頭頂,無形中帶一股居高臨下的壓迫。單薄的唇動了一動,語氣淡淡:
“拿藍蘇的聘禮,給藍姍鋪路,用的還是霍家的財産。藍總,你把我當什麽?”
她臉上沒有表情,只是眼尾下耷,在鏡片的折射下,一刀刺進藍浩天的脊梁骨。
藍浩天見她臉色不對,連忙解釋:
“霍總,我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您也要理解理解,我們為人父母的心情嘛!不然這樣,商場就過到我的名下,就當藍蘇這個女兒孝敬我的,怎麽樣?”
藍蘇在心裏冷笑,縱然見慣了藍浩天的嘴臉,也知道他無利不圖,但在霍煙的逼迫下露出抱頭鼠竄的狼狽樣,當真可笑。
當真連裝都不願意裝了。
她知道,在藍家眼裏,她就是一把刀,一個工具,一個談判的籌碼。
外套的衣角搭在腿上,口袋裏,是張姨剛給她的金镯子。
纖細的手指隔着衣料攥緊那镯子,攥着十餘年在藍家,唯一被當成人的證據。
霍煙的聲音再次響起,鋸子般穿透餐桌:
“聘禮是該下的。只是,不知道藍總按照這份聘禮,願意給多少嫁妝?”
嫁妝?
藍蘇對這個詞很陌生。自從這樁婚姻開始談判時,她就沒聽過這兩個字。
同樣震驚的,還有藍浩天,失措地看了看楚美蓮,讪笑:
“這個,這個麽......”
霍煙等了片刻,等着看這幾人臉上的算計慢慢變成奸滑,再慢慢地,露出出盡洋相的慌張。
等藍浩天的喉嚨再擠不出一個字,她才開口,這一次,便是全然掌控了局面的主導權:
“藍家跟霍家,雖都是做生意,但規模到底不在一個層面。這個婚一結,到底哪家獲利更多,藍總心裏有數。只是,我心裏還是喜歡藍蘇,大婚一場,沒個像樣的聘禮說不過去。那便這樣,那棟商場呢,就過到她的名下。一來,算是聘禮,二來,也是我們的定情信物。”
語罷,下巴微微揚起,拖慢聲音,問:
“您覺得呢?藍總?”
藍浩天握着茶盅,手捏得指根都白了。但喉嚨卻被掐死似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奸滑的眼神飛來飛去,找不到落點,最終,只能答應。
晚宴結束,助理江楓收到過戶辦理的通知,瞪圓了眼睛,直勾勾看着屏幕上的字,每個字都認識,但連起來屬實難以理解。
一旁,小助理許盼盼跳腳:
“我靠!不會吧?這棟商場花了多大力氣才盤下來,說送人就送人啊!”
江楓趕緊拍了她一下,讓她小聲些。
許盼盼的臉皺成一團,壓低聲音湊近:
“不是,楓姐,你說老板為什麽突然一擲千金啊?白天才領證,晚上就送樓。那可是市中心的大商場哎!上下12層樓!價值9位數的大商場!”
江楓恨鐵不成鋼地捂住她的嘴:“小點聲!被霍總聽到了,炒你鱿魚!”
“唔......”
許盼盼百思不得其解,将公文包環抱在胸`前,腳一踮,探頭望了望屋裏不怎麽說話的藍蘇,嘀咕道:
“這是狐貍精附身,給咱老板下咒了啊......”
至于藍蘇,她也不知為什麽,一頓晚飯的工夫,自己就變成了禍國妖妃。
甚至,她連一句話都沒說。
那種感覺,有點奇怪。
好像行走在一張懸空的漁網上,一腳實,一腳空,她從這頭走到那頭,從8歲走到19歲,顫顫巍巍,步步為營。突然之間,下方傳來一個聲音,說,我接着你。
藍蘇沒有自己的東西。
衣服,錢財,地位,甚至連命都是藍家的。
但是那天,一無所有的她,一句話都沒說,就得了一棟樓。
說欣喜倒也沒有,畢竟,她一向對錢財不甚看重。但,就是有了一絲踏實感。
她産生一種錯覺——這個傳說中的玉閻羅,似乎,沒有那麽可怕。
夜幕降臨,晚宴結束。
藍蘇與霍煙踏出藍家大門,藍浩天只将人目送到門口,二人踏進前院長長的花園走廊,終于回歸寧靜。
藍蘇的餘光看着霍煙,這人坐着輪椅,高度只到她的胸口,分明矮了一截,卻沒有任何削弱。反而,無形之中好像站着一個巨人,讓人不得不仰視。
很奇妙。
發生在霍煙身上的一切,包括霍煙主導發生的一切,都很奇妙。
藍蘇吸了一口夜晚的冷氣,緩緩吐出,說了當晚的第一句話:
“今天,謝謝你。”
霍煙沒聽出更深層的情感,單從利益方面來說,這個謝,僅僅包括那棟樓的歸屬。
“別急着謝我。商場雖然在你的名下,但怎麽經營,怎麽招标,我說了算。”
招标?
藍蘇從未往這方面想:“當然。我不懂珠寶,也不懂生意,以後你決定就好。但是,還是謝謝你。”
謝謝你,在湍流的河水中,願意托住我。
霍煙沒說什麽,似乎思維還是在生意上。兩人靜靜往前走着,藍蘇自我反思,是不是哪句話惹她不高興,亦或是觸碰到了逆鱗。
走到門口,助理江楓已經把後備箱打開,放下輪椅上車的緩沖板。
那時,霍煙終于開了口:
“要謝的話,今晚的車你開。”
“好。”
藍蘇下意識答應,甚至,邁向轎車的腳步也加快,直到邁出去好幾步,恍然回神,心裏多了幾分警覺,駐足,轉身:
“我不會開車。”
并非藍蘇不會開,而是她現在冒充的二小姐,在醫院沉睡11年的溫室嬌花不會開。
霍煙一定知道這一點。
問題是,她為什麽會這麽說。
是單純想試探她,還是提醒她,身份已經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