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共浴(二)

第18章 共浴(二)

“衣服脫了,進來。”

說這話時,霍煙側對着她,整個人泡在圓形浴池裏,乳白色的液面沒過胸脯,手肘搭在池邊,另一手懶散地握着玻璃酒杯,往嘴裏送了一口。液面在鎖骨下方慢條斯理地晃動着,散出絲絲縷縷的熱氣。

藍蘇在原地沒動,兩只腳并到一起,發誓沒有踏進半點屬于浴池邊緣的地盤。

腳步停在門邊,沒有往前來的意思。霍煙又抿了口酒,反手把廣口玻璃酒杯放到岸上的托盤,轉頭,淩厲的眼睛看向巋然不動的人,問:

“有問題麽?”

她沒戴眼鏡。

失去鏡片的過濾,眼睛露出原本的如白光反射冰塊的淩厲。藍蘇第一次感受大體量五官的壓迫感。濡濕的頭發貼着頭皮,眼鏡摘下,所有緩沖物件全部消失。單純露出那張面孔。

藍蘇沒抵住好奇,瞄了一眼後,目光仿佛被吸了上去。

深陷的眼窩如幽洞一般深邃,鼻梁立挺,雖不似禿鹫那樣恐怖,高度和形狀卻顯然鋒利于傳統的東方面孔。眉眼、唇齒、腮面、下颌,每一寸骨頭似乎嚴格按照希臘神話的雕像制作。

喉嚨滾了一下,舌根跟着一顫。

藍蘇避開鋒芒一般的眼神,看向池邊湧出的滾滾水汽。

“我那邊也有浴室。”

她嘗試解釋。

“藍蘇。”

霍煙叫她的名字,語氣已經帶了幾分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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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藍蘇抓了下裙子,她覺得自己突然之間回到了藍家,成為一個聽話的工具的時候。就像挂在小攤上的肉,買不買,全憑買菜的人決定。

她不知道霍煙為什麽突發奇想,一定要跟她一起泡澡。但在思考的時候,身體已經做出了反應。

沒有辯駁,也沒有反抗。

她走到衣架旁邊,背對霍煙,反手拉下連衣裙的拉鏈。單薄的衣料從兩側撥開,脊骨的線條下凹出半指的深度,蝴蝶骨随着手臂的曲展鼓動,被氤氲的水汽模糊着。

聽話,是藍蘇這十幾年來最擅長的事情。

過于的逆來順受勾起了霍煙的一絲罪疚感,睫毛上的水珠一震,折射幾縷水光。

那瞬間,她覺得藍蘇似乎不是當年救她的那人。因為那人逆光而來,帶着血腥和硝煙味,縱然身受重傷走向絕境,眼睛卻比鈎子還要淩厲,大有縱然是死也要撕下對方一塊肉的架勢。

不像藍蘇這樣,別人說什麽,她就做什麽,像個藏在泥地裏的應聲蟲,被這個渾濁的世界吞噬。

池水的聲音微弱地響起,藍蘇單手環胸,側對着她下了水,直到水面沒過胸脯,微收的眉頭才松了開來。

只是,各自坐在浴池兩頭,太遠了些。

“過來。”

霍煙淡淡地吐出兩個字,跟之前一樣,沒在商量。

若是艾厘在場,一定會覺得欣慰。因為霍煙的語氣比先前柔了許多,而且,有輕微潔癖的霍煙,從未讓任何人踏進過她的浴池。

但可惜,藍蘇不了解從前的霍煙,也未能從這兩個字中聽出差別。

水下的身體僵了一下,在自我的心理防線徘徊。

聽話的本能驅使她往前走,滾熱的水流沖過軀體,前行的動作遇到些阻力,讓她想起去年在俄羅斯的時候,為了一個宋代的錢幣掉進冰川。也是這樣被水流包裹,只是那時的水是冰的,霍家的水是熱的。

坐在霍煙隔壁一個身位的地方,藍蘇的呼吸變得小心。

她倒是不怕霍煙突然對她動手,譬如在藍家那樣,稍微說錯一句話就會迎來一頓鞭子。但,她直覺霍煙會做點什麽。

霍煙拿起一旁的陶瓢,舀着水從頭頂淋下。發絲順着水流貼到脖子上,勾勒出流暢的頭顱和脖頸線條。她擡手抹了下眼睛,說:

“過來點。等下蔣丹進來,要是看到你跟我離得遠,會穿幫。”

藍蘇愣了一下,轉頭去看她:“所以,你才叫我進來?”

上演一出鴛鴦浴的戲碼,瞞天過海。

霍煙側頭,孤傲的眸子輕輕一瞥:“我不喜歡跟人一起泡。”

藍蘇垂眸:“我也是。”

重新靠上

後背的池壁,突然覺得有點累,“明天回霍家,我們要繼續演戲。”

“嗯。”

霍煙瞥了她一眼,發現這人的五官雖然秀氣,但鼻梁卻頗挺,無端端生出一股堅毅。

有點意思。

“跟今天差不多。”

“演到什麽程度?”

“讓他們相信我們感情很好。不用逢迎,不用解釋,不要突然把結婚證掏出來。”

“可結婚證是證據。”

霍煙被這過于單純的腦回路噎了一下,好在只有一下,立馬恢複了平日的睿智:

“真夫妻不會随身攜帶結婚證。”

“好像是。”

藍蘇平心而論,還好剛剛在樓下,沒有自證清白地給蔣丹展示自己的結婚證。

霍煙的眼睛眯了一下,似乎看透她的想法,問:

“你給蔣丹看了?”

“沒有,本來想給她看。但後來,她送我玉墜,就忘了。”

玉墜?

霍煙側身,眼睛重新落到她身上,果然,脖子上原來那條“救贖”,換成了一條翡翠玉墜。

藍蘇受不了這樣直勾勾的滾燙眼神,覺得胸口燒了火似的,燙得全是水泡。擰頭避開,只敢盯着水面,默不作聲地往外挪了一截。

霍煙的壓迫性極強,身後宛如站着一頭獠牙尖銳的野獸,她光是靜靜坐在那裏,周圍的空氣便就凝滞起來。

“她是老宅的人。”

藍蘇抿唇,解釋說:“我知道。但是今天見面,感覺她人還不錯。”

“對你笑一下,你就覺得她不錯?”

“沒有。”藍蘇坦然道出緣由,“她很關心你,也擔心明天回老宅不順利,還特意今天過來,叮囑你。”

起碼,不像藍家人那樣,冰冷外殼下充滿鄙夷和謾罵。

“呵......”

霍煙仿佛聽到什麽笑話,從喉嚨底發出冷笑,反問:

“你以為,她今天來是為了叮囑我?”

藍蘇心說,她剛不是說了,特意今天來,是怕明天她們回去說錯話,來叮囑她們的。

可還沒開口,後頸就傳來短暫的墜感——

霍煙扯斷了玉墜的鏈子。

“你幹什麽!”藍蘇有點不悅。

嚴格來說,就算霍煙不喜歡這枚玉墜,可這是蔣丹送她的禮物,總該征求她的意見。

霍煙卻沒有解釋,單手把玩着那枚墜子,反手摸到岸邊,三指掂起酒杯,仰頭,慢條斯理地喝光裏面的液體,一滴紅色酒液順着唇角滑落,經過下颌、脖頸、鎖骨,墜入池水。

接着,她優哉游哉地轉身,将玉墜放上池邊的托盤,舉起酒杯重重一砸。

砰!

透明的杯底裂開一道蜘蛛網般的裂紋,音落玉碎,而碧綠的翡翠碎塊中間,一顆米粒大小的金屬顆粒格外刺眼。

那是這兩年最火的,□□。

“這個,就是你的見面禮。”

修長的手指按着竊聽器,順着岸上的地磚推到藍蘇面前,大發慈悲地告知她真相。

眼神重新落上藍蘇的側臉,想說什麽,話卻硬生生堵在了喉嚨口,戛然而止——

她看到藍蘇的眼睛裏露出一種表情,是當年在越南見到的,那種深淵裏的嚎叫,跟狼牙一般銳利,想把敵人撕成碎片的神情。

須臾間,霍煙覺得,藍蘇跟那人确有相似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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