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同床(一)

第19章 同床(一)

藍蘇收到霍家老宅的第一個禮物,是竊聽器。

假以關愛之名,用和藹溫情的糖紙包裹見血封喉的毒藥。

她覺得很可怕,比藍家還可怕。

藍浩天打她鞭子,起碼會告訴她,我要打你。但蔣丹不會,她會溫柔地送你一顆毒蘋果,在你毒發身亡之後,還會上來哭喪,體面周到,親手護送你到地獄。

浴室的熱氣凝結成水珠,一顆顆挂在物體表面,水珠之間連接着許多細小的水汽,宛如細密的蛛絲,張牙舞爪地橫亘在大理石磚的表面,像古老陳舊的布滿蜘蛛網的屋頂。

浴池中,兩人泡在水裏。霍煙背靠池壁,藍蘇面朝池壁,盯着面前那枚金色的米粒大小的竊聽器。

牙齒咬着口腔內|壁的黏膜,漸漸出現腥味。

“佛口蛇心。”

她咒罵竊聽器對面的人。想着蔣丹偷偷窺聽結果只聽到這一句時,臉上那一陣青一陣紅的表情,她心裏才好受些。

霍煙一怔,依稀間看到打架的幼豹,張牙舞爪但攻擊力有限。

浴室裝了信號屏蔽器,竊聽器是不管用的。當然,包括她們剛剛說的這些話,以及藍蘇惡狠狠地罵的這一句。

要不要告訴她?

霍煙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要打擊藍蘇的鬥志昂揚,便沒開口。

幾分鐘後,蔣丹敲響了浴室的門:

“小煙,我調了兩杯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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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門聲傳來,藍蘇趕緊朝霍煙靠去,緊貼在一起。門外的人沒有等霍煙應答,便徑直推開把手進去。托盤上的兩杯乳白色飲料懸浮着細小顆粒,渾濁不堪。

“跟着家裏的營養師配的,專門要沐浴之後喝,對皮膚好。”

她不着聲調地笑着,眼睛将浴室內部掃了一圈——

兩人光着身子泡在同一個浴池,身體貼着身體,甚至,一向有潔癖不喜歡跟旁人有肢體接觸的霍煙,攬着藍蘇的肩膀。

霍煙沒有動,仍舊背朝蔣丹,兩手搭在池邊,一手彎曲,一手伸直,始終讓藍蘇在自己的手臂活動範圍之內。

但妻妻二人總得有一個懂禮貌,于是藍蘇轉過身來,兩手搭在浴池邊,從下往上看向蔣丹。

“丹姨,謝謝,您太周到了。”

蔣丹小心翼翼蹲下,将托盤放到酒杯托盤旁邊,笑得和善:

“應該的。我一直把小煙當成自己的女兒,現在你們結了婚,你也是我半個女兒了。”

藍蘇審視着她的表情,無論是眼尾的細紋,還是嘴唇揚起的弧度,都看不出破綻。看來這蔣丹還真是千年狐貍,若不是她親眼從玉墜裏看到那枚竊聽器,還會被這出障眼法迷惑。

用盡所有演技,努力擠出一個乖巧的表情,好看的唇彎起:

“嗯,謝謝丹姨。”

蔣丹笑着看她,眼睛落到脖子時,笑容終于僵了一下:

“藍小姐,我送你的玉墜呢?是不是不喜歡?”

藍蘇不是很會撒謊,藏在水裏的手漸漸攥緊,“沒有,因為要泡澡,怕弄壞了,所以摘下來放旁邊了。”

蔣丹的眼睛一挪,落上托盤旁邊零星的翡翠碎片,知道玉墜可能已經被識破了,于是追問:

“是放哪裏了呢?”

這下,藍蘇沒了借口,心說要不要撒謊放到了卧室。但明天,蔣丹肯定還是會追問,然後半強迫半和善地給她套上另一個裝着竊聽器的項鏈。

頭似乎被人按到了水面以下,藍蘇惱火——不能用武力解決的事情,是天底下最麻煩的事情。

萬幸,有人擅長唇槍舌戰。

“丹姨。”

沉寂之中,背對蔣丹的霍煙徐徐開口,叫出名字之後,她在水裏轉身,同樣以低身位仰視蔣丹,卻似乎将面前的人碾踩在腳下,居高臨下地蔑視着,如巨象俯視蝼蟻。

“您想打聽我在做什麽,好歹拿點真金白銀。”

她說話慢吞吞的,淩厲的眼睛直勾勾落在蔣丹臉上,鈎子一般将保養得宜的臉皮一寸一寸撕開。說話間,一顆水珠從凸起的眉骨滑落,斧鑿刀削的面孔倏地閃過寒光,語氣驟降:

“扔個垃圾來,未免太看不起我了。”

砰——

蔣丹眼珠瞪圓,一根釘子穿透眼珠,刺透眼窩後從後腦勺挖出。

在整個霍家,有一個所有人都不敢惹的人,那是霍老爺子。

而第二個人,就是霍煙。

跟老爺子一樣,霍煙無論在什麽年齡、什麽地方都會露出黑豹子一般的惡獸般的恐怖,乍一看是笑的,但笑的時候眼睛微微眯起,眼尾上吊,似乎所有人都不過是她一根手指就捏碎的螞蟻。

“小煙......”

蔣丹本就氣勢偏弱,被霍煙輕飄飄點破的這一下,所有僞裝坍塌:

“是丹姨不對。但,但這是老爺子的意思,我不能不聽他的話。”

縱觀整個霍家,能壓住霍煙的,也只有老爺子了。Θ

霍煙保持着體面,冷冷說:“那就麻煩丹姨告訴爺爺,明天我會帶人回去,請他不用擔心。”

蔣丹看她不追究,松了半口氣:“好,我會跟他說的。”

嘩......

水聲依稀響起,霍煙拿起陶瓢,從頭頂淋下一瓢熱水,溫熱的水流順着硬朗的面部林廓淌下,卻像古代修羅場中,結束血腥的殺戮之後,挂着滿臉濡濕的紅色的血。

“我們泡完了。如果不想看活春宮,丹姨,請便。”

蔣丹出去之後,偌大的浴室才終于恢複風平浪靜的協和。藍蘇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她覺得,似乎單獨跟霍煙待一起,沒有想象中的難受。

尤其,跟蔣丹比起來,霍煙占據絕對的光明磊落。

瞄了眼浴池邊不遠的輪椅,藍蘇問:

“要我幫忙嗎?”

譬如,在她撐着從浴池裏出來時,幫她擦幹身上的水,或者幫她穿衣服。

不知道霍煙的殘疾是單腿還是雙腿,是臀部以下都沒感覺,還是膝蓋。她是好奇的,但又擔心這份好奇會傷害霍煙的自尊,僅在心裏想着,常年坐在輪椅上,那雙腿的肌肉一定已經萎縮了,甚至皮膚松弛,可能會很難看。

要用平常心去看待那雙腿,她在心裏告誡自己。

霍煙的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你先出去,叫艾厘進來。”

“好。”

這回答在藍蘇的意料之中,她沒再堅持,只是摸着池壁走到臺階邊,起身前,猶豫了一下,想着要不要讓霍煙轉過身去。

兩人雖說領了證,但連普通的朋友關系也算不上。被霍煙那種眼神盯着穿衣服,有一種成人夜店裏表演擦邊舞蹈的羞愧感,每一個細胞都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踏上臺階的腳停下,轉身:

“你——”

剛說一個字,頓住——霍煙已經背過身去了。并且,一門心思地對付酒杯裏剩下的酒液。

有那麽一瞬間,藍蘇錯覺以為這人喝酒是為了避免她的尴尬。

但轉念一想,我行我素的霍煙斷沒這麽體貼,能夠在她開口之前背身,已經是莫大的慈悲。

這人挺好。

“今晚睡我房間。”

霍煙說。

這人挺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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