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藍蘇的身手(一)
第21章 藍蘇的身手(一)
霍家老宅在蘭濱市北面,駕車走高架再接山路近兩個小時。
老宅是烏磚白牆的徽式建築,屋檐傾斜,檐角雕刻嘲風神獸。大門上垂着敲門環扣,上下皆有臺階。
霍煙坐着輪椅,只能走無障礙斜坡的偏門。藍蘇便同她一起。
上世紀起家的大家族有一個通病——規矩多。
藍家如此,霍家也是如此。
譬如,藍蘇跟着霍煙從偏門進去時,被管家攔了下來。
“新婦要從正門進,跨火盆,去黴運,這是規矩。”
藍蘇照做,權當霍家為她好,替她去去晦氣。
霍煙在前方等她,從這裏到大廳需要穿過松木茂盛的庭院和三面白牆,而每一堵牆的圓形拱門,皆有臺階。
看來,霍煙在霍家不怎麽受待見,或者說,她不怎麽回來。
否則,那個傳說中的老爺子,應當考慮到她行動不便,在臺階旁側打一道無障礙的斜坡,好歹能讓輪椅經過。
最後,二人還是通過旁側的花園小徑過去的。
縱然路過的傭人都會恭敬地問好,但藍蘇知道,這些好只停浮于表面。
老宅的人很多。興許是一直住在一起,興許是為了審判她這個新媳婦今天聚到一起。
沒有家庭的自由和熱鬧,跨進大廳時,老爺子正對門坐着,兩側各三張方桌四把椅子。由裏到外,由老到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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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個座位,坐了八個人,老爺子左手邊的第一把是空的。
老爺子坐在正對大門的桃木靠背椅,頭頂罩着黑壓壓的烏雲。穿一身黑底繡金線龍紋的中山裝,腳下一雙黑色北京布鞋,頭發胡須雪白,過瘦的軀體看起來不怎麽健康,但老年斑包圍的一雙眼睛,卻跟鈎子一般銳利。
“你還知道回來?”
蒼老的聲音宛如秋天被踩碎的枯葉,古朽卻刺耳。
霍煙在這刺耳聲中擡頭,露出商場标志的微笑:
“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今天特地帶藍蘇回來,見見各位長輩。”
說完,側頭對藍蘇輕語:“藍蘇,這位是爺爺。”
藍蘇往前一小步,兩手交合在腹前,規規矩矩鞠了個躬:
“爺爺好。”
蒼老的眼皮給眼珠留下三角形的空間,眼神多了幾分銳利。上下審視藍蘇一圈,聲音嚴厲許多:
“藍家也是古董界有頭有臉的人物,怎麽女兒出嫁,這麽大的事,老頭子我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若放在幾個月前,藍蘇在外打打殺殺的時候,她會一刀刺穿這老頭的身體,臉上挂着血跡說:
“您耳背,怪不得我。”
但如今不行。她只是個嬌弱無力的富家千金,于是體面規矩地解釋:
“在霍家的生意面前,藍家的買賣微不足道。父親他有心來拜訪爺爺,但是想着人微言輕,說了錯話惹爺爺生氣。且我的病又剛好,怕把病氣傳染給爺爺,所以打算等身體好一些,再來登門拜訪。”
這番話有理有據,是她特地打過草稿,讓霍煙修改過的。
霍煙從前是私生女,小時候放養在國外,年紀輕輕殺了回來,一口氣拿下霍家最大公司的總經理,最能摸準老爺子的脈。
這番解釋算是過關,霍守平身上的黑雲散了一些,朝一旁的傭人遞了個眼色,一排的茶盞便端了上來。
八個傭人,十六盞茶。
藍蘇愣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麽辦,只覺得似乎渾身脫光了被一屋子的人審視着。回頭看向霍煙求助,這是她唯一的稻草。
霍煙緩緩驅動輪椅,停到老爺子霍守平跟前。
端起托盤裏的茶盞,雙手遞上前:
“爺爺,喝茶。”
藍蘇會意,有樣學樣地端起另一盞,“爺爺,喝茶。”
這一步稱為奉茶,同樣是舊社會裏新婦必做的禮節。原本是給公公婆婆奉茶,但霍煙父母雙亡,便要奉給老爺子,以及霍家諸位長輩。
“奶奶喝茶。”
“奶奶喝茶。”
“丹姨喝茶。”
“丹姨喝茶。”
“姑姑喝茶。”
“姑姑喝茶。”
“三叔喝茶。”
“三叔喝茶。”
有人帶着的感覺很好。可以什麽都不用想,像小寵物一樣跟在後面就好。遠勝從前在藍家跑單子時,每到一個新地方,要自己去看哪條路可以逃生,哪棟樓可以順着水管爬下去。
到三叔時,原本順利進行的奉茶被打斷——他往藍蘇手裏塞了個紅包。
“藍小姐,這是見面禮,歡迎你加入我們霍家。以後跟小煙一起,好好過日子。”
藍蘇愕然擡頭,只見這人慈眉善目,兩鬓微灰,乍一眼似乎是個好人。但想起昨天的蔣丹,心裏又生出一根刺。
手指稍用力撚了一下,很薄,應該是支票。
霍煙見她猶豫,便寬聲說:“三叔給你,你就拿着。”
藍蘇側眸看她,從一成不變的面孔看出些許柔和。嗯,這是霍煙踏進門檻以來,表情第一次緩和。
看來
這個三叔,人還不錯。
“謝謝三叔。”
奉完長輩,接下來是平輩。平輩本來沒資格享受奉茶的,但坐在第二把椅子上的“姑姑”沖傭人使了個眼色,讓她們端着托盤,停到她兒子跟前,迫使霍煙向她兒子奉茶。
嗡......
輪椅在木雕地板上碾出沉悶的聲音,霍煙停到這一輩的大哥“霍駿”跟前。
霍駿穿一身黑西裝,身板不怎麽厚實,空落落的,下眼睑的烏青深沉,一副縱欲過度的長相。看到霍煙停到他面前,立即挺直身板,揚起下巴,一副揚眉吐氣的模樣——
霍煙手握最大的公司,平日總是不可一世,沒有正眼看過他,今天,卻可以讓她卑躬屈膝地給自己奉茶。
藍蘇不知道奉茶的規矩,只以為要接着來,熟練地從傭人手裏端起一盞,卻被霍煙按回托盤。
霍煙的手很冷,即便是掌心,都會讓人懷疑她不是恒溫動物。
藍蘇被那塊冰玉包裹着,反手也握住她,想着,夏天抓着這雙手,應該會很舒服。
“大哥。”
霍煙開口将藍蘇的神志拉了回來,藍蘇以為她要奉茶了,結果,她只是平淡輕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說:
“別來無恙。”
霍駿見她巋然不動,下眼睑的烏青加深了一茬,硬着頭皮笑:
“妹妹,奉茶的規矩忘了?”
霍家所有長輩在場,所有平輩也都在的新婦奉茶的局面,他種下第一根刺。
有趣的是,霍煙從未把這根刺放在眼裏。
高折疊度的五官讓她天生帶一股壓迫感,鏡片閃過烈光,好看的唇揚起,眼中掠過諷刺,冷冷道:
“奉茶的規矩我沒忘,大哥也沒忘。要我給你奉茶,恐怕,會折你的壽。”
想公然給她霍煙難堪的人,還沒出生。
藍蘇看在眼裏,将這套話術記下來——關鍵詞,折壽。
你為難我,你就折壽。
幾乎是同一秒,她察覺到旁側刺來的一股寒意,那氣息藍蘇很熟,是某種尖銳淩厲的,殺氣。
順着望過去,是霍駿的母親,霍煙的姑姑,霍溫霞。
霍駿不是霍煙的對手,僅僅一句話,氣得臉上的肉抽搐了兩下,像整容失敗損壞神經的抽[dòng],正要辯駁什麽,老爺子卻開了口:
“奉茶,是奉給長輩的。阿駿,你是長孫,別壞了規矩。”
老爺子最看重禮節,不會讓霍煙嘗到甜頭,但卻也不會讓其他人胡來。
而安排傭人沏這麽多茶盞的不是別人,正是霍煙的姑姑。
少傾,有個重要的顧客登門,老爺子不得不親自接待。于是将所有人安排到後面的一處院子,大廳留給那位貴客。
“小煙,有個項目,你來一下。”
姑姑霍溫霞單獨把人叫了出去,且不在老宅,而是去一公裏外的別苑。
藍蘇一直盯着手機屏幕,霍煙臨走時,小聲跟她說了句“20分鐘”,現在已經20分鐘了,這人還沒發來消息。
腦子裏嗡了一下,閃過無數人說過的話。
“霍家風水不好,霍煙三年死了三個老婆。”
“老宅陰沉沉的,藍小姐,你多穿點。”
“你覺得是我殺的她們?”
“有一次,上一位夫人在陽臺上休息,突然被人射了一個東西,流了好多血。”
......
不行,霍煙腿腳不便,單獨去一個陌生環境不安全。
何況,在剛剛霍家所有人在場的局面上,她才讓那女人的兒子下不來臺。
“藍妹妹,去哪兒啊?”
藍蘇正要去找人,卻被霍駿攔住。
她體面停步,兩手拿着手提包:“我去找阿煙。”
霍駿單手攔在她身前:“找她幹什麽?這不有我呢麽?”
“你?”
“對。藍妹妹,我就好奇,你到底看上霍煙哪兒啊?一個女人,還是個殘疾人,她能幹什麽呀?”一邊說,一邊往前邁,眼底勾起淫邪的笑,“要不跟哥去客房,哥讓你感受感受,什麽是人間極樂。”
從前,霍煙帶回家的三任妻子,他都騷擾過。一個跟他上了床,一個被他按着猥亵,還有一個被吓得直哭。
弱女子,他有一百種折磨的方式。
藍蘇卻沒哭,嚴格來說,她臉上沒有出現任何跟恐懼相關的表情。甚至,不屑地舔了下後槽牙。
“這裏有監控麽?”她問。
霍駿勝券在握,手臂展開拔高音量:
“呵,怎麽可能?我保證,咱倆的事兒,沒有人——啊!”
啪!
沒反應過來,臉就被扇到一邊,眼前花了一下,左臂被一個強勁的力道反剪,後頸被一把抓起,整個人就跟風筝一樣飛了出去。
砰!
天旋地轉地撞上門口的柱子,鼻血跟水龍頭敞開似的往外湧。
“哎喲!啊啊啊啊——”
他疼得大叫,好不容易睜開眼睛時,罪魁禍首卻已經不見蹤影。
“誰!是誰!”
不可能是藍蘇,她那骨瘦如柴的樣子,水瓶蓋都擰不開。肯定有其他人,是不是霍煙?更不可能,霍煙今天被騙過去必死無疑,自己都泥菩薩過江,怎麽可能叫人來救藍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