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紅毯(V章四合一)
第28章 紅毯(V章四合一)
發布會在晚上七點準時開始, 按照流程,一共108家珠寶企業參會, 其中18家作為代表,展示新季度主推的産品。
梅艾麗娅在國內首屈一指,霍煙身為總經理,得以第一個出席,介紹新季度的産品——
融冬。
她驅動輪椅從舞臺左側上去,勻速沉穩地停在話筒前。
黑色西裝吸附了身上所有光線,淺栗色短發綁在腦後,發層緊貼頭皮,這個讓女明星避之不及的發型卻因她的立體五官變得聖潔, 注意力被深凹的眼睛吸走,仿佛陷入深潭。
“融冬的設計靈感,主要源于設計師對女兒的感情。想讓剛出生的女兒在寒冬感受到溫暖,設計師采用淡粉色南洋澳白珍珠,作為融冬的主石。手鏈部分的小珍珠做成水流走向, 意喻暖洋托付珍珠緩緩前行, 是關愛, 更是呵護。這是梅艾麗娅冬季度主推的作品, 亦是想将溫暖送給在座的各位。”
一番話簡明扼要,行雲流水,簡潔而又準确地剖白融冬的設計理念。僅是這麽一說, 在場便有無數企業家及家眷心動,用手機拍下右下角的上市日期。
場下,霍駿不以為意——從霍煙那裏搶來的“藍玫瑰”高檔多了, 今天發布會,他一定能力壓群雄, 成為明天的頭條。
本來按照企業規模,霍駿經營的“美輪美奂”遠不夠上臺。霍家所有大大小小的企業,只有霍煙的“梅艾麗娅”和三叔的“問心世家”有這資格。奈何老爺子霍守平是珠寶商會的會長,看他的面子,主辦方也給了霍駿一個名額。
為了今天,他特意定制了一身意大利手工西裝,酒會還給每一位老總都發了名片,宣稱他的産品必讓人眼前一亮。
“哥,就看你的了。”
霍晶晶低聲囑咐。先前在香槟塔被當衆羞辱的仇,她一定要報。
霍駿拍拍她的手,胸有成竹:
“放心。藍玫瑰是梅艾麗娅的保密項目,他們設計了三年。現在到了咱們手上,還愁贏不了一條珍珠手鏈?到時候,藍玫瑰火了,再讓你代言,給你在娛樂圈鋪路,雙贏。”
他們如是計劃,俨然盤算好了如何分刮勝利果實,昂首挺胸上臺,沾沾自喜講述從設計稿的批注裏背下來的設計理念,洋洋灑灑講滿了5分鐘,臺下的反應卻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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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幾個中年的老板帶頭鼓掌,稍年輕些的,尤其特地請來的歐洲那幾位重量級的老總,表情卻十分嚴肅。
“I think......”方才跟霍煙交談過的Queen May的CEO助理從坐席上起身,沒有話筒,卻用會廳裏所有人都能聽到的音量質疑——
“This necklace is especially similar to the 10th anniversary souvenir of ourpany.(您這根項鏈跟我們公司的十周年紀念品很像)”
話音落地,立即引起幾位歐洲老總的肯定——去年10周年慶,Queen May向很多同行老總和顧客都寄送了藍玫瑰項鏈。
霍煙,便是其中一位。
“看這個圖片,好像是挺像的。”
“這霍公子想錢想糊塗了?時尚圈最忌諱的就是抄襲。”
“也不看看這什麽場合?”
“堂而皇之地來新品發布會,霍老爺子的臉都被他丢盡了。”
“還好梅艾麗娅是交給霍煙打理,否則,遲早栽在這敗家子手裏!”
議論宛如鼓面上跳動的豆子,嗚隆隆一震翻滾,此起彼伏。
霍駿單人站在臺上,只覺得一把刀劈中了脊梁骨,耳中突然陷入轟鳴,頭頂的鎂光燈砰的熄滅,只留下一道白白的光線聚到第一排正中央的那把輪椅。
那裏,霍煙的眼皮半耷,唇角的弧度諷刺至極——那是看到落水狗垂死掙紮的,從天上看到地下的輕蔑。
是她!
是霍煙!
她故意在別苑受傷,故意讓他們搶走硬盤。其實她早就盤算好,将藍玫瑰的抄襲設計稿放到硬盤裏,讓他們以為是公司冬季度的新品,搶來主推、量産,甚至還給霍晶晶拍好了代言廣告。
一切都設計好,就等他自以為是地在全球新品發布
會上出盡洋相!
負責直播的媒體很快将這一段譜寫成頭條,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傳遍整個時尚圈,甚至名流圈。霍駿、霍溫霞、霍晶晶三人趁亂上車逃走,霍煙,卻憑借“融冬”的別出心裁,推上時尚雜志的封面。
啪!
一記耳光穿透休息室,霍煙巋然未動,左頰卻多了一個鮮紅的巴掌印,綁縛在腦後的碎發散下幾縷,落在臉頰上,遮住半邊眼睛。
老爺子勃然大怒:
“你幹的好事!”
收手,在宋雅君的攙扶下杵穩拐杖。
“霍家的臉都讓你丢盡了!”
見他還要動手,三叔連忙把老爺子拉住,“爸,有話好好說嘛,幹嘛動這麽大氣?”
如果說,霍家還有一個人願意護着霍煙,那只有三叔了。但他性格實在軟弱,被老爺子瞪一眼,只能灰溜溜站到一旁,眼睜睜看着霍煙深陷泥沼。
宋雅君攥着一張手帕,皺紋縱橫的臉哭得淚痕斑斑:
“小煙,你怎麽能這麽做呢?阿駿現在身敗名裂,那麽大一家公司被你搞得破産!連晶晶,晶晶她在娛樂圈也擡不起頭來!都是一家人,你怎麽能用抄襲的稿子騙阿駿呢!”
霍煙用舌頭頂了下左腮,被打的地方如火灼燒着,刺痛。
擡手,将碎發攏到耳後,仰頭扯出一個疏遠的笑:
“奶奶,這話怎麽說?當初硬盤被搶,是爺爺親口跟警察說,沒看到什麽硬盤。大哥那張抄襲的設計稿從哪裏來的,我怎麽知道呢?”
所有人都知道怎麽回事,但都選擇裝傻充愣。那索性裝到底,霍煙自從背負私生女的罵名那天起,就注定要跟這個聲色犬馬的世界魚死網破。
“你!”
老爺子氣急敗壞,他在商界縱橫一生,把霍家從原本那個兩家店鋪的小商號做到如今的商業版圖,自诩精明算計。不想這次被霍煙戲耍,帶一大家子人放風筝。
擡起拐杖用力一抽,卻在落到霍煙身上之前,被另一個身子擋去。
砰!
藍蘇如飛蛾撲火般撲到霍煙身上,霍煙只覺得左側一暗,一個東西飛撲而來,是藍蘇柔軟的身子,下一刻,重物抽打的聲音隔着身板傳來,落到霍煙心口。
神志狠狠一頓,擡頭,只見藍蘇吃痛地咬緊下唇,眉頭倒插,雙眸緊閉,眉間皺起幽深的溝壑。
但這痛苦僅停留了1秒,即便全是骨頭的後背被拐杖抽得幾乎斷裂,藍蘇在轉頭看向老爺子時,臉上的脆弱已經消失。
不由讓人想,她在從前的無數個日夜裏,是否都這樣消磨痛苦。
“藍,蘇。”
霍守平的拐杖放下去,這是第一次,教訓霍煙的時候有人幫她出頭。而且,是這個號稱昏迷了11年之久的,本不屬于霍家的人。
狹長的眼睛幾乎将人盯穿,最後落到她忍痛不吭聲的表情,如此隐忍的表情,絕不可能出現在一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身上。
“早在你出現的第一天,我就該發現你不簡單。”
年邁遲緩的音色宛如行走在深林的毒蛇,深褐的老年斑如蟾蜍後背的水泡附着在臉上,眼睛一虛,诘問:
“那天打傷阿駿的,後來,又把殺手打暈的,是不是你?”
半空降下一團沉重的烏雲,裹挾着時而閃過的電光和雷鳴罩在胸口,驅散所有空氣,掏空肺髒裏所有氧分,逼仄、稀薄、無法呼吸。
藍蘇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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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蘇小姐的身體比一般人虛弱。”
莊醫生将整理好的檢查報告遞給老爺子,解釋她為什麽會突然暈倒。
“她的內髒比正常人小,尤其心髒,只有正常尺寸的三分之一,應該是青少年發育的時候受到外力影響,或者營養不良造成的。這種體質在受到突然的重擊時,很可能因為突然的供血不足暈倒。如果可以,我希望可以住兩天院,我們仔細觀察一下。”
莊錦文是霍家私人醫院最信任的醫生,繼承父親的衣缽,博士一畢業就回國進了這家私人醫院。平日霍家人看病,都要經由她的手,再三确認才肯放心。
既然她也認為藍蘇的身體很差,老爺子也放下疑慮——那天在老宅動手的人肯定不是她。
故此,一大家子人浩浩蕩蕩離去,醫院在深夜裏重歸安寧。
【莊錦文:大小姐,人走了。】
收到這條微信,霍煙才将手機放回病床的床頭櫃,對床上裝暈的人說:
“他們走了,起來吧。”
原本沉睡的人掀開眼簾,似早就計劃好似的,默契地坐了起來,看向床邊坐着輪椅的某人:
“你怎麽知道我裝的?”
霍煙擡了下金邊框眼鏡:“演技不怎麽高明。”
藍蘇不悅:“比如?”
霍煙解釋:“真正暈倒,不會像眨眼睛一下突然閉眼。而是眼珠開始失焦,眼皮脫力,無意識地阖上。”
這個解釋有些冰冷,譬如,她從未表露出絲毫藍蘇為她受傷暈倒的擔心。而是以一個導師的姿态,評價這一段表演班的畢業實習。
分析得是有道理,藍蘇打算下次裝暈的時候用上。
但心裏的不悅卻漫上金山。
擡手将長發往後一攏,從後頸往下圈着撸去粘黏在後背的靜電,甩毛巾似的重新甩到後背。發絲是溫柔的,如母親的懷抱一般披在柔順的晚禮服上,順着後背簌簌滑落,包裹着肩膀內扣胸脯含收的身子。
那一刻很靜。
靜電聲劈啪作響,兩個活生生的人陡然像極了荒野飄蕩的靈魂,左邊懸崖,右邊墳冢,鬼火在呼嘯的風聲裏搖曳,讓兩個靈魂在明滅的光線中勉強看清彼此。
鏡片下的眼睛動了一動,眼皮半耷,洩出三分動容。
“你不必為我擋那一下。”
霍煙說。
藍蘇回頭,只看到半垂下去的眼皮,濃密的睫羽将眼底的情緒擋得嚴嚴實實,不知道這人在想什麽。
“我樂意。”
她嘴唇微動,咬了一下口腔內側的黏膜,腦中閃過先前的畫面,說:
“他們所有人都在審判你,一個動手,剩下的負責添油加醋。我看不下去。”
正如藍浩天評價的那樣——藍蘇最大的弱點就是心軟。拿捏了這一點,這個人也就拿捏了。
輪椅扶手上的食指顫了一下,飽滿甲床随着手指用力而發白,霍煙苦笑:
“我早就被家族抛棄了。他們要利用我來守霍家的江山,我要利用這片江山去打天下,歸根結底,是商業關系。”
所以,壓根不用覺得難過。因為,在那個恢弘的大宅子裏,她沒有親人。
這種感覺藍蘇也有,亦或說,她們本就是同一個悲慘模子刻出來的兩個産品。
當時她才8歲,帶着藍小玉走投無路幾乎餓死。剛被撿回藍家時,她不惜用命去報恩。那時候藍家的古董生意很亂,搶貨的人數不勝數。她就跟着大人天南地北地闖,墜河、赴火、刀斧肉搏,好多次差點活不下來。
但她的身份,僅是藍家的一把刀。連她唯一的親生妹妹藍小玉,也在名利的腐蝕下把她當成一把刀。
“呵......”
想到這裏,藍蘇從喉嚨底發出一聲苦笑,思及今晚發生的種種,覺得這個世界似乎就只剩下她跟霍煙兩個人。
“好像有種,跟全世界為敵的感覺。”
她感慨。
霍煙聳了下肩膀,早已習慣:
“或者,你現在可以反悔,去安慰你受傷的妹妹。”
“以前會。”
“現在呢?”
“心死了。”
藍蘇坐在病床上,脊背高高拱起,兩手摩攃着柔軟的棉被布料,望向漆黑窗外的眼睛看向很遠的地方,失去焦距,卻又在腦海深處找到落腳點似的,勉勉強強站上去。
“小時候不懂事,覺得世界上好人好多。後來長大了,就發現,好人還是很多,只是我變壞了,跟這世界格格不入。”
她轉頭,背光看向霍煙,眼中情緒不明:
“霍煙,我是個壞人。”
她對自己下定判書。
她的影子投在霍煙臉上,恰好擋去窗外投進的月光,讓霍煙同她一樣,整張臉陷入黑暗之中。
是對視,亦是看向黑暗中的自己。
寂靜的空氣幾乎凝滞,脹痛的耳膜傳來霍煙平淡卻篤定的音色:
“我也不是什麽善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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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駿的名聲一落千丈,連帶着四房整體老實了許多,沒敢再來找霍煙的麻煩。
兩個月之後,霍駿的公司宣告破産,一家三口在媒體會上哭得聲淚俱下。老爺子為了家族産業,在公開場合也對霍駿嚴厲責罵,聲稱霍家堅決抵制一切抄襲行為。
私底下,又撥了一千萬悄悄給霍駿開了家酒店。
反觀霍煙這邊,“融冬”銷量遠高于同行其他産品,梅艾麗娅市值又增了三個點。
與此同時,她也以梅艾麗娅的名義做一些投資。有時是媒體項目,有時是綜藝,年前投資了一個小成本都市電影,不想突然爆火,狂攬30億票房,讓她在影視圈也開始嶄露頭角。
“霍總,主辦方那邊打了三次電話來,邀請您參加紅毯儀式。”
藍蘇去公司接霍煙下班時,江楓正跟她商量電影節紅毯。見她們沒空,她便在一旁的沙發坐着等候。
那時,霍煙正在浏覽主辦方發給她的邀請函,想也沒想:
“跟他們說,我會參加電影節,但紅毯就算了。”
江楓為難:“可這是梁會長親自打來的電話,她的面子,還是不好駁。而且公司剛進影視圈,根基還不穩,有梁會長的人脈,以後興許也順利一些。”
這道理霍煙也知道,只是紅毯,她一向避之不及。
“一個坐輪椅的上紅毯,大家的關注點只會是她怎麽殘的,然後投來同情和憐憫,引發一堆聖母心。”
越是高傲的人,越是不願被人議論傷痛。
江楓了然:“那,可以找一個人,代表公司出席。”
對面沙發,藍蘇正聚精會神地玩憤怒的小鳥,她從不玩游戲,來到霍家之後,時間變得多了起來,便撿起小時候流行的那些挨個去玩。
玩着玩着,第六感就告訴她,有人正朝這邊看。
一擡頭,霍煙已經停到她跟前,鏡片下的眼睛平靜卻帶着商量:
“你要不要代我去一下紅毯?”
“代表你?”藍蘇下意識抗拒,“我們兩個又不是......”
她想說,我們又不是多親密的關系,怎麽能代表你出席?說到一半,自己也停了下來,下唇收進齒關。
霍煙颔首,唇邊露出一絲輕快:“法定配偶,名正言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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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節總是人滿為患,尤其近幾年娛樂行業發
展迅速,老人事業再春,新人不斷湧現,演播廳選的一年比一年大,紅毯旁側的記者一年比一年多,今年甚至搭建了三層臺階。否則真站不下。
藍蘇的造型來回選了多次。
起初,造型師團隊發來備案,挑選了米蘭時裝周的幾條禮服,皆不能讓霍煙滿意。
要麽太浮誇,要麽花裏胡哨,要麽袒胸露背,一看就是會讓藍蘇拘謹的衣服。
畢竟第一次見面時,光是穿着低胸的粉色裙子,藍蘇就已經渾身不自在了。
“喜歡哪條自己選。”
最後,霍煙幹脆讓造型師把所有禮服的成品圖發了過來,讓藍蘇自己挑。
“我沒走過紅毯。”
藍蘇抿唇,光是想想面前一整面牆的攝像頭和閃光燈,她身上每一個細胞都發起抖來。
“這些時尚、禮服,我不懂,随便選一條吧。”
從前在藍家,所有衣服都是方便活動的黑衣,統一由藍家派發,跟手下的保镖一個待遇。她連發型都維持了十一年的拖把頭,更別提所謂時尚。
霍煙抱着貓,手掌在貓背上一頓,提醒道:“那是在藍家。”
轉頭,目光刺穿她的自卑:“在我這裏,沒有随便的說法。你現在是藍蘇,也是霍夫人,你要有喜惡、有目标地去拿喜歡的東西。”
藍家到底給她灌輸了些什麽?把一個活生生的人打磨成聽話的道具,閹割情緒,砍掉喜好,像個從古墓裏挖出來的器皿,別人給什麽,她就裝什麽。
家政艾厘拖着平板,看看霍煙,又看看藍蘇,心說老板心地雖好,但語氣也太冷了些。于是換了個說法,把她的意思重新解釋:
“藍小姐,霍總的意思是,電影節的時間很長,包括在紅毯上,四處都是攝像頭,您難免不自在。所以,讓您選一條穿着舒服的禮服。”
藍蘇瞄了霍煙一眼,對方用下巴指了下平板。這個動作告訴她,她就是艾厘這個意思,并且,跟之前一樣,讓藍蘇自己做決定。
過後,藍蘇提起剛來的這段時間,霍煙便會解釋:“我沒有資格替你做決定,你要有自己的喜惡。”
那時,藍蘇就會瞪她:“你現在選個表帶都要我來選,是不是太雙标了?”
然後,霍煙只能欲蓋彌彰地拿眼鏡布擦拭眼鏡,拖拉好幾秒,才說:
“你眼光好。”
最後,藍蘇選了一條黑色長裙。
跟之前一樣,黑色讓她有安全感。
長發簡單披垂,長度垂到腰際,平領皮裙恰到好處地露出鎖骨,纖細的吊帶挂在肩頭,收攏的皮革材質勾勒出凹陷的腰線,裙擺拖到腳踝,底部做成褶皺的寬松樣式,使整條黑色皮裙在冷冽中多出三分慵懶。
宛如栖息在屋頂的黑貓,在暗夜中睜開澄黃的眼珠,無聲中透着幾分危險。
“哇!真好看!”
助理許盼盼跳了起來,蝴蝶撲花般小跑過去。
“就跟女明星一樣!不,比女明星還要好看!藍小姐,出道吧,說真的,我已經迫不及待想看你演女殺手了。”
藍蘇不自在地動了下肩膀,抿唇——她來霍家,首要任務就是隐藏自己的身份。
那一刻,她陷入反思,這條裙子是不是選錯了。
霍煙在一旁佩戴袖扣,聞聲擡頭,糾正許盼盼:
“沒這麽瘦的殺手。”
無形之中,松解了藍蘇心口的緊張。
許盼盼賠笑着曲了一下膝蓋,黑亮的眼睛笑得彎彎的:“嘿嘿,我就打個比方嘛!霍總,那我先進去了,楓姐好像在跟一個老總談項目,我看能不能幫上忙。”
“嗯,去吧。”
不多時,主辦方的場務助理來接人:
“霍總,內場布置好了,我帶您入場。”
輪椅跟在後面,往前駛了一段距離,耳後傳來另一個助理跟藍蘇對接的聲音:
“藍小姐,上一個團隊結束就到您了。等下您上紅毯,麻煩留點時間給媒體拍照。位點我們都用膠帶定好了,您站過去就行。”
藍蘇有點緊張:“拍照嗎?”
“對,是的。”
“每一個點都要拍?”
“對。因為每個點對應幾家媒體,大概兩米一個點,您停留個10秒鐘就夠了。”
“必須要笑嗎?”
“這個,最好是,就是您最舒服的狀态就好,別緊張。”
藍蘇咬着口腔內側的黏膜,上下兩顆牙齒反複碾磨着,直到表層破裂,流出一股血腥。
一個人面對幾十臺攝像機,還要擺出自然的狀态,這個任務可比第一次去日本搶回被偷的古董還難。
“霍總?”
往前走的助理發現霍煙并沒有跟上來,于是小跑回去,“是有什麽事嗎?”
霍煙折身望着藍蘇,目光落到因緊張而用力扣死的手指,扶手上的按鈕就按了下去,輪椅掉頭,對那助理說:
“我等下跟她一起進去。”
輪胎無聲地碾過地毯,停在幾乎把手背摳出血道子的藍蘇面前,擡手,将她發白的手握進掌心,對面前那助理說:
“勞駕,我們一起去。”
場務助理愣了一下,随即狂喜——梅艾麗娅總經理的紅毯首秀,被她撞上了。
聽說之前梁會長打電話親自請都請不動,現在突然主動要求,這堪比祖墳冒青煙的好運!
“好!那,那您二位跟我來!”
藍蘇迷迷瞪瞪的,只覺得這人看上去雖冷漠,但手掌卻是溫熱。
腳步順着往前邁去,剛開始的兩步在生澀中略顯僵硬,走着走着,竟也融會貫通起來,緊繃的肌肉一點點放松下來,一手抓着霍煙,一手拎着裙擺,邁向群星閃耀的紅毯。
剛出生的小豹子第一次走出洞穴,每一棵草都能勾起巨大的好奇,同時也産生潛在的驚懼。她亦步亦趨地往前走,每一步都格外小心。直到另一只豹子過來,帶着她從洞穴口往外跑,越過溪澗,穿梭樹林,在陽光萬丈的草原上奔馳遠去。
兩個人,似乎是走得更穩些。
內場門口,抓着手機苦等的江楓和許盼盼可憐巴巴地守着過道,目送成群結隊的藝人和老總經過,卻獨獨不見自家老板。
直到,紅毯主持人的聲音傳來:
“接下來走上紅毯的是梅艾麗娅總經理霍煙,以及她的夫人,藍蘇。身為梅艾麗娅的總經理,霍總不僅對珠寶頗有心得,近期大火的電影《南城小事》也是她投資拍攝的。可見,霍總的眼光......”
後面的,許盼盼沒在聽了,只瞪圓了眼睛望向江楓:
“霍總不是從來都不走紅毯嗎?這這這這......”
江楓也疑惑,快步朝紅毯方向跑去,在出口處遙遙一望,那個牽着藍蘇在閃光燈前亮相的,不是霍煙又是誰?
許盼盼覺得人生觀崩塌了:“不是說,霍總特別讨厭別人議論她坐輪椅,所以以前的紅毯全都推了嗎?糟了,現在那些媒體肯定抓到機會了,明天新聞稿上全是她怎麽受傷的,怎麽變成這樣的,還有那種最煩的,非要寫她經歷了什麽一級殘廢然後勵志成長,實際就是揭人家傷疤的!”
江楓遙遙望去,目光從一開始的疑惑,漸漸冷靜下來,似乎隔着玻璃罩欣賞着上世紀流傳下來的國家寶藏。
“可能......出現了一個,讓她更加在乎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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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煙出現在鏡頭前的那一刻,全場嘩然。
曜黑輪椅如轎車載她緩緩駛來,通身的黑降低身上的氣壓,似乎下方有幾個人畢恭畢敬地擡着,坐的不是輪椅,而是孤高的轎辇。一旁,黑色長裙的藍蘇于她同頻,垂手的高度剛好是輪椅的扶手。霍煙就這樣,手肘搭着扶手與她十指交扣,緩緩走近。
“這......真的是霍煙?”
攝影師們不敢相信。
霍煙的自尊心強到可怕,哪怕是出現在鏡頭前,也是坐在一張蓋着帷布的桌子後方,從不讓人看到她的輪椅。更別提,在大庭廣衆之下,從頭到尾展示她如何操控輪椅。〓
“快拍!獨一份的頭條!”
不知是誰督促了一句,閃光燈便如雨點一樣打在二人身上。
霍煙的眼窩深,眼神更深,似湖水下方隐藏的漩渦,在無形中侵吞生靈。
他們該清醒,那一層薄薄的玻璃鏡片鈍化了她眼神的大部分銳利。
藍蘇相安無事地站在她身旁,看向鏡頭的眼神十分平靜。
其一,是因為記者們的注意力都在霍煙身上,她可以偷偷懶。
其二,方才踏上紅毯的時候,霍煙低聲對她說:“不想笑可以不笑。”
果然,穿黑色的衣服,不做表情,就是她最好的保護色。
然則,沒有表情的兩張臉出現在同一個鏡頭裏,看向鏡頭時,天生自帶的壓迫性和氣定神閑融為一體,反叫屏幕黑了三個度。
#霍煙紅毯#
#傳說中的霍煙#
#薄命妻妻#
#超越女明星的壓迫感#
吸取大量關注度的紅毯迎來一系列熱搜話題,點進去一看,精神狀态皆不大正常。
第一類:鬼哭狼嚎型。
【啊啊啊啊啊啊老天爺啊!這什麽頂級Alpha】
【霍煙是我老公我說膩了,關鍵是,為什麽藍蘇也這麽A啊】
【請藍蘇女士把黑裙子焊在身上,之前誤會你是金絲雀,是我有眼無珠】
【好有意大利黑手黨的感覺啊誰懂,一番槍戰結束,總裁帶着她的夫人離開遍地橫屍的殘局】
【對A!要不起!】
第二類:口出狂言型。
【好奇這倆人誰是1,我押一票藍蘇】
【對方辯友太膚淺了,我們霍煙老公這輩子是不可能屈居身下滴】
【我專欄更新了一篇文:殘疾大佬坐在輪椅上氣定神閑把小嬌妻玩得高.潮疊起,小嬌妻叫得受不了但是又不敢違逆老婆,乖乖坐在她腿上,兩條玉腿一左一右挂在輪椅扶手上,梨花帶雨地抱着老婆求饒】
【太太好腦洞,請擴寫十萬字,順便加個S/M嘻嘻嘻】
第三類:理中客型。
【霍煙以前不是不玩娛樂圈麽?現在突然來走紅毯,據說是投資的電影大賺,被主辦方請來的。但我猜很可能是想把藍蘇捧成明星,帶她亮亮相,順便鋪路】
【聽說霍煙不是天生殘疾,是後來生了病。不過要我說,就她私生女的身份,多半是小時候跟小三母親生活在國外,被原配打殘的】
【據可靠消息,霍煙的生母是俄羅斯人,跟她父親在一起之後,就在東南亞生下了霍煙。東南亞那個地方,懂的都懂】
【藍蘇也算命運坎坷。小時候成了植物人,今年才蘇醒。照霍煙克死三個老婆的命格,藍蘇這小身板估計扛不了多久】
【笑死,不知道誰給她倆取
了個cp名:薄命妻妻。意外很搭】
黑裙的藍蘇與黑襯衫的霍煙霸占了紅毯頭條,待順着紅毯的路走向內場時,江楓與許盼盼倆助理已經平複好了心緒。
江楓彙報了一下剛才半小時洽談的合作,許盼盼則是歡悅地誇藍蘇的造型,消解她的緊張。
但,名利場裏,會見的絕大多數都不是喜歡的人。
有的甚至厭惡。
“霍煙。”
循聲回頭,是四房姑媽的小女兒,霍晶晶。
一身雪白的斜肩禮服,精心定型的大波浪卷發,的确有幾分流浮于皮囊的姿色,只是在美女如雲的娛樂圈裏,一般。
霍煙把手包交給藍蘇:“你先過去,我馬上來。”
藍蘇戒備地看了眼霍晶晶,拿着手包離開,邁進小門時,腳步停了下來,站在門板後方聽二人的動靜。
沒辦法,老宅的人情緒不怎麽穩定,她得防着點霍晶晶。
那頭,霍晶晶收回眼神,冷嘲:
“你一出現就上了熱搜,跟以前一樣,利用媒體性質炒作,不是焦點,都要把自己制造成焦點。”
霍煙調轉輪椅,面向眼前的人,從下往上的仰視視線卻露出一股掌權者的慵懶。
“沒辦法,人們對成功人士的關注是會多一點。你哥最近在做什麽?破産之後,還有機會東山再起麽?”
霍晶晶的唇角抽了一下,提起生意,霍煙身上永遠有一種高位者的壓迫感。因為在這一輩,甚至算上三叔那上一輩,都找不出第二個像霍煙這麽會做生意的人。
于是,把話題轉移到輪椅上:
“你呢?坐輪椅還來人這麽多的地方,應該很累吧?”
當一個人理論争不過時,便會開始人身攻擊。
霍煙不是第一天落殘,霍晶晶的這一句在她經受的那些嘲諷和謾罵跟小學生第一次寫作文一樣,水平有限。
修長的手指推了下眼鏡中間的橫框,唇邊淺笑:
“彼此。你的電影不賣座,還要對制片人賠笑臉,你更受累。”
“你!”
霍晶晶氣不打一處來,自從霍煙18歲那年從東南亞回來,她就沒占到過便宜。但每次碰面,她始終不死心,想着興許這次就能在霍煙臉上看到那種氣急敗壞、說不出話的表情。
一口氣在胸口順了好幾個來回,勉強控制情緒:
“霍煙,你少得意。我馬上要進組給郭樂拍MV。郭樂可是天王級別的歌星,這個MV一發布,我就是一線藝人。到時候,我遲早要把你加注在我哥身上的事情,全部還給你!”
霍煙從容地點了一下頭,似看着籠子裏的獵物撕咬着堅硬的欄杆:
“拭目以待。”
霍晶晶拎着裙子進入內場,一路黑着臉,反觀霍煙卻不以為意,方才的争吵似乎只是商讨了一下晚餐吃什麽。按下扶手的按鈕,從小門進入大廳,卻意外發現門後的藍蘇。
銀色長條手包抓在手裏,長發順着蝴蝶骨的輪廓自然披垂在背後,一縷短發垂到身前,發尾在輝煌的光線裏微卷,乖乖貼在胸側。眉宇之間不見情緒,薄唇卻淺淺揚起。顯然,她聽到了剛才的對話,并對霍煙的出色發揮很滿意。
霍煙揚起眉梢,輪椅往前兩步,“你怎麽不進去?”
藍蘇學她說官場話:“想跟你學學說話的藝術。”
“這有什麽好學的?”
“當然有。”
“比如呢?”
“嗯......”藍蘇想了想,“比如,她生氣,你高興,光是情緒對比就吵贏一半了。”
茉莉薄荷的香味飄散在空氣中,雨後的水汽彌漫整個山谷,穿梭間驚擾了樹叢的喜鵲,叽叽、叽叽,幾聲鳥鳴過後,山坳傳來萬物複蘇的動靜。
原本栖息在暗處的玫瑰花漸漸舒展一片花瓣。
藍蘇關注着她,并且非常認真地分析她。
那一刻,霍煙從心底萌生出一種虛榮感。
腦中閃過一個畫面,在戰争中英勇殺敵的騎士進入皇宮受封,公主親手為她戴上桂冠,說,我把我的心給你。
很俗氣的畫面,但霍煙那一刻就是成了俗人。